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海市蜃樓(一)
好累。他想。就這麼睡一下也好。只是。這一覺可能會很長。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不過沒關係。他的心願已了。就這麼去了也無妨。他放心不下的只是那個小小的人兒。若是連他都不在了。她怕是真要一個人了吧。
他眨了眨眼。選擇醒來。繼續面對殘酷的人生。
牀邊的垂幔還是熟悉的顏色。桌案上的香爐還在吐着他最喜歡的薄荷香。這裡還是他存在的世界。
“四哥。”見到他轉醒的洛淮大喊着撲到牀上。伸手要碰觸他。又怕碰疼了他。只能僵持在半空。左右轉動着眼珠。審視着他插滿了銀針的身子。帶着哭腔道:“四哥啊。你是醒了嗎。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啊。你想吃些什麼嗎。你跟我說說話也好啊。”
“老六。”重樓看着幾乎哭成淚娃娃的洛淮。嘆氣道:“多大的人還哭鼻子。”
“王爺。你可覺得好些。”流飛撥開了擋在前頭的洛淮。撩袍在牀沿坐下。以手背試着他額頭的溫度。才輕按着他的肌膚拔下一枚枚銀針。
流飛習慣遊走四海。天地爲家。卻很少任猖狂的鬍渣包裹着半邊臉。讓瀟灑的自己化生成山野裡的黑熊。
他“撲哧”笑道:“流飛。對不住你了。”
流飛取下所有的銀針。斜睨着他臉上刺眼的笑容。撇脣道:“我原以爲你是覺得我日子太清閒。故意讓我忙呼一下。”
見他臉色依舊蒼白的像個鬼。本就清瞿冷俊的臉型更是瘦削的不像話。又有些不忍。“何苦再這樣折騰自己。現在不也挺好。至少大家都好。”
“我是怕眼前和平只是一相情願的海市蜃樓。”
“那……”
“看不到。暫時。我想我如願成了普通人。”他搖搖頭。見洛淮聽着是滿頭霧水。困惑的樣子有些令人發笑。又道:“老六。我餓了。去給我張羅些吃的好不好。”
“好好。四哥你想吃就好。”洛淮破涕爲笑。忙推着門跑了出去。與外間的尉辰擦肩而過。瞧也未瞧一眼。
“特意支開六殿下也是好的。這些日子。二殿下來了好幾趟。這個時候。怕也是在外頭等着了。這一會。怕是瞞不過了。”
“不必瞞了。”重樓扶着他探來的手坐起身。再接過他遞來的水潤了潤嗓道。“既然父皇都早已知曉。瞞着其他人也沒什麼意思。先前不說。也是覺得沒這個必要罷了。”
只是。他的父皇想的是過深過遠了。深遠到偏離了真相的軌道。
沉眸想了想。對他道:“你也去吧。洵玉也該是等得急了。不過。還是瞞着月兒。我身體的情況。一個字都不要對她提。”
爲什麼。
這三個字險險地蹦出喉。是被他硬按着回了腹。想想不對月公主提也是對的。這知道了。怕是這麼多苦都是白捱了。
起身拱手再道:“既然夢見之力暫不可用。就好好養着。藥是切記不可再斷了。我會傳信給明晝殿下讓他再準備些碧荷。”
見到重樓聽話點頭。才退出內室。見到外頭負手等待的尉辰。傾身行禮。再提了藥箱離去。
尉辰旋身再看那人遠去的身影。皺了皺眉。才甩開長袍前襟。邁入室內。一股薄荷之香撲面而來。清雅是清雅。卻有些濃郁的過分。
他信手捻起桌上香餅翻看着。又湊到鼻尖細細嗅聞。才猜出這種薄荷香該是屬於碧荷的味道。
眉頭不由再度緊蹙。
天朝疆土雖是遼闊。土質也是極好。適宜大多數植物的生長。卻獨獨不適合碧荷。是以。碧荷對天朝的子民來說極其珍貴。放眼天朝整個版圖。也只有以種植百花聞名於世的巫山出雲閣每年有少量出產。少到不足以納貢。
想那碧荷雖是稀少。藥效卻還是個謎。用處不多。朝廷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卻出現在了這裡。
“想問就問。可以回答的。我一定會回答。”
尉辰應聲轉身。走近牀榻。就進看着那已多日不曾出現在衆人眼前的四皇弟。
這一看。眉心又是一陣擰。
他記得兒時的重樓身體極好。壯壯的也不見他生什麼病。有段日子的風寒烈得幾乎放倒了整個皇宮的人。就他一個。活蹦亂跳的。幾年後。健康寶寶卻是現在這副樣子。皮包骨頭的。估計他一手都可以將他拎起來。
“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大方。出手搶回來。我就不見你對我這等客氣過。”
重樓一愣。抖着雙肩笑:“我對你已經很客氣了。而且。也不見你小氣過。該去爭的也沒見你盡過力。”
大家都是彼此彼此。
他的臉色是不好。只有那雙眼又黑又亮。像龍帝寶庫裡那顆價值連城的黑瑪瑙。
尉辰面色一凜。道:“你的眼不是這個顏色是嗎。”
重樓早知他是要問的。估計那時也被自己嚇了一跳。
“我的眼是紅色的。”
尉辰冷哼一聲。“我可不記得我弟弟何時成了兔子。”他只曉得整片東陸只有那東陸的巫教聖女是兔子眼。
傳說這東陸千年前是神的年代。到了今日。也就東臨巫教保留了一條血脈。血緣最濃之人擁有夢見之力。上知過去下曉未來。是司掌預言之人。以赤瞳爲證。
這一想。他詫異地擡眼看向那人瘦削卻仍是出塵的臉。“你是……”
“我母后是東臨巫教蝶女。她的胞姐就是那聖女。現在的東臨國後。我母后雖是神代後裔。卻不是血緣最濃之人。到了我這一輩。血緣只會更淡了去。沒想到卻會有了雙赤瞳。”重樓擡手摸了摸眼。“但終究是個僞劣品。我雖有夢見的能力。卻處處受限。不可預見自己。不可輕易使用。因爲那會要了我的命。使用時也需通過媒介。”
“所以你的身體在變差。所以你早知了今日的境遇。一手推開了懸月。”尉辰火大地提起那人的衣領。“你知不知道。正是因爲懸月選擇了你。我才甘心放手。那你現在這般又是在做什麼。”
“二爺。主子還病着呢。”展風見着那人的臉色愈加難看。忙出手攔阻。
“我告訴你。無論你看見的未來是怎樣的。這天下。我決不會放手。”尉辰扔開手下孱弱的身子。甩開垂幔走離了這令他惱怒的地方。
身後。重樓慢慢撫平被他揪皺的衣領。淡淡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