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上。
乍見風起雲涌,驚雷滾滾,本是萬里碧波,卻見虛空猝然掉出兩個人來。
二人俱是足踏虛空,拳掌相接,肘膝相撞,一個個黑洞於彼此碰撞處無聲而現,但很快又無息而隱。
陳拙雙拳收放如亂箭,一伸一縮,拳意通天,拳勢之下虛空盡皆塌陷,以點擴面,勁力落處,虛空頓時飛快多出一個個黑洞。
廣成子舉手投足,變化之能更加爐火純青,雙手時而化爲虎爪,時而變成龍爪,連連撲殺。
二人搏殺之際,身形忽近忽遠,周遭景象也在不停變換,忽爲汪洋大海,忽爲戈壁大漠,忽爲綿亙雪山、異域諸國,竟是憑強橫實力,連連撕破虛空,又彷彿是以天地爲背景,以山河爲擂,盡情廝殺,轉戰千萬裡。
“轟!”
風雪撲面,二人閃身已到了一座萬丈雪峰之上,雙手相扣,抵肩相望,重心下沉如在角力。
可他們身體接觸的剎那,一個巨大的黑洞便已由點外擴,迅速變大,將他們再次包裹,消失不見;而他們適才站立的地方,已憑空多出一個豁口,所有一切被生生抹去,片灰不存。
光景變幻,只是一瞬,二人又置身茫茫大漠之上,狂沙萬里,遮天蔽日,適才中原尚且日懸中天,現在反是成了黑夜。
匪夷所思的一戰。
雙方你來我往,渾似忘了時間,忘了一切,於天地間輾轉,身影已是出現在天涯海角,遍佈這世間每一方土地。
廣成子越打越覺古怪,蓋因陳拙的手段千變萬化,九陽神功,九陰神功,傷心小箭,先天破體無形劍氣,驚豔一槍……種種手段俱皆信手拈來,但這等程度,對他而言不過取死之道罷了;真正令人心驚的,是這諸般奇功妙法竟然都在陳拙的手中返璞歸真,化繁爲簡,原本玄奧晦澀的武功,已被其變成了一招一式。
廣成子不得不讚嘆道:“殊途同歸,萬法歸一,好功夫!”
他嘴上讚歎,眼中殺機盎然,
陳拙的精神拳理已近乎於道,勾連天地,如今付諸於手腳,行於肉身,分明是要完成最後的昇華。
眼見如此,廣成子眼中殺意森然:“竟敢拿我做磨刀石,打!”
陳拙看着對方,看着這個自稱是他弟子的不世大敵,不知爲何,他冥冥中忽有所感,悵然一嘆:“原來如此。”
他雙手已只守不攻,以過往所見所知所學的諸般妙法迎敵,但這所有招式都在拳掌相磨中盡數化爲一拳一腳,歸於平凡。
明明看似尋常,然他氣機卻愈發高遠,仿若飛於天際之流雲,行於汪洋之潛流,無可琢磨。
廣成子雙眼圓睜,目中如有風雲涌動,手下殺招迭出,大聲叱喝道:“你悟了什麼?”
陳拙面容前所未有的平靜,啞聲道:“我終於明白爲什麼上古時的我要留你性命了,或者說留伱們的性命。”
他一直有個疑惑,若依自己的性子,這些人焉有機會成長到今日啊。
廣成子瞳孔一縮:“什麼?”
陳拙雙手如撥似攬,彷彿要將畢生所學盡數化入這一圓之中:“因爲……我需要一個對手,以證今日這一步。”
這一刻,廣成子仿若覺得眼前人正與天地共鳴合一,已非肉身揮拳,而是天地揮拳。四面八方已有氣機在排斥他,清風變得刺骨,空氣變得冷寒,草木亦在簌簌震顫,與之氣息相合,如在散發着滔天殺機。
天發殺機。
這是陳拙昔年的“無上殺念”,而今不知不覺,早已與天地平齊。廣成子聳然動容,他本是無拘無束的身體無形中彷彿多了重重束縛,竟產生了一絲滯澀,而且這種異樣越來越強烈。
這是天地萬物在排斥他,在牴觸他。
“你悟了什麼?”廣成子大聲喝問。
面對這個問題,陳拙竟然擰眉不語,沉默良久。
值此緊要關頭,廣成子見狀一喜,如窺破綻,再次輕蔑道:“連自身所行之道都不敢直面,你也配與我爭鋒?”
陳拙眼神十分淡漠的瞧着他,緩緩道:“陸地真仙。”
廣成子聽完手上趁勢追擊,嘴裡冷笑連連,最後大笑不止:“原來,你追求的也是與我一般。”
陳拙一面招架,一面十分認真道:“你錯了。‘陸地真仙’乃是人間仙,非是仙,而是人;你視蒼生萬物如虛無夢幻,從未入得眼中;我視天地萬物爲真,一草一木,一花一葉,日月山河,俗世蒼生,皆真實不虛,鮮活不假。”
廣成子卻像是捉住了他心靈上的一線破綻,緊追不放:“依你先前所言,今日種種全因你一人而起,武道末法也因你而起,蒼生因你受難,你敢說無愧?你捫心自問可還記得昔年本心?可還記得當年堅守之道?”
陳拙聞言眼皮一顫,廣成子見狀攻勢愈發狂亂猛烈了,口中發出一聲高亢龍吟,身形一展,再化應龍;龍爪一探,已拿向陳拙胸口,爪影過處,虛空頓時裂出一道巨大的裂縫。
可就在廣成子自覺得逞之時,陳拙卻道:“我沒忘,我從未往過。”
過往種種,他怎能輕忘。
說話間,他雙手虛扣,頓時將那一對龍爪生生接下,拳上五行雷殛之力蘊積,不過瞬間,那雙龍爪已被粉碎當場,化爲虛無。
可那斷爪忽又再變,變成一對虎爪,撲向陳拙雙肩,將他橫擊掃出。
二人登時挪移再轉,“轟隆”一聲,天地又變,已到一處極地冰川,將那萬年不化的寒冰大地撞的劇烈震顫,粉碎塌陷,墜入大海之中。
廣成子腳踏陳拙雙臂,頭顱一垂,已是化作一顆猙獰可怖的虎首,獠牙外露,口吐人言道:“師尊,你要敗了啊!”
陳拙平淡無波的面容上乍見一抹殘酷笑意,語氣反是平靜道:“走到今天,你覺得憑那三言兩語便能動搖本座道心?你我之道,便如鏡中正反,註定了一戰;至於你的問題……”
他渾身忽見雷芒瀰漫,眼中彷彿同樣爲雷電所充塞。
未曾動手,天穹之上乍聽一聲晴天霹靂,一道雷霆已不偏不倚打在廣成子的後背,頓時鱗片碎裂,將其擊飛出去。
陳拙撐地而起,漫不經心的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隨意笑道:“小子,你道行還差點,過去是我誰是我,將來是我我是誰,過去將來跟老子有什麼關係?我看的從來都是眼前路,至於現在……我只想打死你。”
話音一落,他終於反守爲攻,出拳如扎槍,不急不緩,然拳意卻席捲山河,令無數人感到一陣心悸;一拳之下,虛空頓如漩渦扭曲,但凡實質之物落於其中,無不被憑空抹去。
廣成子右臂剎那粉碎,然渾身卻金光大放,只是一瞬,肉身竟又復完好。
二人相望對立,眼神如雷火碰撞,未有動手,各自身後的虛空已如水震顫,旋即破開。
廝殺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