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青蛙在看見有人食用蝌蚪後,只要視野不被遮擋,就會持續調動蛙羣發動攻擊。
短暫的黑暗固然能夠讓它目盲,但一旦有光出現,它恢復視覺,攻擊就將繼續。
齊斯握着盧子陌遺留的手電筒,拇指搭在開關上,聲音溫和:“其實,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你死我活的仇怨,恰恰相反,我對你佈置的這家醫院很感興趣,也知道你的困難和顧慮。”
“你應該聽那位閣下說過【猩紅主祭】這個名號,如果沒聽說過,也沒有關係。我只想告訴你,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將邪神引渡到世間。我們或許可以達成合作,各取所需。”
“屆時,你借用邪神的力量復活你的妻兒,獲得足夠讓你們一家安穩生活的庇護,而我將代替你繼承那些棘手的罪惡,幫助你將這家醫院繼續經營下去。”
早在意識到詭異遊戲對這個副本的控制力不強時,齊斯就在打青蛙醫院的主意了。
機制足夠有趣,不屬於遊戲管轄,食宿全包,安保可觀,着實是個好地方。
副本開始前,想進《玫瑰莊園》划水、卻被告知地界已被佔用的往事歷歷在目,齊斯覺得自己有必要在詭異遊戲裡置辦一個可以用來休憩的地方。
被當做耗材丟進醫院探路,他細細想來還是有點不爽的,總得取代院長成爲一個棘手的存在,讓詭異遊戲更加不爽纔不虧。
至於詭異遊戲會不會反對——他和院長交涉,關詭異遊戲什麼事兒?
“程平,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很在意親情的人,程小宇真是個可愛的孩子,你也不想讓他被青蛙撕碎吧?”
齊斯悲天憫人地嘆了口氣,在一秒間快速按了兩下手電筒的開關。
白光一閃而過,蛙聲陡然鼎沸又沉寂,排山倒海的威勢卻足以令任何存在戰慄。
嬰兒的怨靈不通人情世故,不曉利弊權衡,只知遵循最簡單的規則宣泄不甘和惡意,報復直接殺死他們的人,傷害無怨無仇的無辜者。
它們就像天災,公平公正地給任何存在帶來無差別的災害,無論對方是鬼還是人。
程小宇的身上已經不剩多少青蛙,平層的蛙羣卻依舊龐大。黑暗中,他欲要衝向齊斯,無奈被青蛙阻擋了去路,只能憤怒地叫罵。
齊斯的腦海裡浮現出夢境中所見的影像,穿白大褂的男人揹着屍體走入池塘,被滿池怨靈化作的青蛙撕咬。
他不言不語地聽着程小宇的詈罵,右手穩穩當當地握住手電筒,好整以暇地等待院長的迴應。
兩秒後,院長冷笑:“現在還沒到最終時刻,過程中的傷亡不足爲懼,只要那位閣下蒞臨於世,哪怕他們只剩下殘魂,都能重獲新生。”
取捨已然做出,齊斯笑得含諷帶刺:“看來你也不像你描述得那樣愛你的妻兒嘛。”
他一擡手腕,下壓拇指,手電筒陡然打亮,光圈直勾勾投向院長的聲音傳來的方向,如同引路的明燈。
挾持人質的手段並不十拿九穩,利己主義者隨時可能放棄他人。
——齊斯的目標,從始至終都是院長本人。
“呱呱”的蛙聲再度響起,光圈中的院長終於意識到不對,閃身欲要融入陰影。
齊斯一把脫下身上的白大褂,往地上一掃而過,蹭上絲縷受傷青蛙的鮮血,連同整件衣服一起甩向他的面門。
這一下用到了練咒詛靈擺練出的準頭,再加上院長急於躲避光圈,匆忙之下竟然撞在一處,寬鬆的白大褂兜頭矇住院長的上半個身子。
齊斯後退幾步,衝程小宇的方向露齒而笑:“程小宇,你好慘啊,你爸爸一點兒也不愛你,爲了醫院的基業願意放任你被青蛙咬死……”
程小宇大喊大叫,破碎的話語聽不清晰,用腳想都不會是什麼好話。
青蛙們看不到黑暗中的程小宇,也一根筋地不懂聽聲辯位,曝光下沾染蛙血的院長順理成章地引起了它們的注意。
它們想起這是政策的執行者,是殺死它們的惡魔;害它們的靈魂化作青蛙,困守在冰冷的池塘;還搶走了它們的蝌蚪,送去給別人吃。
受規則矇蔽的認知穿透欺瞞的壁障,新仇舊恨加在一塊兒,平層劇烈地震動起來,高昂的蛙聲淒厲得像是嬰兒的哭嚎。
手電筒打出的白色光圈始終追隨院長的腳步,暴怒的青蛙們從各個縫隙中跳躍而出,將院長團團圍住。
院長反而停住腳步,不躲不避,直挺挺地站立在青蛙的海洋中,如同一尊割斷激流的定水橋柱。
他忽然打了個響指,新的腳步聲凌亂交錯地響起,以一種和蛙鳴完全不同的頻率靠近,獨樹一幟,格格不入。
頭頂的陰影退潮似的後撤,乳白的光線柔軟而均勻地灑下,照亮平層中的蛙與鬼與人。
齊斯側頭回望,看清了腳步聲的來源。
連接着平層的走廊上,比殭屍還枯瘦的病人們排成隊列,手裡捧着裝蝌蚪的罐子,僵手僵腳地迎面走入平層。
他們的狀態明顯不正常,無神的雙目直愣愣地望着前方,機械性地擰開罐子,撈出裡面的蝌蚪塞進嘴裡。
“你能控制那些病人?”齊斯問。
他有些明白了,爲什麼院長對醫院裡發生的一切知道得清楚。
原來不止是鬼怪,連那些看似厭惡醫護人員的病人都是其耳目。
他原本可以調動整家醫院對玩家們圍追堵截,過去幾天卻只動用了孕婦鬼的隊伍,分明是故意藏了一手,佈下迷障。
“是,我能控制他們。”院長回答得直截了當,“你不知道吧?青蛙醫院的所有存在都歸我掌控,除了那些該死的青蛙,和你們這些外來者。”
“多謝告知。”齊斯禮貌地說,“可是我不太相信你的話,抱歉啊。”
病人們像磐石一樣默不作聲,一把接着一把地往嘴裡塞蝌蚪。
被齊斯捏在手裡的藍青蛙目睹一切,再度呱呱高叫着發號施令。
蛙羣的行動遲緩起來,看上去猶豫不決。
它們在糾結,到底是繼續對付有深仇大恨的院長,還是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處理敢於當面吃蝌蚪的病人。
病人們的隊伍長得一眼望不到盡頭,且還在源源不斷地涌入平層,青蛙的數量一時相形見絀。
他們毫不避諱地吃下蝌蚪,大喇喇地咀嚼和吞嚥,像是仗着人多明晃晃地挑釁規則的權威。
青蛙們被徹底地激怒了。
它們在一秒間做出決斷,調轉方向衝向病人們,跳到他們的背上、脖子上、頭上,牢牢地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地方,發狠地撕咬,誓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大塊的血肉自病人們身上成片地離體,下了一場鵝毛大雪,洶涌的血腥氣和惡臭的腐爛氣息在平層間激盪,久久盤旋。齊斯用手巾掩着口鼻,瞭然地說道:“我說爲什麼你明明只需要懷孕而死的女屍,卻還多此一舉地給男性病人提供所謂的可以避孕的蝌蚪,原來是爲了讓他們幫你拉仇恨啊。”
他頓了頓,流露出虛心請教的態度:“據我所知,你因爲某種原因,不敢讓太多人無謂地死去。我很好奇,你讓這些病人幫你頂罪,就不怕他們被青蛙殺死,破壞你那‘嚴密精確的計劃’嗎?”
院長冷冷道:“他們是死人,死得不能再死了。”
齊斯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擡眼粲然一笑:“既然程小宇的安危不能威脅到你,那我換一個條件怎麼樣?”
“我手中捏着兩個隊友的性命,如果你願意坐下來和我好好談,我就讓他們繼續活着,以免影響你的佈置,如何?”
院長沉默了。
他抖落身上披着的白大褂,抱在懷裡,臉色被陰影蒙寐,辨不出喜怒。
喧囂的蛙聲和血肉落地的輕響中,他一字一頓地問:“你憑什麼認爲你可以通過和我交易,擁有這家醫院?”
齊斯取出毛巾矇住藍青蛙的眼睛,將其塞回揹包。
平層和走廊間肆虐的青蛙在同一時刻靜默下來,泥巴似的從病人們身上摔落,茫然地向四面八方散去。
病人們的身軀失去青蛙的支撐,多米諾骨牌似的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散成滿地的碎肉和骨頭。
齊斯注視着院長懷裡的白大褂,微笑着說:“因爲既然你程平能控制這家醫院,那麼我程安一定也可以。”
空氣可感地凝滯住了,氣溫迅速下降,在幾秒間森寒如冬,無形的壓力作用在身上,像是被滿懷敵意的魑魅魍魎環伺。
“疑點太多了啊。”
已經是鬼怪狀態的齊斯完全不受影響,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院長,繼續說了下去:“首先是最開始,讓我自己定下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名字,護士竟然毫無察覺地接受了我的自命名。也就是說,名字在這個世界並不重要。”
“然後是這個副本中的文字資料,基本上有90%的內容被模糊了,只有關鍵信息以隻言片語的形式存在。這基本上已經可以說明,這個世界是不真實的了。”
“零零碎碎的還有很多,比如程安能夠屢次辦出入許可,而你對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程安有能力進入我的夢境,並且有權限幫我建立跨越兩地的意識連接;夢境幻覺中,程安和你的身份經歷發生了重迭……”
“毫無疑問,這個鬼域的本質是一個虛假的意識空間,‘程安’是你的一個人格。”
“我也許可以猜得更大膽一些,你和‘程安’,都是一個叫做‘程平安’的人的人格。”
因爲是個體的意識空間,所以有一定私密性,不受詭異遊戲的控制。
因爲是同一意識空間裡的不同人格,所以都能控制玩家的夢境,且有較高的操作權限。
程安並非善類,一次次在夜間離開醫院,估計是和程平同流合污,攝來外界的孕婦。
但不知是因爲利益還是別的什麼緣故,程安動了別的心思,和詭異遊戲交易,召來了玩家。
“你猜對了。”院長說。
那聲音不在正前方,反而就在齊斯的耳邊陰惻惻地響起。
齊斯臉色微變,側身就躲,偷襲卻比他的身手更快。
左肩傳來尖銳的疼痛,一把鋒利的手術刀貫穿肩胛骨,巨大的力量拖着他整個人向後撞去。
下一秒,另一邊的肩膀感受到同樣的痛感。
兩把手術刀一左一右,死死地將齊斯釘在冰冷的水泥牆上,猩紅的煙氣從傷口噴出,斷斷續續地繚繞。
齊斯擡眼看向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腳前的院長,不冷不熱地問:“你就不怕我立刻殺了他們,干擾你的計劃?”
院長聞言,放肆地大笑:“你被我騙了,哈哈哈哈!多死幾個人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影響,我留你到今天,是另有用處……”
……
綠青蛙醫院。
林辰懷裡抱着嬰兒石雕,在樓道間沒頭蒼蠅似的亂走。
不久前,兩個護工將他攔住,逼他去池塘邊撈蝌蚪。
他急中生智,跳進池塘,繞過漩渦,抱住石臺上的聖子像就跑。
護工一靠近,他便高舉雕像,作勢要砸碎。
那兩個護工投鼠忌器,只能放行。
之後一路上,林辰如法炮製地挾持聖子像,和NPC們周旋,堪堪能夠脫困。
他牢記齊斯的囑咐,始終保持五分鐘換一個地方的頻率,在醫院大樓中亂鑽。
手中的石像越來越重,林辰的兩條手臂累得幾乎失去知覺,好像不再屬於自己。
他心知等到他抱不動石像,那些虎視眈眈的NPC便會一擁而上,因此不敢表現出分毫疲態,咬牙硬撐着,連步速都沒有減慢。
可人體是有極限的,他只是個普通大學生,體育不算好,雖然過去一個月經常健身,但見效也沒有那麼快。
他撐不了太久的,再有半小時,也許只有不到十分鐘,他就會倒下……
不,他得拼命多撐一會兒,齊斯爲了他四處週轉,他不能只知道拖後腿,一點兒都不頂事……
可是,齊斯那邊到底怎麼樣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爲什麼還不來聯繫他啊?
正思慮着,林辰聽到了齊斯的聲音:“林辰,現在你可以返回池塘了,具體什麼時候進通道,聽我指揮。”
一如既往地平靜,好像事態盡在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