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動盪。
但動作和武器卻沒有絲毫動搖。
一擊得手後姜玉沒有絲毫猶豫地再度全力壓上,而這一次,指間躍動着的是深紅的雷光。
古龍雷槍。
古龍雷槍變轉——古龍雷暴。
裁斷之槍後銜接的是一發熾烈的深紅雷霆,它幾乎就要趕上了趙櫻空在受創時向後退卻的步伐!
幾乎,就是沒趕上。
所以用出的是儘可能擴大攻擊範圍的古龍雷暴,而非收束於單點,最大化提升對單體殺傷效果的古龍雷槍!
‘咯喇——!!’
深紅雷霆,在天穹中如蛛網般散佈。艦船的殘骸在頃刻間便被波及大半——如果,它們還沒在先前的裂變反應中徹底炸掉的話!
它們的確沒有被全部炸掉。
所以它們自身也成爲了跳板,讓深紅雷霆的雷暴最大限度地擴張。
它們之中的一個微小分支,成功地延伸,沾染到了趙櫻空的軀殼之上。
它們到了,姜玉的槍也到了。阿隆戴特的揮砍在這一刻是沒有效的,且不說單劍進槍本來就是兵擊笑話,就算劍刃上附着着湮滅的心靈之光,它也一樣無法跨越百米距離,在斬擊的瞬間,便正好將力量宣泄在霞所變轉的裁斷之槍身上!
姜玉,渾然一體。
而第二槍不同於更多偏向於試探的第一槍,它所指向的方位是趙櫻空的喉嚨,而它頂端所攜帶的‘破壞’更是完成了趙櫻空血肉的解析化!
破壞金屬,使其裂變。
破壞血肉,使其衰變。
支撐着趙櫻空軀殼的氣血在頃刻間便有不可小覷的一部分完全流失。她的喉部衰老鈣化,朽木和麻石一般的色澤甚至沿着她的頜骨向上急劇攀爬!
“你真的是……一點憐香惜玉的心都沒有啊!”
然而趙櫻空仍舊在笑。
她的身體比槍的‘破壞’要更進一步爆發,就字面意義上,整個軀殼都在一瞬間完全炸掉。磅礴的血氣以濃霧的姿態向着四周急劇擴散蔓延,‘破壞’的效力在頃刻間便被引導殆盡,而剩餘的濃郁血霧卻是向着姜玉所在的方向猛然一撲,要用這種直觀和全面的方式,將空間構成的百米阻礙當場抹消!
只要血霧填充的範圍充盈百米,那麼壁障本身便沒有任何功效。這是破局的手段之一,而最合適的應對方式便是向着外逃!
傳送,失序的空間並不能夠成爲阻礙。然而傳送並未成功,因爲失序已然被打斷,並未死去的有翼之蛇張開再生完畢的蛇首,釋放出了鎮壓空間穩定性的另一重咆哮。
“Tiid Klo UIi——!”
龍吼,時間減緩——這樣的聲音,其實並沒有切實地出現在這方天地上。
因爲趙櫻空並不是龍裔,她也沒學過上古卷軸的龍吼之力。然而時空本爲一體,虛空之力中本就有廣域時間干涉的手段伎倆!
她參考了它,她釋放了它。鎮壓時空的巨蛇之吟在這一刻起到了不需要鎖定單位的廣域次元錨功效。姜玉的傳送伎倆被打斷,而殷紅的血霧已然遮蔽了他能夠用來逃跑的每一個方向。
“另一個我,明明是如此的仰慕着你!”
殷紅的血霧觸碰到了空間的壁障,百米的距離被急劇填充,填充的末端浮現出湮滅屬性的心之光。放眼四周已然沒有任何一個能夠機動的方向,那麼剩下能做的,便只有硬碰硬地對抗!
——說得好像,我有憐香惜玉的資格一樣!
槍化作了盾,盾的頂端浮現出圓桌結界的光。盾的表側具現出‘不變盾牌’的戰技力量,盾的外側堆積起龐大濃厚的生物力場。
生物力場支撐了連一瞬都不到。
圓桌結界支撐了連半瞬都不到。
滌罪之盾發出哀鳴,湮滅效應在共振的引導下被分擔到整具氪星危機戰鬥裝甲身上並立刻就出現了大範圍的壞蝕現象。哪怕A級的裝備自有強度在此,它也最多就能夠支撐上一秒甚至半秒,就會在這絕滅一切的湮滅效應下徹底毀掉!
一秒甚至半秒。
不多,但卻已然足夠漫長。
長到備用的審判之矛已然激活,長到這柄真正的神祇器具,穿透濃郁的血霧並撞擊到怒吼着的有翼之蛇軀殼之上!
‘嗡——!!!’
光爆覆蓋了有翼之蛇,將它的上半身連同它的鎮壓時空之吼盡數蒸發。它仍未死,然而卻不再能夠阻礙姜玉移開腳步的步伐。被拖延了足夠漫長的傳送工序終於成功運作,在湮滅血刃之下消失的姜玉,就此出現在了半毀的有翼之蛇上方!
盾,再度切換爲槍。
被擲出的審判之矛向着他所在的方位迴轉,而裁斷之槍,也在這一刻於‘破壞’之前,先一步起到了‘裁斷’的功效。
——神印血月供能……原來這方宇宙中,已然成型的血月,已經有了一定的數量啊。
——我是不是應該慶幸,沒有直接傳送回維蘭德公司總部,或許那文明密集的區域,已然成爲了成型血月肆虐的地方?
——我可打不贏它。
念頭一轉。
無論心中再怎麼沮喪,自怨自艾,他手上的槍都不會動搖。解放的‘裁斷’先是切斷了有翼之蛇內部神印相對於遙遠彼方神印血月的無線能量傳輸通道,而下一刻,‘破壞’的力量便成功地運用在了這枚被封存在造物血肉中的神印之上。
他不是那個名叫雅各布的研究員,他想要破壞神印,並不需要額外地大費周章。最爲致命的神印輻射在被成功解析之後已然對他沒有任何威脅,而趙櫻空……反正她也不可能受限於這等力量。
‘碰——’一聲脆響。
半身之蛇的內部神印,化作粉塵。並伴隨着蛇的衰亡,和主神的通告。
——【支線任務,七天內摧毀‘巨型畸變聚合體’,完成。參與全員,獲取B級支線劇情1個,獎勵點數5000點。】
——比預想中的簡單。
——哦……主要是趙櫻空打的吧,我應該是沾光喝了口湯。就憑我自己,可沒那麼容易贏下。
吸氣。
身體的狀態急劇恢復,生物力場在超載驅動的五臟六腑中得以補充。審判之矛於身側懸浮,遍及氪星危機戰鬥裝甲周遭的湮滅侵蝕現象,也在裝甲的自修復功能中急劇淡化。
他看見血霧朝着中央收束。
他看見身着刺客作戰服的主人格趙櫻空再度現身,掌中緊握着的卻是不死斬而非阿隆戴特。他看見趙櫻空的眼眸中浮現着微亮的光,某種過於明確的情感,滿溢其上。
而那種情感的名字是——
‘無聊。’
——終於要動真格了麼……
姜玉抿了抿脣,將自己的戰鬥姿態,儘可能地調整到最好。
他看見趙櫻空踏着虛空而來,步伐帶着微妙的優雅韻律,足尖點出一道道充斥美感的虛空波濤。
像是一隻……在湖面上舞動的鳥。
“我終於明白你爲什麼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了,姜玉。”她的聲音並不遵守空氣傳播的規律,她的言語和她手中的不死斬一起抵達。劍刃在稀薄的外層大氣中劃出一道道凌厲的軌跡,姜玉要非常努力,才能夠準確地躲避,還擊,碰觸那未被湮滅之光覆蓋的地方。
“你是一個無聊的男人。”她如此說道。
“你根本不相信你能夠傷到我,所以你一點手都沒有留。而你如此堅信是因爲你心中有一個堅不可摧的邏輯,或許,你認爲第四階絕對要比第三階更強?”
刀刃和槍,間接的撞擊中引出連綿不絕的氣爆。船體的廢墟早就已經崩解成渣,而渣又在更進一步的衝擊中化作粉塵的模樣。
姜玉沒有時間迴應她,他覺得自己沒有。
而趙櫻空卻是不緊不慢地駕馭着刀勢連綿進攻,將空間切裂,將遙遠的雲層崩散擊破,流散的風甚至跨越漫長距離,撕裂萬里之外的脆弱地表。
“我檢視了另一個我的記憶,發現了一項有趣的事實。她固然是一心地傾慕着你,但哪怕她對你如此關注,許多她本應知道的東西,她卻連一點頭緒都摸不到。”
劍刃交錯,旋身,喚起風暴。
“她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顏色,不知道你喜歡讀怎樣的書。”
風暴被切斬,崩碎,深紅的雷槍隨即墜下。
“她不知道你欣賞怎樣的音樂,喜歡享受怎樣口味的佳餚。”
鳴雷陣陣,自下方大氣被權能喚起的雷霆向着天空撲襲,又在頃刻之間,盡數斷折於不死斬的鋒刃之下。
“她不知道你有怎樣的愛好,甚至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開懷的笑……若是換做常人,我會認爲她這個仰慕者做得非常不合格。但是我足夠的理解她,知道她甚至已經努力到了放下自尊投懷送抱。而如此……我便終於有一點疑問,出現在心上。”
她在雷霆中輕盈地穿行,宛若雨燕,宛若水上的白鳥。
“你真的有喜歡過什麼顏色嗎?你真的有喜歡閱讀的書嗎?”
“你真的有愛聽的音樂嗎?你真的有喜好的食糧嗎?”
“你真的……有喜歡過什麼東西嗎?”
‘鐺——!!!’
槍和刀,第一次切實地碰撞。而收束在槍刃頂端的生物力場,竟是短暫地抵禦住了湮滅之光!
哪怕,只有一個剎那。
“果然如此。”而趙櫻空的聲音中,便也充斥了更多份量的‘無聊’。
“你根本就沒有慾望,你根本就沒有喜好。”
“你根本就不會感傷,你根本就不會惆悵。”
刀,連綿不絕,起舞的水鳥,遍及了整片空域的每一個死角。
她傷不到他,但他也逃離不出這片地方。傳送的落點依舊是水鳥亂舞之地,他所能夠看見的,只有漫天的凌厲刀光。
“你是一個怪物,姜玉。”趙櫻空的聲音中,有着認定的思考。“一頭名爲‘前進’的怪物,從另一個我的記憶中,你不是在前進,就是在前進的路上。而我猜,你就在剛剛不久,被迫停下了繼續向着前方邁出的步伐?”
姜玉沒有理她,姜玉只是努力地尋找着局勢的破法。她強她說什麼都有道理,正好撞上自己的心境也只能說是湊巧。
他不說。
所以她繼續。
“換做是別人,一時的挫折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失敗之後無非重新再來一次,反正前路漫長。然而對於除了‘前進’以外什麼都不在乎的你而言,這或許便是天地崩塌?”
他仍不說。
她仍繼續。
“喔,或許我並不應該用怪物來形容你,你更應該被稱作是‘器物’。我真的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加在乎自身‘職能’的人。作爲輪迴者的你只懂得‘前進’,而作爲隊長的你又只懂得‘保護’。可除了這兩樣以外,你是否真的有在乎過哪怕一絲一毫的其它?”
他還是不說。
所以她一直在繼續。
“還是說,作爲‘姜玉’的你,唯一給自己賦予的職能,便是在乎同樣是器物的‘霞’?”
他的視線,終於撞上了她。
“你……又懂什麼!?”
“我所知道的,我所揹負的一切……你甚至都無法想象!”
然而趙櫻空卻還以微笑。
“看來你承認了啊,器物。”
迴應她的是一拳,破壞的概念混同着重重疊疊收束的空間屏障,在揮出的瞬間便生成連鎖空間坍塌現象的沉重一拳,湮滅的心光在頃刻間便將其泯滅大半,而剩餘的微小部分,卻仍舊具備着無可想象的龐大破壞力量。
刺客的身體,連渣都不剩下的碎掉。
然而她的聲音,卻同時在虛空中的每一處不住迴響。
“你知道嗎,越是想要把握住一切,就越是什麼都把握不到。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周百米屏障的你,是否忽略了百米之外的其它?”
深空之中,無數狹長的刀痕驟然顯化,那是不死斬在先前所劈斬出的億萬刀,而從一開始,刀的目標便是他支配範圍以外的空間,而不是他!
堅固的石頭無法打碎,那就連着石頭底下的土地一起扔到大海里就好。而這便是封印,以奔流不息的虛空長河,封印不破不化的堅固琥珀。
刀痕猛地崩解,覆蓋數公里的龐大空洞,化作比‘堅固’本身更加堅固的龐大囚籠。黑暗淹沒了姜玉,哪怕他實際上沒有受一點點傷。
他被放逐了。
而在他被放逐的戰場上,趙櫻空的軀殼,緩慢而又艱難地再度顯化。
“真的是不懂憐香惜玉啊……嘖,這一拳差點真的把我打死。”她搖了搖頭,無聲嘆息。“不過,這話就算我當着他面說出來,他也不會信吧……另一個我也真是的,她到底選的是騎士,還是一個哲人的王?除了自身的職責以外什麼都不在乎的東西……這種人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嗎?”
她的嘆息斂去,化作微笑。
在她的感知中,似乎還有另外一個需要教育……處理的目標。
“但願他能走出來。”
“越是想要的東西便越無法得到……這種理所當然的道理,怎麼就是沒人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