高聳的土峰,堆積的黃沙.西域的風呼嘯而過,捲起無數的塵幕.
北口山的馬賊再次來到這個小鎮,或者說小村,或者說,小小的酒鋪附近.
孤鴻子緩緩的走着,很慢,很穩,彷彿,他的身上沒有一點點傷勢似得.
無論多遠的距離,只要你肯走,與終點的距離只會越來越近.
三百丈,對於孤鴻子來說,足足要走將近一千步的腳程.每一步踏出,孤鴻子與北口山馬賊的距離都會縮短一點.
二百丈,遠處,少女的身影若隱若現.
一百丈,緩緩行進的少女終於追上了孤鴻子,然而,此時那些北口山的馬賊同樣發現了這個劍客,以及那追上來的少女.
萬馬奔騰是什麼樣的概念,只有在茫茫大草原之上,才能領略到.那種感覺,就好像向你奔來的不是馬兒,而是整個天地.
此時那九十餘名北口山馬賊一齊向着孤鴻子與那少女策馬而來.滾滾的沙塵伴隨着猙獰的馬蹄聲,直震得那少女瑟瑟發抖.
當先的一人身着灰衣,一口精鋼長刀顯然不是凡品.額頭上約摸三寸長的刀痕,以及他左手的半截小指證明了他曾經經歷的風雨.
此時這些馬賊雖然並不是什麼正規的軍隊,但是多年來共同刀口舔血的經歷,使得他們天然就懂得配合的重要.
";你怎麼會來這裡,快走!";孤鴻子對着少女吼道.
";不,我不走,你放心,今天你一定不會死的.";少女看着孤鴻子,倔強而堅定的說道.
聽完少女的話.孤鴻子搖搖頭,此時沒有人比他自己更瞭解他自己的情況了.如果馬賊只有一個,無論對方的武功多高.他都能拼一下,因爲.他相信自己的劍.
然而,面對九十多個氣勢洶洶的馬賊,孤鴻子從未感覺到死亡距離自己是如此的近.即使當年潛入波斯明教總坦,他也能靠着自己手中的長劍殺出一條路來,然而,今天,孤鴻子忽然很想看看明天的朝陽,它一定很美.
百丈的距離本不能算太遠.更何況在馬兒的飛奔之下,便顯得更近了.
孤鴻子的右手搭在劍柄上,瘦弱而緊繃的身體彷彿則人而噬的野獸,孤鴻子的長劍並未出鞘,殺氣卻已然四溢,未知,纔是最可怕的東西.
十丈,孤鴻子未動.
五丈,孤鴻子依舊未動.
孤鴻子在等,等一個一劍擊出的機會.因爲他知道,自己實不可能擊出第二劍.
三丈,孤鴻子右手的青筋忽然突了出來.一瞬間,孤鴻子彷彿年輕了十歲一般,一股龐大的生機四溢而出.
刀光閃現,夾雜着陰冷與死亡的嘯聲,然而,孤鴻子的瞳孔卻忽然之間變得越來越大.只因他清楚的看到,少女此時忽然用盡全身氣力向着刀光衝去.
少女的臉上帶着幸福與微笑,既非恐懼,亦非麻木.這一刻.孤鴻子的心亂了,他的手已不再穩.劍,自然也不再鋒利.
風聲越來越急.只是因爲聲音發出的地方與耳朵越來越近.少女沒有閉上眼睛,她還想看看這世界,看看孤鴻子,也許,這一刻是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
";錚……";
刺耳的琴音忽然響徹在大漠之中,當時那把刀已經觸碰到了少女的咽喉,然而,一道無形的力量卻隨着琴音轟然掃過.
刀斷,人落,就連那馬兒也彷彿被一柄驚天巨刀劈中,登時化爲兩匹不完整的馬兒.
滾滾琴音隨後如同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的不斷朝着馬賊方向涌來,那漫天飛舞的黃沙之中,不知有多少粒細沙不幸被琴音所含氣勁波及.碰撞,斷裂,化爲更多的細沙.
孤鴻子的劍已經變爲一根柺杖,插入這鬆軟的土地之中已有三寸見深.這樣一根柺杖,本不應該能夠支撐住孤鴻子.
然而,孤鴻子站的很穩,雖然沒有了往日的筆直.因爲,在孤鴻子的左面,有一個少女,靜靜的扶着孤鴻子.
節奏,韻律,往往都出現在變化之中.然而,靜止的二人身上竟然詭異的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節奏和韻律.好似,二人本該,也必須保持如此的動作一般.
在西域,隨處可見的是沙子,最離不開的,也是沙子.當鮮活的變爲屍體,滿地的黃沙可以輕易的將鮮血吞噬,隨後,呼嘯的凜風會將屍體風化,瓦解,直至消失的無影無蹤.
生活在西域的極西之地,除了黃沙,見得最多的,便是死人.這裡從不缺少黃沙,同樣,也從不缺少死人.即使少女的年齡還小,但是對於死人,她早已習慣.
激盪的琴音漸漸消散,北風的呼嘯聲重新填滿了這方天地.少女扶着孤鴻子,看着滿地的屍體,少女忽然笑了.常年見慣死人的少女比任何人都要漠視死亡,也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活着的幸運.
孤鴻子走了,在少女的攙扶下走了.北口山馬賊頭領的屍體還在那裡,包括他的首級.少女沒有問孤鴻子爲什麼不拿他的人頭去領花紅,因爲她相信,孤鴻子這麼做,一定會有他的道理.
大漠往東,如果一直走,便是繁華的中原.多少年來,那裡一直是這裡的人們嚮往的地方,無數人前仆後繼想要向東而去.好比,死在孤鴻子手中的王老大.
然而就在今天,一個滿面疤痕的頭陀忽然騎着馬兒,自東面飛奔而來.
孤鴻子與少女
很安靜的在走,彷彿從二人身旁掠過的,只是大漠上隨處可見的一陣沙塵.
張平抱着琴,靜靜的坐在一座土峰之上,烈日炎炎,張平右手裡面被寒冰真氣化爲冰塊的葡萄酒快速融化,然後被張平倒進嘴裡.
那頭陀來到北口山馬賊的屍體之前,忽然勒住馬兒,看了看衆馬賊的屍體.隨後,他望了望遠處土峰上的張平,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夾了一下馬肚子,朝着酒鋪的方向飛奔而去.
喝完酒,張平將酒壺一扔,整個身體忽然消失在土峰的頂部.大漠,每天都有人走,有人來,然而,唯有那永恆不變的風沙與寂靜,纔是大漠中永恆不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