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陽如血。
諾克薩斯前哨站。
作爲探測敵方動態,爲構築防線和出征騎兵提供支持,以迎接決戰爲目標的前哨站建造得非常穩固,像一顆打入黃沙的泥釘。
哨站八個方位的木塔上不僅有巨鷹騎士,還有披長袍戴面具的帝國魔法師部隊。
他們輪流用魔法爲皇帝提供的溼泥沙加固,讓龐大的哨站勉強支起了一些棱角,有那麼幾分古時候那種破舊沙土堡壘的意思。
再掛上黑底的赤金旗幟,一個看似搖搖欲墜,卻又鐵血不朽的堡壘哨站遙望着沙漠防線。
至於巡邏,沒有衛兵會巡邏,專業的帝國魔法師和坐鎮哨站的將軍會發現並碾碎一切敵人,哨站精英們要做的就是出發和休息。
而精英當中,各大家族培養的刺客死士和戰爭石匠不在少數。
踏着墜落到一般的血色殘陽,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摸近哨站。
塔莉婭帶着金克絲、吉格斯、一個比吉格斯略高的沙漠刀客和一個裹着簡單布條的年輕女性,貼着體表黃沙靠近了哨站。
矮個子刀客原先是個沙盜,後腰處綁着兩柄縮小的赤色彎刀,這讓他時刻都彎曲身體,看起來詭異的同時步伐捉摸不定。
裹着布條的年輕女性是一個聖職者預備役,苗條黝黑的身子能爆發極大的力道和速度,只是專屬聖職者的魔法一個都不會。
兩人是塔莉婭等人逃亡途中認識的,無牽無掛,所以決定跟她們一起來做傻事。
眼看荒涼中透着幾分壓迫感的哨站就在面前,年輕的女聖職者預備役忍不住問:
“真的能瞞過帝國法師嗎?”
“放~心~吧!”
吉格斯壓着嗓子慢吞吞回答,“我可是約德爾人,他們絕對發現不了塔莉婭的沙土魔法。”
“嗯,我相信你。”塔莉婭接話,“待會就按約定好的,我用魔法貫穿哨站,彎刀先生和阿米莉女士隨我吸引敵人的注意,然後你們在外邊用炸彈偷襲……”
“這次一定要小心,我能感覺到,那位暗中幫助我們的飛昇者已經離開了!”被稱爲彎刀先生的小個子沙漠刀客嚴肅道。
“嗯,行動吧!”
深深地盯了按耐不住的金克絲數秒,直到對方訕訕地坐到吉格斯身旁後,塔莉婭猛地躍起,帶着刀客和聖職者向哨站突擊。
沙面猶如黃龍起身,從她面前一節一節崛起,直接把擋在她面前的簡易護欄和外圍帳篷掀翻,擦着龐大的哨站側面掠過。
“敵襲!”木塔上的帝國法師發出警報,手上搓起火球術。
在恕瑞瑪和地上那種一看就不簡單的沙漠魔法師較量,他拿得出手的只有火焰。
但地下的塔莉婭明顯不吃這套,她無視了所有轟來的低階魔法,帶着刀客和聖職者乘升起的沙土長道,筆直進入哨站。
“找死!”三個刺客從泥沙中乍然跳起,直撲隧道上的三人。
他們在黃沙中練習潛伏,不料恰巧在塔莉婭的沙土隧道旁邊。
刃光凜冽,出鞘的匕首朝三人的致命部位扎去,遠方還有剛脫手的數種暗器,擊殺侵入者是不小的功勞,刺客們誰也不想讓。
畢竟待在家裡天上掉金銀這種事,一輩子都遇不上幾次。
塔莉婭身前的阿米莉一抽腰間布條,甩出陣陣勁風。沙盜明白對方能擊落暗器,便專心致志地握着雙刀,隨時準備換命一擊。
天下哪來那麼多強者,身爲一個強悍的普通沙盜,他明白拼技術自己連一個刺客都幹不贏,唯有互相攻擊弱點纔有一線生機。
“鏗!”
“噗~”
電光火石之際,彎刀與匕首交錯,沙土仍在突進。
在阿米莉的支援和塔利亞的有意操控下,沙漠刀客憑藉身高優勢斬落一個刺客,但自身也被兩把匕首斜着貫穿肩膀。
不過,三人的計劃成功了。
行進到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們吸引,哨站外扛着槍炮的金克絲和雙腿跑成殘影的吉格斯快速摸到圍欄前,發出狂笑。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金克絲瞄準較遠的兩座木塔,扣動扳機,爆炸隨之響起。
最先搓出火球的帝國法師還沒一個轉身,卻看見笑嘻嘻的吉格斯朝他們拋出幾個黑色鐵球。
沒有猶豫,法師選擇跳塔。
人在空中,他倒過來的雙眼目睹了自家哨站的損壞過程。
數十發長條狀的炸彈帶着尾焰,落在哨站的主建築外圍,掀起黃沙巨浪和膨脹的焰火。
幾顆實心的黑色鐵球被砸向主建築,及時的攔截引爆了更大的衝擊波,向四面噴涌的焰浪瞬間掩蓋了一切,只剩下不停的爆炸。
前哨站火光沖天,響聲持續了數分鐘才停止,剩下一片平地。
突擊還算成功,可遠遠吊在衆人身後的張啓東卻有些不自然。
他,被發現了!
……
一隻烏鴉沒有撲騰翅膀,就那麼靜靜地漂浮在黃沙之上。
張啓東盯着它,它也回敬張啓東,彼此之間也沒有開口。
早在爆炸開始前,烏鴉就來了,可現在金克絲等人的行動結束,它也沒有動作。
張啓東心中盤算着,衝過去帶塔莉婭等人返回聯盟大營有幾分成功率,畢竟需要救的對象有三個,他不能保證是誰先成功。
萬一那邊也有烏鴉盯着,他這裡剛開始動,斯維因特麼已經到了,殺人肯定就比救人快。
嚴格來說,金克絲、吉格斯和塔莉婭都不算強,張啓東也沒有什麼收集癖,但這三個人背後各自有一條線是他不能放棄的。
金克絲這邊有艾克,然後到蔚和凱特琳,終端是皮城高層。
塔莉婭背後是亞索,緊接着是把握極大的瑞雯,後續還能勾搭上諾克薩斯內部的分裂派系。
吉格斯就更不用說了,出來混的約德爾人就那麼幾個,最多轉一個彎就能全部稱兄道弟。
張啓東相信,如果今天放任這三個傻貨死在諾克薩斯手中,斯維因一定會幫自己好好宣傳。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諾克薩斯和烏鴉可不怕什麼兩敗俱傷。
一念至此,明知率先開口會失去主動權的張啓東還是問到:
“聊聊?”
“呱!”
烏鴉喊了一聲,朝另一個方向飛走。張啓東瞥了一眼即將走遠的金克絲三人組,讓雲端龍在高空監視她們後,自己跟上了烏鴉。
可惜了,如果斯維因在他面前顯形,事情就好解決了。
一鴉一人的速度極快,半個小時不到,一個真正恢弘鐵血的營帳出來在張啓東視線中。
遠遠地看到營帳,他停下了。
“我不會繼續前進了。”面對烏鴉的注視,他平淡回到。
誰不知道諾克薩斯之手就在恕瑞瑪戰場,不管帝國方埋伏的強者多不多,光是他和斯維因聯手,就能讓自己吃不了兜着跑。
“難得見面,我們應該聊點值得聊的話題。”烏鴉口吐人言,“對帝國來說,和貴客談論帝國要事,三人必須有兩人到場。”
“別來這一套,什麼崔法利會議,不就是爲了把黑色***上臺面麼。”張啓東露出適當的笑容,毫不客氣地揭穿對方。
“很遺憾,你居然會有這種想法。”烏鴉自顧自地調頭飛走,“跟上吧,不然那三個偷襲我帝國將士的狂徒,必死無疑!”
“你——”
張啓東想譏諷斯維因,但對方已經飛入中軍大帳,沿途的守衛和魔法師彷彿也得到了命令,對他這個遠處的大活人視而不見。
“德萊厄斯應該是個挺有原則的人,我和他弟弟還是朋友關係,關鍵時刻唬一下他應該找到溜的機會,MD,主動走入可能會死的局,這次虧本虧大了。”
“下次見面必須攻略這幾個貨,有套路的渣男才能吃到乃汁!”
默唸幾句後,他往營帳走去。
……
進入帳篷,他腳步一頓。
帳篷裡坐的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除了沒有卸甲,看都不看他一眼,身上也不帶任何氣勢的德萊爾斯,還有一個籠罩在長袍與迷霧中的女性法師坐在右側。
加上上首落座的烏鴉。
崔法利會議,齊了!
“雖然有點浪費時間,但我還是想聽聽你對我們這個會議的想法和建議。”斯維因不等張啓東平復心情,主動拋出問題。
早就在這方面做過相關思考的張啓東下意識地回答:“呵呵,制度不錯,可惜人不行。”
話語一出,帳篷內的溫度好像驟然下降,頭皮背脊莫名發涼的張啓東板着臉選了斯維因對面,也就是靠近門口的位置入座。
直到他也坐下,化作人形的斯維因才繼續開口講到:“請你說吧,我很好奇。”
目光掠過老神在在的德萊厄斯和似乎在對他點頭的無面女士,張啓東斷然道:
“其實我曾經十分崇拜村子裡的一位老師,當年很多人稱他爲會思考的學者。”
“或許是遭到天妒的原因,他實力平平,但他對艾歐尼亞的管理制度提出了全新的見解。”
“在他年輕的時候,也很贊成艾歐尼亞的聖賢管理制度,可戰爭爆發,經歷一系列變故之後,他提出了新的想法,法治。”
“和你們現在的制度很相似。”張啓東掃過在場的三人。
“請繼續。”斯維因客氣道。
“好。”張啓東深吸一口氣,“我長話短說吧,起初,那位老師認爲,一個完美的聖賢肯定能領導人們過上美好的生活,他覺得聖賢之治是最好的選擇。”
“但後來他發現,每個有智慧、懂思考的人心中,必定會有影響光正偉的陰暗角落,即便是殿堂上那位長生久視,號稱精神燈塔的遠古靈魂也無法避免。”
“力量帶來權力,而權力帶來腐敗,絕對的權力終有一天會帶來絕對的腐敗。”
“當最高領袖提議不反抗,提議不知所謂的和平,不懂思考的下層人民就會被無端殺戮,這比常規意義上的腐敗可怕得多。”
“在這個基礎上,他提出法治,讓集體共同締造律法,再讓律法監督制約包括執法者在內的所有人,我們都清楚這不現實,但崔法利會議和這個很相像。”
“唯一不同的是,締造律法的人變成了幾位最強者,而最強者間相互約束,形成了看似公正,不被個體捏在手裡的權柄。”
“看似公正?”斯維因在他停頓的瞬間插話,語氣意味深長。
德萊厄斯也輕敲起桌面,一雙淡漠冷血的雙眼提起幾分興趣。
反應最大的是無面女士,她輕笑兩聲,右手一揮,給張啓東的桌面揮出一杯水。
“嗯。”張啓東嘴角輕輕彎起,“其實一直到死,那位思想家都認爲聖賢之治是管理人民的最佳選擇,但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聖賢,追求最佳選擇,反而可能帶來最壞的結果。”
“在這個前提下,唯有外力的限制,才能讓權柄合理釋放。”
“然而,這個限制必須是懸在權柄上方的一把刀,一旦落下,它必須將權柄和操縱者一同碾碎,也就是說,議會本身必須也受到約束,律法纔算合理。”
張啓東瞥了一眼德萊厄斯和上首的斯維因,繼續直言道:
“但在我看來,現在的議會不過是一個工具,一個值得稱讚的工具,它是帝國一切規則的起點卻不受規則約束,它跳脫於律法之外卻又爲使用者服務……”
“當工具滿足使用者和大多數子民的要求時,自然會獲得讚美,可這毫無意義,當某一天背離真正使用者的思想時,或許它就失去了被握着的意義……”
“想要得知它到底是不是工具,終究還是要看它的極限作用,不過三個人的會議嘛——”
說到這,他的挑撥終於停下。
幹啥啥不行,嘴炮第一名。
他不信德萊厄斯和斯維因永遠是鐵板一塊,不管未來怎麼樣,幫人鬆鬆土都是不虧的選擇。
爲帝國好,爲帝國好,這種空頭大話難道樂芙蘭不會說?
給她一個和斯維因PK忽悠能力的機會,說不定會有驚喜。
德萊厄斯的手指不斷敲擊桌面,似笑非笑的斯維因沒表露出什麼情緒,而是稱讚道:“你說的很不錯,看來是個聰明人。”
“那接下來,我們說點值得討論的話題吧,比如合作?”
“合作?”張啓東雙手不自覺合攏放在桌上,“很難想象,我和您還能合作。”
斯維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曾經對沙皇說出他的隱秘。
在這種情況下,還提合作?
張啓東把注意力放到德萊厄斯身上,如果對方打算暴起解決自己,那無面者八成會放水,在這個距離必須先警惕斧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