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蔚渺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她猛然轉頭,只見一旁的虛空撕裂,露出安魂領域的一角。
霧灰色的天空之下,死寂的小鎮瀰漫着黑煙。
一尊黑曜石般的高大神像在蔚渺的視線中逐漸放大。
“祂要出來了!”
毫不費力地得到答案,蔚渺此刻有種扭頭就走的衝動,心中對未知與隱秘的渴望又將她拴在原地。
如果她能接觸到這般偉岸的存在,哪怕只是窺其一角的奧秘,也夠她這個層次受用無窮!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有的人寧願面對萬劫不復的風險,也要投身深淵。
有人崇尚“敬畏未知”,有人崇尚“直面瘋狂”……他們都沒錯。
敬畏是爲了保命,直面是爲了搏命。
蔚渺隨時可以脫離副本,但她仍站在這裡。
隨着石像的底端突出裂隙,撕扯開的空間缺口竟像畫布般褶皺,被神像拖出平面。
裂隙不規則地皺縮成一團。當神像完整地降臨於此時,安魂領域的空間缺口完全消失了。
火焰的炙烤聲也被神像吞噬。
寂如虛無。
而棱鏡般的神像表面竟倒映着尖頂紅瓦的房屋、空蕩無人的街道、死灰虛無的天空……無數切面的景象無時無刻不在變幻,令人眼花繚亂。
蔚渺看懂了這代表着什麼,目不轉睛地盯着神像,心中震撼於祂的能力:“竟然將整個安魂領域都收斂於神像上!”
此刻,神像即承載着安魂領域的一切!
體積縮水的祂輕巧地落入陣中。
祂的完全降臨似乎只是下一個煉成階段的引子。
有風掠過蔚渺的臉龐。
下一刻,她意識到這並不是風,而是狂暴的靈魂力量。
龍捲般的霧白色在陣中顯明,連烈火都被裹挾着形成漩渦,氣勢之盛彷彿將衝破法陣。
她所感受到的就是靈魂之力逸散而形成的氣流。
風眼處,神秘虛影飛速凝實,漆黑如墨的絨羽纖毫畢現。
一股超凡脫俗的威勢化爲無形重壓,隱隱約約的恐怖令人顫慄。
絲絲縷縷的淡白流光灌注其中。
獵魂者的屍首早已不見蹤影。
蔚渺一邊觀察,一邊還能思索,如此大的動靜,此處的天花板還沒被掀翻,真是不可思議。
異象僅僅持續幾秒,沉寂着的神像驟然黯淡。
其上的棱面在此時彷彿聯通着深淵,暗沉到極致,攝魂奪魄。
火焰無法在其上投射一絲光亮,安魂領域的光景也消失不見。
“咔嚓。”
細微的碎裂聲打破靜謐。
堅不可摧的神像上竟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隙,在祂的左肩處。
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響對某些存在來說卻是黃鐘大呂。
芙吉妮婭神聖大教堂內,主教身着輕薄的白金長袍,雙膝跪地,一動不動。
他從十二點開始就跪於主祭臺,雙手交握於胸前,垂首虔誠禱告。
用黃金雕刻的面具精美絕倫,覆蓋了他的整張面孔。
主祭臺上,祝佑天使芙吉妮婭的雕塑籠罩着朦朧光暈,聖潔非常。
祂呈雙手交握的祝福姿態,背後有一輪由放射線裝飾組成的圓盤,正中央的圖案爲祝謝聖盃。
當清脆的碎裂聲傳入耳中時,他微微擡頭,睜開眸子,沉靜了不知多少年的心境泛起微瀾。
十指成角度交叉於中間關節,拇指置平而重迭,他於胸前擺出祝佑教派中標準的讚美起手勢,而後倒轉於腹前:“讚美祝佑之聖,您的慈愛無比深厚,您的恩典長存不息。”
“統治和管轄——是永生者的!”
猶如讚美詞的諭令擲地有聲,他的雙瞳中浮現出燦金的沙漏狀烙印,形如祝謝聖盃。
雙頭之杯翻轉。瞬時,虛空中有無形神力被接引而來,在他身後凝聚成皓白色的祝佑聖印。
主教從跪姿中站起,身形偉岸。
他向後轉身,目光似乎穿透了教堂的厚重牆垣與層層空間,直入那處隱秘的煉成之地。
下一秒,他果斷闔上眸子,微微垂首,以示尊敬,不敢直視。
愈近神,愈是心懷敬畏。
哪怕僅是宿着神之力的偶像,其意志與化身並未降臨,也不可小覷。
但主教亦有自己的立場。
他妄圖以身爲錨,呼喚祝佑女神的助力,終止煉成。
唯有神能對抗神!
此爲薩博小鎮,祝佑教派鼎盛之地。
統轄者,必爲也僅爲吾神!
此刻,煉成陣前。
蔚渺並不知曉祝佑教堂中的異狀。
她以手指作“望遠鏡”,像小孩般從圈成的兩個洞中向外窺探。
雖然蔚渺不打算離場,但她謹記着“不可直視神”的保命守則。
做出這種行爲是爲了圈定視野範圍,防止自己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這麼大的排場,她真摸不準寂靜死神的意志——哪怕只是一縷念頭會不會降臨於神像。
她看見熊熊烈火,聽見細微而不絕的碎裂之聲。
有黑色的霧氣瀰漫於地面,漫過她的腳踝。
詭異的安詳之感在心中萌發。憂愁、恐懼、悲傷、喜悅……一切情緒都被抹平。
她現在所希望的似乎只是回到家中柔軟溫暖的大牀睡上一覺。
亦或者直接於此地躺下,雙手安放在腹部,平躺着享受美夢。
迴歸永恆的寧靜,斬斷世間一切煩憂。
無需思考,無需行動,無需……活着。
“此即……死亡!”
蔚渺意識到自己觸碰到了祂的道,應該說,這還稱不上道,是祂力量逸散之下對她的侵蝕,是力量性質的展現。
淺嘗輒止,九牛一毛。
即便如此,其中的蠱惑感也十分驚人。
人類總是對苦難嚴苛,對享受放縱。
一旦妥協,便步步妥協,永遠無法離開祂的掌控。
這種蠱惑連綿不絕,且愈發強大。到後來,幾乎是自己與自己在爭辯。
“我絕非聖人,我也有享樂之心,也有怠惰之舉。”
否則她不會數十年如一日地鹹魚生活。
“但若無法掌控自己,便沒有選擇的餘地。”
“躺平或是奮鬥,享樂或是受苦,一切都應出自我的選擇、我的掌控。”
隨心所欲……她一直追尋的境界與目標,始終貫徹如一。
蔚渺冷漠地旁觀着內心的掙扎,真正的自我已經做出了判決,與蠱惑相糾纏的不過是內心用以欺騙的一角。
她在痛苦臨身時也用過類似的手段。
將受到感知影響的那部分意識與主意識分割,雖然感受仍然存在,但主意識足以依靠隔離帶收回絕大部分注意力,進行正常的思考與行動。
這有賴於對精神的自如掌控。
說起來抽象,其實只是一種對意識的自我矇蔽和欺騙。
即使侵蝕無窮無盡,但意識亦是無邊無際!
被捨棄的那部分意識就像是蜥蜴的斷尾,用以迷惑獵人,是一道有意構築的防線與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