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亂神

72亂神

那少女,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少年,充耳琇瑩,會弁如星,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爲虐兮!

那少女,揮劍如舞,粉裝飄逸,赤色軟劍如靈蛇騰空,翩巧挪移。那含笑一回眸,世間榮華盡失,數不盡的婀娜嬌媚。

那少年,枯枝爲劍,意氣風發,矯健身形如大鵬展翅,器宇軒昂。旋身採一鬢花,勾脣戲謔盡顯,說不出的風流不羈。

多麼一對金童玉女……

魔音漠然轉身,那少年的曖昧,那少女的柔情,那彷彿纏纏綿綿交織着的紅線,皆拋於身後。

記憶應是唐嘉的,連着感情也應該是唐嘉的,然而如今這萬蟻噬心般的痛苦,卻屬於魔音。斂上眼眸,眼前一片黑暗,而腦海中,卻有那湖,那島,那飄着花瓣的藍楹樹,和那癡纏共舞的身影。

【那是你的孽。】

主神的聲音帶着無限的悲愴。

【爲什麼是我!明明這一切都不屬於我,爲什麼卻要我來承擔?明明不是本體,爲什麼本體欠下的債卻由我來償還?】

【孽緣……】

彷彿是無限的嘆息,輕飄飄的迴盪着,卻最終消失無蹤。

茫然的迴歸,魔音忽然覺得很累。好像好好睡一覺,然後醒來的時候,一切不過是夢——夢中的一切,衛莊,紅蓮,唐嘉,老頭子,蓋聶,甚至包括他自己,都不過是虛妄。

冰冷的寒光刺向胸口,凌厲的殺意鋪天涌來。魔音依然只是茫然的看着,直到劍光已經接近心口,才本能的偏身躲開。手臂上的刺痛終於讓魔音從茫然中醒來,同時文藝了這麼久的文風終於也恢復了正常向。

能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攻擊魔音的,毫無疑問只有亂神。亂神兇殘的笑着,舌尖舔食着劍上沾着的鮮血。剛剛離開身體的血液還帶着溫熱,或許因爲不屬於人類,這血液還隱隱帶着一點鮮甜。血液入口,亂神眼眸瞬間便亮了起來,直勾勾的盯着魔音手臂上的傷口。

魔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瞬間點血止血,同時輕薄的刃已經握在手中。

“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的!”

心情不好,魔音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出氣筒!

可惜亂神根本就沒有聽到魔音的話,他現在彷彿癲狂一般將劍上的血液舔舐乾淨,眼睛隱隱泛着紅芒,似乎是被血液引出了嗜血的本性。嘴裡喘息着,然而隨着喘息吐出的話語卻讓魔音渾身一震——

“麒、麟……”

不等魔音回神,亂神便提劍刺了過去。也許是血液的緣故,此時的亂神竟然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都提升了近兩倍!房間地方並不大,對於魔音來說是相當不利的,偏偏亂神的攻擊緊湊,魔音根本抽不開身離開房間找個空曠的地方。手臂受了傷,而亂神力量卻大增,幾番碰撞下來,魔音的手臂都被震得發麻。

“混蛋——”

原本是想出氣,如今卻被壓着打,實在是——相當的憋屈。

趁着魔音雙刃擋着亂神劍,亂神忽然將劍換到左手,右手一伸便朝着魔音受傷的左臂抓去。雖然魔音急急後退躲開了攻擊,然而左臂的袖子卻被亂神扯了下來。

迫不及待的,亂神將袖子染血的部分塞進口中咀嚼着,喉嚨中發出野獸般嘶啞的吼聲。而此時,魔音才真正從混沌中清醒過來,也終於察覺到,現在的亂神很不對勁。

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出去再說,在這種內室,可不是魔音的主場。只能近身戰的話,魔音原本就差太多了。不過畢竟離得太近,亂神忽然將手中的劍丟向魔音,魔音雖然側身躲了過去,人卻被亂神趁機撲倒。當然魔音也不是好相與的,雙刃在亂神身上劃出兩道血痕——原本應該是致命的地方卻被亂神躲了過去。

現在的狀況是,魔音手腳被亂神按住不能動,身上壓着一個人的重量,幾乎是一動都不能動,掙扎過卻根本反抗不了作爲劍客的亂神。而亂神,正貪婪的把臉湊到魔音受了傷的胳膊上,舔食着魔音的傷口,把滲出的血一滴不落的舔進口中。

——泥煤的我該慶幸你丫的沒有咬我嗎?

反抗不過只能認命的魔音內心咬牙切齒,這個樣子知道的就算了,不知道的如果看了……

……果然怕什麼來什麼,聽到推門聲,魔音下意識的扭頭,正好看到閻樂那彷彿被雷劈了的表情。當然閻樂身後眼睛不好使所以一臉疑惑的斷水被忽視了。

閻樂和魔音兩人心中養着的幾萬頭神獸統統狂奔而過。

閻樂木然的關上門,決定把剛剛看到的一切都當做自己的幻覺。

“斷水,眼睛是會騙人的,是吧?”

“正是。”斷水撫着鬍鬚,“正是如此,老奴才蒙起雙眼,只用心眼看這個世道。”

斷水的眼睛瞎了還是沒瞎沒人知道,不過反正他眼睛看不到是真的。

“我知道了,果然先生高見。”

——所以剛剛他看到的都不過是幻覺啊幻覺……不過今天還是不要再來找魔音和亂神了吧。

魔音好不容易纔脫離腦袋空白的狀態,同時也收回自己的囧臉,而亂神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下了舔舐傷口的動作,趴在魔音身上呼吸均勻——睡着了。魔音稍微動了動手腳,確定自己並沒有繼續被禁錮着,一腳把亂神從身上踹開。

亂神呈大字躺在地上睡得沒心沒肺,魔音爬起來一腳踹過去,也不過是讓他翻了個身而已。

什麼失落什麼悲傷什麼認命,統統化爲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個字:“操——”

魔音終於忍不住撲過去對着亂神一陣拳打腳踢,除了臉全身上下每一塊地方是完好的——就算這樣亂神也依然呼呼大睡,對着這樣耐、操的體制魔音下手更加不留情,終於把亂神從沉睡揍成了昏迷。

甩甩有些疼了的手,魔音這個時候終於想起了,其實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去監視紅蓮的。只不過,因爲忽然見到了小……見到了衛莊,心神多少有些恍惚,纔會這麼昏昏沉沉的回來,纔會被亂神偷襲得手。

雖然出了這檔子事,但是同樣也說明,今天之內不會有人再來找他了。而這個幾乎全天都有空的機會卻絕對不多,魔音自然知道如何把握。至於那王宮中看到的情景……魔音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經是完全的冷然。

如何讓不該存在的情緒消失,不正是,他這麼些年來,學的最多的嗎?

重新回到王宮,紅蓮也剛剛告別衛莊,獨自朝着自己的寢宮走去。原本紅蓮公主自然不會缺少隨身服侍的宮女,不過在去見衛莊之前,紅蓮都已經將她們遣了回去。

那湖雖美,但是處於冷宮附近,所以鮮少有人會過去。但是即使這樣,也不是衛莊這樣的被高價懸賞的人能夠自由出入的。然而事實上是,在這個王宮中,除了那些個人多的地方和幾個禁地,衛莊幾乎是來去自如。一方面是衛莊有這個武功,另一方面,也是韓王安重病,公子爭奪王位所以王宮中的守衛多少有些不那麼盡職。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衛莊是韓非的朋友,也是韓非內定的,流沙的下一任首領。並且……衛莊本身也並非一點勢力都沒有,早些年,衛莊也曾經在韓國建立了一個比流沙更加黑暗的殺手組織——逆流沙。

魔音不想去找衛莊,也沒有這個必要。他的任務只是監視嬴政口中那個天賦異稟的公主也就是紅蓮,僅此而已。紅蓮公主將軟件纏在腰上,走在路上也時不時的撫摸一下,顯然對於這個禮物相當的喜愛——雖然她也被這個禮物刺傷過,但是……這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禮物呢。

絲絲……

草叢中輕微的動靜讓紅蓮有些警覺,但是到底不過是養尊處優的公主,雖然是有了警惕,但是也掩不住心中的好奇。紅蓮朝着發出響聲的草叢走過去,靠得越近,那種鱗片摩擦地面發出的聲音就越明顯。

紅蓮心中閃過一絲懼意,但是依然鼓起勇氣伸手撥開了眼前的草。一條不足七寸的紅色小蛇吐着舌頭,眼睛滴流滴流的看着紅蓮。

“啊——”

雖然紅蓮武功不錯,但是隻要是女孩對這些蛇鼠蟲蟻之類的東西都有着天生的懼意。紅蓮嚇的連自己有輕功可以逃跑都忘記了,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隨着小蛇的靠近不斷的後退。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紅蓮揮着手,小蛇彷彿能夠聽得懂她的話,就保持着這樣的距離。紅蓮不動,它也不動。紅蓮後退,小蛇也跟着前進。

“別過來——”

紅蓮怕的都快要哭了,可是這附近根本沒什麼人,更不要說有誰來救她了。現在紅蓮相當後悔自己有過於旺盛的好奇心,如果她沒有這麼好奇的撥開草叢,也就不會被這條蛇盯上。

她不會被咬吧?

“這是赤練蛇,雖然看起來色彩鮮豔,也確實有些毒性,但是毒性並不大,最多不過讓人傷口有些麻痹。”

溫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紅蓮猛地轉頭,正看到一身白衣,面色如水的溫和少年站在她身後。白色的常服不同於韓王宮中任何侍女或僕從,衣袂隨風飄揚帶着一種曠世獨立的卓然之風。額上一條紅線,不知是傷疤還是什麼,雖然扎眼,卻也讓少年清秀的容貌中戴上了一絲惑人之感。

少年看着她,眼神寧靜,讓紅蓮有一種安心的感覺。這個人,不同於衛莊那樣只要站在那裡就是所有人注意的中心,而是安靜的如同皎月一般,溫和清冷。

但是有一點卻相同的,不管是衛莊還是眼前的少年,都是那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你,你是誰?”

紅蓮依然懼怕赤練蛇,但是因爲周圍有人,所以膽子倒是大了一些。

“這不重要。”

魔音輕輕的回答,其實這次出現,也是因爲看了剛剛的情景,纔出來印證自己的猜測。

“這赤煉,怕是公主你自己召喚來的呢。”

“你說,什麼?”

紅蓮一點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會召喚出一條蛇來,而且……雖然客觀來說赤練蛇並不算醜陋,但是她還是挺害怕這樣的爬行類動物的。

“試試看吧,紅蓮公主。”

魔音伸手將紅蓮從地上拉起來,彷彿是給了她試探的勇氣般,鼓勵的微笑着。

“姬姓一族,都是黃帝的血脈。雖然如今血脈已經稀薄,但是也並不是沒可能覺醒。或者公主就是覺醒了血脈,纔有了這樣控制蛇類的能力。”

紅蓮看了看拉她起來的少年,再看了看歪着頭的紅色小蛇,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蹲□子,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挪到小蛇跟前。小心的伸出手指,再次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白衣少年,才小心翼翼的冒着被咬一口的危險將手指伸向赤練蛇。

赤練蛇沒有任何危險的舉動,連一絲敵意都沒有,只是吐着舌頭,微微垂下蛇頭,任由紅蓮點上頭頂。

沒有想象中的粘膩,如玉一般清涼的觸感並不讓人反感。小蛇彷彿是很享受這樣的撫摸,溫順的在紅蓮手心來回蹭着,小舌頭有一下沒一下的舔着紅蓮的手心。

“真好玩——”

生活在深宮中,紅蓮很少有真正的快樂,和衛莊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但是也是爲數不多的真正的快樂之一,所以紅蓮才格外的珍惜着。而現在,紅蓮的快樂,又多了一個。只不過和衛莊一樣,紅蓮不能讓其他人知道自己能夠控制蛇類——流言蜚語,有時候會把人比如絕路。

“喂,你是誰啊?”

玩了一會,紅蓮想起剛剛的白衣少年。原本想要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一回頭,哪裡還有任何一個人的影子?周圍空蕩蕩的沒有什麼遮蔽物,紅蓮微微怔忪,剛剛的人,真的是人,還是……她的幻覺?

那樣遺世獨立的少年,或者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