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至歸靈谷中,一陣清風隱去,現出了林一的身形。
這是一處僻靜的峽谷,遠處便是丹元宗的丹鼎峰所在,而他面前乃是一處高聳的峭壁。
自凡俗間的寒冬一路走過,來至春景盎然的歸靈谷,林一的神色卻愈發凝重起來。四下打量一番,又擡頭仰望了一下,心知沒找錯地方,他身形冉冉而起數百丈,來至雲霧松木遮掩的一處洞口前。當神識強行穿過一道禁制時,洞裡的情形使其心頭一沉。
皺起了眉頭,林一隨手扯開了相阻的禁制,身形一閃便進了山洞。
此處,便是當年林一被若水先生救起後所安置療傷的地方,亦是若水先生本人一處隱秘的靜修之所,不爲外人知曉。之所以想到了這個山洞,皆因於濟縣的時候,靈鑑曾提起當年師徒三人的遭遇,使他多了一分猜測。
靈鑑說過,他師徒三人離開丹元宗後,于歸靈谷外的不遠處,被黑山宗的人相阻。其師父若水真人被公冶平的飛劍所傷,不得已獨自逃遁而去,數十年間未見蹤影而生死不明。這個地方甚爲隱秘,又距事發地不遠,或許便是重傷之人的一個去處。而當林一踏進山洞的這一刻,他還是禁不住長嘆了一聲。
洞內端坐着的,竟是一具乾枯的屍骸。那乾癟的五官,以及尚未腐化的衣着,分明還帶有若水生前的幾分神態,這不是他本人又是誰?
若水先生溫文爾雅而心胸豁達,秉性純善且安於山水之樂。這是一個遠離故土、遠避塵囂的求道之人,爲學之良師,乃道中的摯友。便是這麼一個道中的君子,厚德以載物,唯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卻還是避免不了一場無妄之災。如今,沉歿於這荒寂之中的,只是枯骨一堆。他之一生所求,不過是心頭常有一分自在罷了,卻落得個如此下場,孰是孰非?
可見,載物不以德厚爲綱,當審時度勢而爲之;上善利萬物,有爭、而有所不爭。
緩緩俯身,鄭重一禮,林一凝目打量着若水先生的遺骸。
許是山洞爲陣法守護,加之此處不乏靈氣,屍骸並未腐朽糜爛。其胸口劍傷豁然在目,這是致命的一劍!須知,若水先生本身便擅長丹道、醫道,定是迫於傷勢之重而無從自救,這才身隕道消。
公冶平!過去的舊賬本想作罷,可又添了這筆新債,容不得你太過逍遙!
悲從心起,轉而生怒,林一忽而想起了那個帶着一臉詭異笑容的公冶平。他面生寒意,輕聲自語:“若水先生,你與我有救命之恩,我林一當爲你報殺身之仇!”
見屍骸上的乾坤袋尚在,遲疑了下,林一還是將其取了過來。他默默看了看,留下玉簡、丹爐、藥草之後,又將其放了回去。
環顧左右,林一退後了幾步,祭出把飛劍刺向了石壁。他挖出一大塊石頭將山洞的裡間封死,又隨手拋出幾片玉佩佈下了禁制。如此這般,山洞一分爲二,裡邊的一半便成爲了若水先生的墓室。
將一整面的石壁作了墓碑,林一在上面刻下了一行字——若水真人魏先生諱達仁之墓。之後,其神色肅重,整了整衣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他始終稱呼若水真人爲先生,便如當初敬重蘇先生一般,這弟子之禮,由衷而自然。
暗吁了下,林一轉而於山洞中盤膝坐下,手中拿着一枚斑黃的玉簡。若水先生有蒐集典籍的嗜好,如同當年的《鍛神鑑》一般,這便是他無意中得到了一個符陣的陣圖,亦是從公冶平手下脫身的一個法門,名爲‘符遁術’。
琢磨了一會兒,林一才知道這是一個殘缺的符陣,爲若水先生於閒暇時修補而成。使用此術,以玉符爲陣,可預先設下固定的陣法,而隨處定向傳送一人,相距不足五百里。此符陣比玄天門的傳送符相仿,卻是多了幾分的靈活自如;與傳送陣類似,威力又相差甚遠。
林一對於陣法之道已漸漸熟悉,於其看來,這符遁之術便要簡易許多,卻不失有奇異之處。須知,他所擅長的土遁術與風遁術皆有施展上的限制。而符遁之術,卻有着與傳送陣一般的妙用,不受五行乃至陣法禁制所限。若水先生於重傷之下能得以脫身,可見此術不無大用。
收起了手中的玉簡,林一的眸子裡閃過赤芒,伸手一抓,六片玉符從洞口前的地下飛了出來,正是若水先生所設下的符遁法陣。將其拿在手上端詳,細細揣摩而歎服不已,隨後便有樣學樣的煉製起來。
在山洞中呆了半日後,林一看着手頭上的數十枚玉符,輕輕鬆了口氣。依着自己金丹小成的修爲,跑路不怕,膽子夠大,而欲快意恩仇,本事還是弱了些。
已知的公冶平乃是金丹中期的修爲,與其單打獨鬥之下,勝之乃至殺之,不知有幾成的勝算;餘行子、餘老兒早便是金丹後期的高手,若想尋其麻煩,弄不好會自找難看。
還有那個害得自己最慘的偷襲之人,可不管他是莫大還是公冶莫,除了那張憨笑着的臉,對其可謂是一無所知。此人當時便是金丹中期的修爲,眼下只會變得更爲的強大。
一轉眼便是八十多年過去了,經歷無數的生離死別與重重磨難。當狠狠摔了個跟頭爬起來,本想着挽着袖子找人算賬的時候,才發覺真正的對手還是高高在上,好像什麼都未曾改變過。
真的如此?或許,一切的改變,將從腳下開始!
只待了卻了往日的恩仇,大夏這個承載了太多東西的地方,終究要被拋在身後。因爲,林一看到了一條可以走得更高的路。那過往的一切,以及面前的溝塹,已阻止不了他前行的腳步。
……
在經歷了往年的那一場浩劫過後,丹陽山又慢慢恢復了從前的樣子。
丹陽峰兀自霞輝繚繞,而其丹陽閣,則是多了幾分不同的氣象。此處,已成爲了宗主晏起的靜修之地。他忽而於這一刻睜開了眼睛,隨之開闔的氣勢煞是驚人。隨即,有長裙曳地,飄然而來,還有關切的話語聲響起——
“夫君!靜修多日,可有所得?”
神色稍稍變幻了下,晏起手扶青髯,將目光從閣樓外的雲霧深處移開。他轉而衝着着走近的冷翠上下打量一眼,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說道:“不過是閒坐罷了!倒是你的修爲幾近圓滿,可喜可賀!”
冷翠的笑靨如花,神態溫柔可人,渾然便是個貌美的婦道人家。只是那出塵而脫俗的容姿,及其卓然不凡的氣度,纔會使人想起這位女子的顯赫身份與其修爲來。元嬰修士晏起的妻子,金丹後期的高手,嘖嘖,想一想都使人敬畏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