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這一交上手,戰況登時再度爲之急變。布棍走的仍是剛猛路子。大開大合,迴旋飛舞之間激發出呼呼風聲,宛若風雷並作。一棍打在地下,哪怕是最堅硬的青條石,也要被砸出一條凹坑。蛇索軟鞭則靈動詭異,神出鬼沒。破空激射之極,幾乎可以說就是無聲無息。有時候明明正面一鞭子甩出,招到中途,鞭子忽然間就會轉向,委實防不勝防。
但無論向問天的招式再怎麼離奇詭異也罷,都始終攻不破布棍舞成的棍花。更糟糕的,是布棍上沾了水。陳勝揮棍出擊的時候,棍上水花隨之四面八方地到處亂飛亂濺,根本就無從捉摸。要閃避起來,自然加倍困難。水花雖然沒有什麼殺傷力,但打在皮膚上也是隱隱發痛。假如擊中眼睛,那更加不得了。無可奈何,只好儘量把蛇索軟鞭的攻擊範圍收窄,轉攻爲守了。
打到這時候,向問天已經知道對方武功之高,絕不在自己之下。只要稍有疏漏,後果絕對不堪設想。但他是日月教光明右使,雖然被架空閒置了,但教內究竟都有那些高手,他全不知道得一清二楚。其中絕對沒有任何人的武功家數,是和這個自己想要殺他滅口的黑衣人相近。但不是日月教中人,又會是誰?難道他身屬正道中人不成?但正道之中,卻又有什麼人的武功家數和眼前此子相同了?
向問天雖然看似被投閒置散,架空了全無實權。實質正如〖轟定干戈〗小隊先前所猜想的一樣,暗地裡他依然擁有自己的勢力,耳目也相當靈通。江湖上所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幾乎沒有他不知道的。頃刻之間,無數可能的目標在腦海中一一泛現,就活像走馬燈般飛速來去。
忽然之間,向問天雙眼之內精光乍閃,已經想到面前這對手究竟會是誰了。他倒抽口涼氣,隨即又回過神來。真力貫注於蛇索軟鞭之上,接連抖出三個圓圈。布棍攻勢登時受阻。向問天則乘機抽身後退,沉聲喝道:“住手!你是陳勝?”
猛然被對方叫破自己名字,武者同樣爲之一怔。但他正打得興發,卻絕不願意就此罷手。當下默不作聲,甩臂抖腕。布棍挺成筆直,猶如一杆長槍般送前疾刺,存心要逼迫向問天繼續打下去。向問天卻哈哈一笑,乾脆把蛇索軟鞭收回袖子裡面,揹負雙手,不閃不避。
電光石火之間,陳勝皺皺眉頭,知道對方是打定心思,不和自己繼續戰下去了。可是彼此剛剛還打生打死,他居然敢說停就停,也不怕猜錯了,自己其實不是陳勝,然後當真一棍下去,把他刺個透明窟窿?剎那之間,武者嘴脣輕輕向上挑起,心中對其膽色不禁大感佩服。他反手拉扯,把布棍收回,喝道:“好個天王老子,果然天不怕地不怕。”
“卻還比不上閣下。身爲正道中人,卻竟敢孤身闖入平定州這個龍潭虎穴,向某佩服。”向問天哈哈一笑,伸手肅客道:“如此膽色,當真值得浮一大白。我屋子裡有壺好酒,你敢喝嗎?”
陳勝笑道:“有什麼不敢?天王老子親手敬酒,哪怕酒裡有毒,陳某也喝了。”
向問天又是一笑,邁步走回東廂房,推門而入。陳勝緊跟在後。跨過門檻環目四顧,只見這廂房佈置得十分雅緻。牆上掛了不少書畫,又有幾排書架,上面都放滿了書籍。房間內放置着一張木桌,兩張椅子。桌子上放了份卷軸,顯然就是那董老闆拿來的北宋范寬之《溪山行旅圖》了。至於董老闆本人……地面上那攤黃水,就是他遺留下來的唯一痕跡。
陳勝目光所及,心中自然涌現相應的想法。向問天看在眼裡,卻也並不怎麼在乎。他走到書架旁邊,把其中幾本書拿開,顯露出後面隱藏的一個空格,內裡卻是放了個白瓷酒壺。向問天拿起酒壺酒杯,回來放在桌子上,分別滿滿斟了兩杯,笑道:“我先乾爲敬,請。”仰首一飲而盡。
陳勝也不怕向問天會對自己下毒,當下同樣端起酒杯,仰首飲盡。將那酒極烈,入口有如刀割,便似無數火炭般流入腹中。陳勝並不喜歡這種烈酒,但向問天敬了三杯,他便仍然連盡三杯。天王老子呵呵一笑,道:“曲洋兄弟說過,陳兄弟你是個重義氣的好漢子,如今看來,果然不差。”
陳勝劍眉輕挑,問道:“曲洋長老和向右使還有聯繫嗎?”
向問天嘆口氣,道:“半年之前,曲洋兄弟曾經使人過來,送了封信給我。信中詳細說明了他這次在衡陽城的事,並且向我道別。唉~他這一去,神教當中又少了位英雄豪傑。但曲洋兄弟此後可以逍遙自在,以琴簫自娛終了此生,總算得了個好下場。我也真該爲他高興纔是。”
頓了頓,向問天又道:“若非陳兄弟你仗義出手,恐怕當日事情,又是另一個結局了。曲洋兄弟與我是過命的交情,你既然救了他,那麼向問天同樣感你的恩。謝了。”雙手抱拳,彎腰向陳勝深深一揖。
陳勝這才恍然。當日自己和曲洋之間,其實也沒打過什麼交道。不過曲陽和劉正風在一起,而自己又在劉正風家裡住過了好幾天。再加上自己每日早上練武,都不避忌外人觀看。所以這布棍的絕技,別人不知,劉正風卻一定曉得。劉正風知道,曲洋當然也一起知道了。想必這位魔教長老在信中曾經有所提及,所以向問天才會辯認得出自己的武功家數吧。
誠如向問天所言。假如當日〖轟定干戈〗小隊不在,那麼曲洋劉正風還有他們滿門老幼,都已經被嵩山派斬盡殺絕了。既然有此救命之恩,那麼向問天這一禮,陳勝絕對受得起。
當下武者坦然站立受禮。隨即把曲洋交給自己的黑木令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道:“原來你們早有書信。虧我還擔心不知道該怎麼說明,現在倒省事了。向右使,這東西是你們教裡的,就還給你吧。”
向問天擡手按在黑木令之上,緩緩撫摸這那花紋,流露出不勝感慨之意。隨即又嘆了口氣,擡頭問道:“陳兄弟,你這次來平定州,有什麼要緊事情想做麼?”
陳勝點點頭,開門見山道:“貴教前任教主任我行,被東方不敗陰謀加害,囚禁在杭州西湖孤山梅莊的地底黑獄裡面。向右使對任教主忠心耿耿,到處蒐羅琴棋書畫精品,意圖針對江南四友的弱點下手,伺機營救任教主。這幅《溪山行旅圖》,想必就是爲此而準備的了。再加上張旭的《率意帖》,劉仲甫的《嘔血譜》,還有曲洋長老發掘出來的《廣陵散》古曲,現在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對不對?”
陳勝這番話一出口,向問天登時爲之悚然動容。他“嚯~”地長身站起,沉聲喝道:“你怎麼會知道的?你究竟是誰?”雙手微顫,蓄力以待。只要陳勝的回答稍微不合心意,他立刻就要再度暴起發難。哪管此人曾經對曲洋有恩,卻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武者泰然自若,從容道:“向右使,你放心。這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唯有東方不敗和他手下那批人決計不知。至於我是誰?哈哈,我就是陳勝,就是你欠缺的那一股——東風。”
向問天默然不語,眼眸內寒光四射,筆直盯緊了陳勝,彷彿想要穿透武者的皮膚肌肉骨骼,直接窺探他的腦海,將他最真實的想法徹底挖出來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若然心中有鬼,則普天之下,又能有幾個人忍受得了如此沉重威壓了?可是偏偏,向問天這次遇上的卻是陳勝。武者所言,字字句句,皆爲真實。正大光明,哪會害怕向問天這咄咄逼人的逼視?
良久良久,向問天終於“啵~”地吐了口氣,那股如箭在弦的濃烈火藥味,也隨之徐徐消散。他重新坐下,自斟自飲,又是連盡三杯。皺眉道:“好。陳兄弟,老子相信你不是東方不敗那邊的人。但你究竟想要幹什麼?東風?嘿~”他搖了搖頭,明顯並不相信。
日月教的光明右使,地位何等重要?要想坐上這個位置,可絕不是僅僅武功高強就能符合資格的。向問天心思機敏,計謀深遠,又懂得隱忍,是當世一等一的了不起人物。要和這種人物打交道,便絕不能虛言誑騙。否則的話,絕對只會弄巧反拙。還不如直接說實話,反而比較容易和他進行合作。
正因爲如此,陳勝並不隱瞞。他端起酒杯來,也跟着飲了一杯。凝聲道:“我想要日月教的一樣東西。這樣東西藏在黑木崖上,若沒有人幫忙,則我萬萬難以進入黑木崖。想來想去,能夠幫我這個忙的人,也就只有你這位天王老子,光明右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