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不再是問題。
擁有完整心靈之光的個體,不會再因爲短生種的人生觀念而自我坍塌。
漫長的歲月固然可以帶來智慧和閱歷,但智慧和閱歷本身就意味着一種變化,成長。而作爲心靈完滿的個體,只要願意,那麼隨時都可以拒絕它。
傷疤並不會隨着年齡的變化而增多。
脾氣更加不會因此而變好或者變差。
這便是所謂的‘金’之不朽。不增,不減,恆我如一,除非,自己自願地雕琢自身,抑或者受制於更加強大的力量。
——我便是這力量。
——我要將這被扭曲的一切,盡數鍛打。
姜玉注視着熔爐。
世界已在爐中,而不需要等待的同伴則留在熔爐的外端。作爲鍛造者,調整新世界的相對運作流速並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最多也就是還聯結着主神,需要時刻錨定隊長認證的張傑,會因感知到這過於漫長的時間流淌而相當無聊。
不過無所謂,事情變成這樣,他頭頂的那份鍋也少不了。主神的聯結自然也能夠穩固他的思維構造。更何況,姜玉確信這個世界,這場失控,這一輪中洲內戰,始終都在主神的規劃之下。
因爲詹嵐的手上依舊戴着輪迴者的腕錶。
在撕裂聖化的白鳥時,他清晰地看見腕錶以腿環的方式安置在詹嵐右側的鳥足之上——借用主神的隊長權限強化未嘗便不是一種破題的辦法。但若是讓詹嵐被主神強行擢升,用粗暴的手段直接清洗掉內在的隱患。且不說她後繼的成長潛力會大幅下跌,至少其它人的問題,便沒那麼容易解決掉。
——而且我也想親手將這種問題處理掉。
改變一個人的思想其實沒有預想中的那樣難。只要讓她所堅信的事物成爲她所需要挑戰的對象。則終有一日,那干涉她心念的權威理論便會坍塌——對於普通人而言,這種類型的挑戰其實一次就夠。但若是內在的影響具備外力干涉,那自然便需要增添一點猛料。
——先從設計世界開始吧。
姜玉揮動鍛錘,他並不打算——也沒那個閒情逸致將倩女幽魂的世界觀進行額外的改造。他只是很單純地彙集起鍛爐內一切活物的潛意識,然後,將整個世界完整地復現重塑,妖魔鬼怪和兵荒馬亂仍舊是這個世界的主題,畢竟,他所允諾的四方天神衛戍天穹邊界,掃蕩一切妖邪的世代,還在熔爐之外那未曾流動的時間線上。
山川和河流自此而林立,土地之上也等比例地復刻了人煙。豪宅庭院內部依舊是紙醉金迷,鄉間荒野之中依舊是妖邪蟲獸當道。
倩女幽魂依舊是倩女幽魂,但姜玉卻要在等比例地復刻世界的同時,稍稍地更改一個關鍵的基調。
那就是將這方世界內所有有關於‘天庭’的正面傳說全部抹除。然後,在填補的內容中,儘可能地彰顯出天庭的冷酷和殘暴。
而在那之後……
“讓我看看,你在哪。”
………………………………
詹嵐死了。
第一世的詹嵐,是一個從小就百病叢生的孤女。被親生的父母拋棄,被宗族和親戚排擠。她被趕出破屋然後跌倒在泥地上。在經歷了兩夜的暴雨後,病弱的軀體在潮溼的沼地中逐漸僵硬。
‘沒用的東西就應當扔掉,這就是這個世界的道理。’——當她被踢出房門時,她的家人們是這樣和她告的別。她在努力掙扎了一番後,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因爲‘弱者服從於強者’,這便是天庭的道理。
她能活到第二夜是因爲姜玉化身的流浪兒給了她食物和禦寒的破衣。當然,在第二天早上。見不得病秧子的農夫們便用石頭砸死了這位龍套君,而詹嵐的骨頭也斷掉碎裂,或許在被夜雨凍死之前,便先一步流血死去。
詹嵐第二次的死了。第二世的詹嵐比第一世好一些,她是一個官宦家的女兒。雖然天生殘疾,但卻有憐惜她的母親。姜玉是她的弟弟並且同樣對她照顧有加。但這一次,她獲取了聶小倩同款的命運。
在和父親一起去外地上任的時候,一羣流寇襲擊了這支官宦人家的商旅。她看見自己的母親被亂箭射死,弟弟拼了命地去和強盜對抗,但卻被一刀斬去首級。他們臨死前都喊着讓她快跑哪怕她從小就有腿疾,而最終,她理所當然地在逃跑時跌倒,但卻沒有被流寇抓住,而是跌落到了山谷裡。
死亡並不是那麼快到來的命運。
她的身體被卡在一顆橫生的樹上,而她的雙手都在跌落中折斷。她流出的血和恍惚中的呻吟召來了食肉的鳥類和蟲羣,它們啄走了她的眼睛,一點一點地啃食着她的血肉,她掙扎蠕動了兩天兩夜,才讓自己從樹上跌落,撞死在尖銳的山岩上方。
‘弱肉強食是自然道理,沒錯,弱肉強食。’——她死前的腦海中迴盪着這最後的一句低語。
詹嵐第三次的死了。
這一世,她是宮廷中的貴女。沒有疾病,也沒有先天殘疾。但生下她的皇子卻在奪嫡中失敗,而她獲得的命運則是圈禁。
她才學會識字,才享受過些許的富貴榮華。便被獨自一人關進了不見天光的幽暗小院之中。四面都是十數米高的牆壁,聽不見來自外界的一點聲音。除了一張牀和一張桌子以外,她什麼都沒有。她甚至見不到那個每天爲她送飯菜,並帶走生活垃圾的人。她就在一片寂靜中被關了數十年,僅有的自由,便是在每次送飯時,聆聽從單面開啓的小窗外傳來的風的聲音。
姜玉便是她的獄卒,她唯一知道的,便是對方應當是男性。
而某一日,於心不忍的獄卒找到了一個機會將她釋放。他帶着她逃,而她對此滿心歡喜——她已經規劃好了自己接下來數十年的命運。無論是怎樣的顛簸流離,都好過被再次關在囚牢裡。
如果沒有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那麼她或許真的能夠享受一份與衆不同的人生和命運。然而現在,圈禁的小院有着過高的外牆,當它斷裂跌落下來的時候,這塊巨石便足以葬送她的一切期許。
她的身體被攔腰砸斷,獄卒先她一步,被砸破頭顱死去。
地震的範圍並不大,受災的區域僅此而已。她茫然地看着四方那被地震驚動的喧鬧人羣。劇痛和窒息逐漸淹沒了她的身軀。
‘是我的錯嗎?因爲我背離了我原本所應當站立的位置?因爲我選擇了反抗,選擇了逃避?’
‘如果我沒有逃,是不是……’
她想不了太多了,黑暗逐漸覆蓋了她的身心。她悲嘆於自己的命運,懊悔自己答應了那份邀請。然而在內心深處,終究是有一縷微弱的火焰燃起。
‘真的……是我的錯嗎?難道,不是這可憎的天命?’
死亡如約而至。
死亡永不止息。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她一次又一次地轉生,一次又一次地悲慘死去。有時還未長大,便被亂兵掠劫。有時努力掙扎,但也一樣遭遇悲慘的命運。
大多都和飛石存在聯繫。
她逐漸記得一些前世的事情。
她有時候會遇見一些同路人,或許叫朱雯,或許叫程嘯。他們和自己一樣倒黴,但他們並不會太多次地承受這種悲慘的命運——那或許是因爲他們在面對悲慘的命運時起身反抗。而她卻只是掙扎,並沒有徹底地拒絕自己的命運。
‘這就是天命。’她想到。
‘而我是天命所憎之人。’
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之中,無形的怒火逐漸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