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視着她,手掌搭在戰錘之上。
然而完全不出他所預料的,詹嵐首先做的,是向着四周巡視張望。
“我沒有發現敵對生物,這個冥界是安全的。姜玉,你找到了什麼?”她很自然地進入了戰鬥準備的狀態,心靈網絡也毫不設防地掛載上來,就和之前並肩作戰時一模一樣。
姜玉無聲地吸了一口氣。
他的感知掠過周遭,程嘯和朱雯身上都存在着明顯的異質感。而顯然是被朱雯另行復活的零點和牟剛固然有些微小的不安,但卻完全是一副狀況外的模樣。
他們的身上沒有異常。
他們身上最大的特點,是相較詹嵐等人,所擁有的力量哪怕相對別離前有所提升,也過於弱小。
——兌換了S級強化麼……怎麼還搞出這種設定?
——是因爲我接觸了那些更加深層的秘密,由此引發的連鎖反應?還是……別的原因?
有一個人沒有異常。
有一個人的存在感一直都維持着渺小。
他應當知道一些什麼,但卻出於某種緣由而一言不發。
……有緣由就好。
“是有一些情況。”姜玉的手從戰錘上移開,他的理智告訴他現在最好不要讓霞現身。也不要談論到一些關鍵話題比較好。“保持冷靜,我先了解一下情況。”
“……嗯。”詹嵐身上的異質感又增加了一點,但她很溫順地答應了下來。只是站在原地上。淡金的‘天規’從姜玉的腳下向外延伸,覆蓋了作爲交談點的數十米區域,而他的內心這才稍稍地減緩一些緊張。
“張傑,方便解釋一下嗎?”
張傑的脣角露出一抹苦笑。“方便倒是一直方便……但你確定嗎?”
“就這裡,就現在?”——他的語氣像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如果你有辦法把我們直接送回去,送到主神光球之下。那換個場合來說也無妨。但現在,我覺得在這裡正好。”
程嘯的嘴角抽了抽,但他保持了沉默。
詹嵐的手指下意識地滑向自己的儲物道具,然後,一枚儲物袋無聲地落到地上。
姜玉:“…………”
不祥的預兆,正在增加。
“我爲你,還有大家準備了重生十字章。”詹嵐的視線緩慢地轉向他,她的眼眸底下無聲地染上了一抹白光。“我應該現在把它們給你的,或者最起碼也該把它帶在身上,不是嗎?可是爲什麼……”
她的面龐微微扭曲着,彷彿像是要哭泣。但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漠然,表情和情緒,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淡化。
朱雯輕輕向着她走出了一步。新生的命運之主,身後浮現出一重宛若蛇狀的旋轉紋章。那是一條具備十二個環節的銜尾之蛇,蛇的身軀隱約泛出銀光。
銀之蛇。
和死亡世界的那一隻顯然不屬於同一個類別,但卻必然存在某種關聯——朱雯的形體在姜玉的感知中正急劇轉化,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正要從她的皮膚之下鑽出,又被‘天規’緊緊地壓制在軀殼之下。
她張了張口,沒有說話。眼眸深處有着銀光浮動,卻又交織着和詹嵐力量相近的白光。
或許是詹嵐正在控制她,或許是詹嵐正在努力壓制着她體內失控的血統和力量。
但無論真相如何,她現在站在詹嵐身旁,並且一言不發。
一重幻影出現在姜玉的思維表側——他看見自己悍然出手,以‘天規’強行壓制幾人身上的異質變化並試圖糾正治療。然而下一刻,銀白雙色的熾烈輝光便以失控的姿態轟然迸發。撕裂大地,滌盪冥府。化作熾烈的破壞光輝沖刷扭曲着外在的世界,無數的地火涌起而無量的隕星墜落,整個世界,在頃刻之間便步入死亡。
這或許是一個預言,但也有可能是一份威脅,警告。
毀滅世界並不是什麼打個哈哈就能夠糊弄過去的小事。尤其,是在當前的環境之下。
姜玉的眸光再度轉移到張傑身上。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在你走後,中洲隊好像變了。”張傑的嘴角浮出一抹苦笑。“一開始還只是氣氛稍微有些緊張,但爲了復活你和鄭吒還有其它人,有點緊迫氣氛也很正常。但自從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情況就發生了一些急轉直下的變化。” 他輕吸了一口氣。
“新人們已經死了……死於自身的愚蠢,也死於資深者的放縱……甚至引導。他們本來應當抱團然後低調地躲起來直到面對命運試煉。但他們身上那過於龐大的加護,反而讓他們變得不知輕重。”
殺死團隊內的新人會被扣除一千點獎勵點,不多,但這卻是證明。而姜玉的感知在這一刻已然掃過了在場的每一個輪迴腕錶,並知曉沒有一人的輪迴憑證上被打下了那樣的信標。
“自然淘汰而已。”詹嵐凝視着他,瞳色幽深,但卻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們對他們已經仁至義盡,而他們至少也要能夠證明自己能夠派上用場。”
有些尖銳,但並非理解不了……如果,她的所作所爲,和她所說的完全一致的話。
“……你站在一個高位者的立場上俯視着他們。”姜玉知曉她並沒有,也不會說虛假的話。“你評估了他們的價值,然後將他們隨心所欲地處置,你沒有刻意地想要殺死他們,但你刻意地將他們放在了一個更加容易失誤的立場。”
“我不否認。”詹嵐的眼眸深處,浮現出了更多的純白光芒。“我們依靠汗水和血液而抵達這一步,我們跨越了諸多苦難。而這正是我們更加高貴的證明,他們想要和我們並肩,至少也需要一定的份量。”
“你的思想很危險。”姜玉的手指輕輕地彈了一下。“身爲輪迴者,儘可能站在友善一方是符合主神需要的。傲慢並非是力量的憑證,反而是敗亡的徵兆。”
“這是你作爲隊長的判斷嗎?”詹嵐輕聲問道。“如果是,我會遵從。”
“遵從,而非改正?”
“你是團隊中的最強者,姜玉。你的高貴在其它所有人之上,如果你做出了決斷,那其它人就應該遵從它。因爲強者支配弱者乃是自然之理。弱者理應服從,並且恭順,就像是這個世界相對於我們一樣。”
“就像是這個世界相對於我們一樣?”
“是,我駭入了這個世界的大多數關鍵節點。朱雯配合我調整了它們的命運。現在這整個倩女幽魂世界都已經供我們隨意擺佈。唯一有能力掙扎的黑山老妖已被抹除,而作爲主線模板的蜈蚣精則也已然是冢中枯骨——
——作爲復活節點的安置處,我們應當對這個世界保持足夠的掌握。在完成主線之前,我們應當確保對這方世界的有效控制並建立起穩固的絕對秩序。而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確保枉死城的大門無論何時都能夠正常使用。”
“…………”姜玉閉上了眼睛。
“最後問一句,你從哪裡學到這種道理的?”
“很久以前吧。”詹嵐頓了一下。“我在小時候聽過有關天庭的故事,長大了,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強者支配弱者,弱者服從強者。這便是秩序的本質。而如今我們已經抵達這一地步,或許有朝一日,我們也可以組建屬於我們的天庭。”
“如果沒能成功組建,那加入更強大的天庭也無妨……是嗎?”姜玉並沒有期望回答,因爲他剛剛已經說了那便是最後一問。他重新睜開眼,注視着詹嵐的視線,充斥着懷念和憂傷。
“我本來以爲,我們會在另一種氣氛下重逢。另一種更加美好,更加舒適,更加……讓人嚮往的氣氛之下。但現在……朱雯,你站在她那邊,是嗎?”
朱雯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看着他。他不知道那雙眸子中是否正有一位少女正在尖叫求救,但事已至此,已經無法再採用穩妥緩慢的辦法。
“程嘯?”
“我不認同她的話。”程嘯搖頭,苦笑。“但我相信平衡。雖然我站在這邊也無法平衡,但我欠了詹嵐一個很大的人情,必須報答。”
“……用這種方式?”
“用這種方式。”
“張傑。”姜玉第二次地握住了戰錘的柄。“你還沒告訴我,你什麼都不做的原因。”
“她已經邁出了那一步。”張傑舉手,像是投降。“主神判定她有了角逐隊長權限的資格。而我必須完成最後一份工作……我無法將隊長權限直接交給你了。而直到隊長角逐結束之前,我什麼多餘的事情都沒辦法做。”
“……看來你不需要服從於我了,詹嵐。”
“主神的判斷的確更爲權威。”詹嵐點了點頭。“那麼,姜玉,我要和你爭一場了。若我勝出,我會肅清這片大地上的所有活物並根除文明覆蘇的可能性。這樣,這裡的復活節點便會完全爲我所用。”
“你真是欠教育。”
“試着來教育我吧,姜——”
話音未落。
漆黑的火焰之潮,便在驟然爆發的瞬間,伴隨着一個熟悉的聲音和內蘊的熾烈怒火!
“從詹嵐身體裡滾出去!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