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盛大演出(四)《十日談》

第133章 盛大演出(四)《十日談》

齊斯記得,他曾經是有過一個真正的朋友的。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有個傻乎乎的小孩恰好和他是同桌,恰好和他一樣沒有朋友,便自然而然地接近了他,和他分享零食、聊天逗趣、嬉笑打鬧。

那時齊斯只有十一歲,雖然已經不是什麼正常人了,但至少沒幹過違法犯罪的事兒。

他習慣於安安靜靜往角落一坐,翻閱一些血腥黑暗的禁書,想象書中角色的慘狀,直到蒼白的臉上泛起血色,呼吸也變得急促。

“朋友”不能理解他的愛好,卻依舊坐到他身邊,吃力且驚惶地進行閱讀與觀看,試圖理解他的興奮和喜悅。

“齊斯,你爲什麼總看這些東西啊?”有一次,“朋友”問齊斯。

“我在爲我自己挑選死法。”齊斯說。

他捧着一本闡釋愛慾和食慾的關係的書,頭也不擡:“我一直很好奇,我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死去,死後又會去往哪裡。”

“朋友”咋舌:“你才十一歲,爲什麼要考慮這些事啊?”

“因爲無聊。”齊斯說,“這個世界就像是被編寫好的那樣,所有人和事都有固定的行爲模式,喜怒哀樂可以被精準地衡量,而我什麼都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死後的世界不無聊?”

“我不知道,但那就像是一個盲盒,至少有一定機率是有趣的。”

“朋友”呆愣了半天,忽然開始講一些不着邊際的笑話。

齊斯知道“朋友”是想讓他愉快起來,按照約定俗成的道理,他應該識趣、捧場。

於是他合上書籍,安靜地聽完那些無聊的笑話,露出誇張的假笑,再講一些更無聊的笑話來應和。

那時,他從來沒有告訴“朋友”,他不止一次冒出過殺人的念頭。

在童年濛昧不清的印象中,腦海底部總有一個聲音在誘惑他,說缺失的情感可以通過殺戮的刺激催生,蒼白的記憶可以用死者的鮮血着色,荒蕪的心底應該住着一隻瘋狂的野獸……

但他告訴那個聲音,“朋友”那麼循規蹈矩的一個人,要是知道他成了殺人犯,不知會念叨他多久。

如果不出意外,齊斯或許會嘗試僞裝成一個正常人,並逐漸習慣於這種虛假的平庸,讓心底的隱欲隨着時間的流逝淡化。

可惜好景不長,有一天,一些閒得沒事幹的孩子發現了他的古怪之處,順理成章地玩起了打怪獸的遊戲。

“齊斯是邪惡的,我們要打倒他。”孩子們是這樣說的。

在他們放話“誰再和齊斯玩,我們就揍誰”後,他那唯一的“朋友”怕了,每次見到他都躲得遠遠的,好像躲避瘟疫或者猛獸。

甚至,在孩子們的號召下,“朋友”也開始向他吐唾沫,扔泥巴。

當“朋友”又一次故意撕毀他的書本時,他空蕩蕩的情緒宮殿裡終於織起了一抹屬於人類的情感。

難過、痛苦亦或是憤怒,總之,那是一種極度負面的感觸,不容拒絕地構成了他對情緒的最初的認知。

爲了不被“朋友”用憎惡的眼神看着,他只能讓那雙屬於“朋友”的眼睛永遠閉上。

從小,他就是個動手能力很強的孩子,殺一個同齡人對他來說並不困難,不過後續的麻煩確實讓他反胃。

彼時他的父母還在世,他當然不能將屍體帶回去;而留在外面,又有發臭腐爛,被治安局發現的風險。

他沒有辦法,只能一口口把他那個傻乎乎的“朋友”吃掉,吃得很乾淨,很撐。

——一點兒也不好吃,他再也不想吃一次了。

……

思維觸及到記憶中的灰色地帶,掀起陣陣塵霾。

齊斯抿了抿嘴脣,將衆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基本確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

他說的細節完全和死者的死法相吻合,卻沒有一個人指認他,只有一種可能——玩家們看到的屍體並不一樣。

齊斯看向查理,禮貌地詢問:“請問我們可以中場休息一會兒,交流一下關於屍體的細節嗎?”

“當然可以!”查理愉快的笑聲在面具下悶悶地響起,“看來1號先生已經發現我留下的伏筆了!非常好,非常有戲劇性!”

這話一出,玩家們都顧不得糾結齊斯的血腥自述了。

提示不可謂不明確。

董希文喃喃道:“我看到的屍體是個年輕的男生,身上多處骨折,腦漿流了滿臉。”

“不對,我看到的不是這樣的。”和惠蒼白着一張臉說,“我看到的是個肥胖的男人……”

齊斯笑了,用手託着下巴,有一搭沒一搭地叩擊下頜:“伱們還記得前置提示嗎?‘我們每個人都有罪’,兇手可不一定只有一個。”

“我明白了,我們每個人都是兇手,看到的都是各自殺死的第一個人。”漢森臉上現出獰笑,“你們裝得可真好,要不是周可指出來,你們是不是打算把我投成兇手,讓我去死?”

衆人不承認也不否認,答案十分明確,毋需再議。

查理說過,真相併不重要,只要投出一個人就好了,哪怕投錯了會有間接後果,也比自己被投出來處死好。 “我們可以都棄權嘛,又沒說必須得投票。”董希文小聲嘀咕。

查理聽到了,笑呵呵地補充:“如果你們的票數一樣,那麼所有人都要被處死!我爲你們每一個人都設計了富有藝術性的死法,你們每個人都有罪,都值得嘗試一下!”

董希文瞪大了眼睛:“可我們都是兇手啊,還能怎麼投?每個人投自己,然後一起自裁謝罪嗎?”

沒有人接茬。

在所有人都是兇手的情況下,投誰都可以,那麼最經濟的選擇勢必是選出一個犧牲品,所有人一起將他投出去。

辛西婭沉吟片刻,微笑着說:“既然我們都是兇手,那就不需要考慮真相的問題了。我想等查理問出第三個問題後,我們會知道該選誰的。”

所有人都看向查理。

在衆目睽睽下,這個木偶一樣的NPC浮誇地顫抖起來,迸發出一陣瘋狂的笑聲:“第三個問題,你們的職業和貢獻是什麼?也許有價值的人可以將功抵過,不用去死哦——說不定呢!”

爲生命評定價值,以價值決定生死。又是這套將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功利主義。

齊斯沒來由地想到《雙喜鎮》的兩個結局——

“犧牲品”和“斷災殃”。

詭異遊戲對這種犧牲一個人、成全大多數的道德綁架到底持什麼態度呢?

樂見其成,亦或是冷眼旁觀?

辛西婭雙手交握,莊重地發言:“我是聯邦西里西亞區的執政官,如果你們經常關注社會局面,應該知道我曾經促進聯邦改進醫保體系、關注弱勢羣體權利。六年前那場席捲全球的詭異大火,我也曾到一線進行救援。”

“如果我能活着離開這個副本,我將會繼續爲全人類謀求福祉,並繼續做我一直在做的事——爲女性爭取權利,讓所有女孩都能夠平安、幸福、平等、安全地長大。”

齊斯明白,辛西婭這套話術是針對和惠的,和他之前向董希文施放善意是差不多的性質。

一場涉及到生死的投票勢必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只需要爭取到部分人的支持就夠了。

“你們這些政客嘴裡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能坐到那個位置上的誰身上沒幾件髒事?”漢森冷笑着打斷辛西婭,“我是個放高利貸的,和你們猜想的差不多,我這輩子殺人放火,沒做過幾件好事。”

“什麼以後不再放貸的好話,我說了估計你們也不信。不過我可以答應你們,等我離開這個副本,我就銷燬我手上的那些欠條,放那些老賴一馬。你們應該也知道,我的許諾和那個老太婆的空頭支票相比,哪個更容易實現。”

漢森說完後便抱臂往椅子上一靠,一臉“你們自己看着辦”。

經過這兩人的發言,回答順序已經亂了。

董希文索性第三個開口:“我希望能活下去,因爲我還有想做的事沒做完。但如果我一定要死在這裡,那就這樣吧,總有人要犧牲的。只是我覺得,任何罪惡都不應該坐在這張桌子上,以這樣荒誕的方式被審判。”

“對於查理的那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還沒有工作,也沒有做出過什麼貢獻。但我會盡量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如果有一天我能改變舊有的秩序,我可以保證在我力之所及的範圍內,不會再有壓迫別人的人。”

“這可能聽起來太理想主義了,有點假大空,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相信我,也許只要每個人都理想一點,這個世界就會得到改變……”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因爲齊斯忽然看向和惠,有氣無力地說:“我記得我們當中沒有工作的不止董希文一個人。”

和惠小幅度地點頭:“是的,我還在讀高中。但我可以保證我以後永遠不做壞事,我犯下罪惡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忍受不了,我不會選擇殺人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逐漸聽不清晰。

齊斯打斷董希文,主要是怕這貨繼續照搬九州公會的宣傳稿,長篇大論地演講下去。

而此刻,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微笑着環視衆人:“在你們看來,人的價值究竟應該如何定義?罪惡和價值無法量化爲具體的數值,兩者之間也無法做簡單的加減法,一個人是否該死又該如何判斷?”

見玩家們陷入沉思,他不緊不慢地說下去:“要談對世界的貢獻就更加虛無縹緲了。這個世界除了人類還有低等動物、植物、微生物,以及無生命的物體。就整個自然來看,人類種羣的壯大和繁榮對於其他生物來說可能是毀滅性的災難……”

“你是動保主義者或者環保主義者?”辛西婭平靜地問。

“不,我只是很好奇,所謂的‘貢獻’要站在什麼角度判斷。”齊斯側目瞥了查理一眼,眉眼平和,“在NPC等詭異看來,人類最大的貢獻或許是自我毀滅;在普通民衆看來,旁人最大的貢獻是解決他們的衣食住行等問題;在有長遠目光的政客看來,發展科技、探索未來纔是最有意義的事……”

“你到底要說什麼?”漢森不耐煩地說,“我們都是人類,你難不成還想從詭異的角度考慮問題?”

齊斯看向他,眯起眼笑:“我只是覺得,脫離這個副本考慮貢獻是沒有意義的,誰能管得到各位回到現實後做什麼呢?漢森,如果你死在這個副本里,你放出去的那些貸再想收回來,恐怕要費好一番周章吧?”

漢森冷哼一聲:“哪怕我死了,只要那些欠條還在,債務總有人收。”

齊斯沒有搭理他,繼續說下去:“我是一個標本製作師,能做的貢獻是理性分析局勢,不因爲愚蠢和膽怯做出一些危害集體利益的事。”

“我會把票投給漢森。他是我們之中唯一一個以武力見長的人,且就前兩個問題來看,他表現出來的智商並不太高,後續不排除他用武力脅迫我們陪着他一起做蠢事的可能性。我認爲,這種不穩定因素有必要在前期排除出去。”

說到這兒,齊斯沒來由地想起了常胥,以及那個“把電車炸了”的答案。

各種主義,都不過是會被絕對實力粉碎的僞命題。

而要想讓對主義的論戰在局勢中起主導作用,其實也不難,只需要利用規則讓有絕對實力的人出局就好了。

齊斯伸出食指叩擊着桌面,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把四肢發達的蠢貨丟出門去,我們這些‘文明人’才能安安靜靜坐下來談,不是麼?”

………………

【注】《十日談》是意大利作家喬萬尼·薄伽丘創作的短篇小說集,講述了意大利佛羅倫薩瘟疫流行之際,10名男女在鄉村一所別墅裡避難,每人每天講一個故事,共住了10天講了一百個故事的事。該作體現了人文主義思想,關注並弘揚人的價值。

第188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三十三)“我們籤第30章 食肉(二)村莊第136章 盛大演出(七)《神曲》第6章 玫瑰莊園(五)深夜來客和時間第137章 盛大演出(八)第二幕第130章 盛大演出(一)序幕第225章 青蛙醫院(二十五)電擊療法第236章 青蛙醫院(完)鳥嘴醫生第51章 食肉(完)罰罪102.第102章 雙喜鎮(三)鎮魂棺第十九章 盛大演出(十九)《懺悔錄》第163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八)“他是我們當第175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二十)“我將在兩第213章 青蛙醫院(十三)黑傘第57章 辯證遊戲(二)死亡記錄126.第126章 遺失124.第124章 雙喜鎮(二十五)概率論第171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十六)“你也不想71.第71章 無望海(二)Business生意第135章 盛大演出(六)《羣盲》第308章 鬥獸場(二十四)“你們最好祈禱他真的能活過來”73.第73章 無望海(四)Deceit欺詐第200章 4月11日68.第68章 常胥怎麼活了?第162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七)“完成儀式,第44章 食肉(十六)驚夜120.第120章 雙喜鎮(二十一)新規則115.第115章 雙喜鎮(十六)假線索66.第66章 靈魂契約第186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三十一)“多喝熱第64章 辯證遊戲(九)遞推關係第38章 食肉(十)線索第137章 盛大演出(八)第二幕77.第77章 無望海(八)Hesitation猶豫第271章 倀鬼(二十六)白骨滿鬆崗81.第81章 無望海(十二)Lost迷失第191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三十六)“他向神106.第106章 雙喜鎮(七)井中人第187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三十二)“她也需第230章 青蛙醫院(二十九)賭命和祈福86.第86章 無望海(十七)Queue行列第52章 無人生還第52章 無人生還第16章 玫瑰莊園(十五)下午一點和登樓第58章 辯證遊戲(三)認知悖論第272章 倀鬼(二十七)榮名今猶在74.第74章 無望海(五)Exploit利用第137章 盛大演出(八)第二幕第41章 食肉(十三)村史第186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三十一)“多喝熱第290章 鬥獸場(六)“那就是一個鬥獸場”第249章 倀鬼(四)皆道爲虎傷第17章 玫瑰莊園(十六)線索收束和神像第232章 青蛙醫院(三十一)不可知論第230章 青蛙醫院(二十九)賭命和祈福107.第107章 雙喜鎮(八)連環咒第144章 盛大演出(十五)第三幕100.第100章 雙喜鎮(一)走陰路第158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三)“他是最恐怖第295章 鬥獸場(十一)“人是慾望的奴隸”114.第114章 雙喜鎮(十五)夢與真第7章 玫瑰莊園(六)前夜覆盤和推理99.第99章 黑狗第45章 食肉(十七)祠堂第251章 倀鬼(六)無聲亦無光第293章 鬥獸場(九)“人啊,有時像極了神”第170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十五)“不可逆轉69.第69章 老宅67.第67章 齊斯會怎麼死?第175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二十)“我將在兩第142章 盛大演出(十三)《復活》119.第119章 雙喜鎮(二十)死亦生第133章 盛大演出(四)《十日談》第220章 青蛙醫院(二十)密謀第159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四)“這一切都是第134章 盛大演出(五)《俄狄浦斯王》第273章 倀鬼(二十八)還世以安康66.第66章 靈魂契約第203章 青蛙醫院(三)十四隻蝌蚪107.第107章 雙喜鎮(八)連環咒第216章 青蛙醫院(十六)朝聖者的祈福78.第78章 無望海(九)Implication暗示第130章 盛大演出(一)序幕第164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九)“他看到了那129.第129章 試點第299章 鬥獸場(十五)“我將會被殺死”第224章 青蛙醫院(二十四)甜蜜的家127.第127章 選擇第234章 青蛙醫院(三十三)勘破第260章 倀鬼(十五)相逢疑是鬼第270章 倀鬼(二十五)孤單鋤惡路102.第102章 雙喜鎮(三)鎮魂棺第249章 倀鬼(四)皆道爲虎傷第17章 玫瑰莊園(十六)線索收束和神像114.第114章 雙喜鎮(十五)夢與真第182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二十七)“紅衣的第159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四)“這一切都是第5章 玫瑰莊園(四)殺人鬼怪和活人第301章 鬥獸場(十七)“他便是神明”第186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三十一)“多喝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