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辰沒有走得遠。步子太過沉重。邁不開。只得停下。躲在宮門口那個拐角偷偷看回去。似乎還可以看見那個白色的身影。
過往的每一次。都是他走開。她被他留在了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也看着他拋棄她、背叛她。
他說對不起。卻遠遠不夠。他欠她的。是這輩子都還不清的債。只是現在。他又要再度傷害她。明明不想的。卻不得不。
而她。也是知道的。
懸月是聰明的。也許作爲一個政治家。她尚且缺少一顆不安分的野心。卻因爲上天的惡作劇得到了一雙可以輕鬆看穿人心的眼睛。
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適才她的笑容已經很勉強。
尉辰掩面嘆息。爲什麼總是如此。爲什麼他的人生道路總被設定了軌道。即使只有一次也好。他想反抗。但又如何反抗。那個無辜的孩子。流着他的血液的孩子。還躺在母親的懷抱裡。卻已經不會哭不會笑。只是睡。不會醒。小小的手上有顆黑黑的血點。是那條脆弱的生命飽受折磨的標誌。也是他的夢魘。
他握緊了雙拳。抵着自己的額頭。顫抖着。抵得疼。卻感覺不到。
“王爺……”玉蕭看不下去。“王爺做不到就不要逼自己。讓屬下來吧。”
“不。這是我的罪孽。就由我一人承擔。”樑皇后狡猾。爭奪遺昭也許只是個幌子。她真正的目的也多是除去他。
皇權這條船。本就容不得人共乘。行至狹口已經是極限。遲早要踢了一人下水的。合作之初。他就料定了這一天。本不以爲意。現在有妻有兒。終於明白了什麼纔是最重要的。纔想着避開。卻沒想到終是避不過。
皇家子弟。註定無可奈何。
“玉蕭。準備一下。今夜就行動吧。絳雪不能再等了。”
又擋去一批上門打探遺昭消息的朝臣。洛淮覺得心裡實在煩。額際也是抽疼得很。索性傳令下去今日不再見客。自己入了花園去找重樓。
紫宸宮的香雪海舉世聞名。數不清的文人雅士想一窺其真面目。卻終是不得其道。可這東陸奇蹟瞧在洛淮的眼裡。卻是一個大大的煩惱。
這片花海幾乎可以把人埋住。他要上哪去找重樓。
幸好重樓留下了展風。領着他走了一會。就找到了人。
重樓正傾着身。湊進了面前長到腰際的花叢。認真打量着什麼。
“四哥看什麼呢。都快出神了。”
重樓側了頭。見是他。不由一笑。指着積雪中的一點紅道:“我瞧它呢。”
洛淮湊過去一看。竟是薔薇開了。
現在雖說是過了立春。卻沒有丁點春天的跡象。連那冬梅都開得正好呢。這薔薇花怎會在這個時候開。
“天降異象。怕是宮裡頭有事要發生了。”重樓拍去袖上沾上的殘雪。邊領着他往亭子裡去邊道。
“宮裡頭何時太平過。”洛淮挑了挑眉。一臉不以爲然。
重樓轉了身。想了想。道:“也是。”又走了幾步。頭也不回地問:“今日上門的都是些什麼人。”
“就那些大老。追着問遺昭的事。”洛淮撇了撇嘴。“沒說了幾句。就言裡言外地暗示四哥你要在阿月身上多下下工夫呢。”
“哦。該是怎麼個下工夫法。”入了花亭。重樓撩了衣袍在石凳上坐下。順口問了句。倒見洛淮紅了一張臉。
“一羣老匹夫。腦子裡都灌的草。”洛淮跺跺腳。氣道:“還能怎麼下工夫。整個王朝的人都知道長公主爲四公子立毒誓不嫁呢。就要你用美色啊。”
重樓一愣。隨即失笑。道:“虧他們想得到。”
“就是啊。”洛淮也道:“四哥啊。你真不打算問阿月要那張遺昭嗎。”
“懸月本非天家人。身無天家血。父皇身性多疑。能放手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她。肯定是握了她的痛腳的。”
洛淮臉色微變。
懸月隨重樓長大。性子與他幾乎一模一樣。無慾無求的。能有什麼痛腳。要說弱點也只有一個人……
這孩子終是少了些心眼。
重樓無奈搖搖頭。他生命有限。爭了皇位也坐不了幾年。傳承給兄弟是必然。洛淮性子溫和。爲人公正。卻是太過單純。將天下交給他。他是放心也是擔心啊。
轉了臉又瞥見罷月自那頭走近。一襲粉色的衣裳稱着那張美麗的臉嬌豔動人。只是臉色極爲難看。竟比他還蒼白許多。一雙有些不安的眼瞧了瞧他又看向洛淮。似是有話要說。便道:“老六。你先下去吧。”
洛淮有些不明。看了罷月一眼。還是依言走了開。沒走幾步。被一人拽到了花叢後。張口欲喊。那人動作卻是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是我。你別嚷嚷。我放手。”
洛淮聽出是明晝的聲音。便點了點頭。待他放下手。忙不迭地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明晝輕嘆了口氣。看了那兩人一眼。道:“我剛收到消息。過來提醒小樓樓的。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洛淮聽着莫名。卻能隱約感覺到會是對重樓不利的事。抓過他的衣襟要問。被明晝按住雙手。瞪了一眼。狠道:“冷靜。事到如今。我們只能在這看着。不然會壞事的。”
“所以說。到底是什麼事……”話沒說完。洛淮倒抽了口氣。但見那頭罷月抽出袖中匕首。抵上了重樓的脖頸。
“四哥。”激動之下。就要衝出去。明晝快手點住他的穴道。將他按進花叢裡。
“二嫂要做什麼。你爲什麼不救四哥。”手腳動彈不得。洛淮只能低聲嚷嚷。
“都長這麼大了。怎麼還是這般沉不住氣。”
洛淮一怔。看着他那雙近在眼前的眸子。先前對他就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現在更是。
“你……是誰。”
明晝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腦袋。“我是你五哥。天姓明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