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四百三十七次!彈指剎那,虎嘯刀和色空劍已然相互交擊拼殺了整整一千四百三十七次!刀光劍影之間,無論陳勝抑或師妃暄,他們的肉身彷彿已失去了重量,如風般在空中自由流動。前所未有的激烈刀劍對決,迫使雙方均進入超越一切之空靈境界。
高挺樹木、堅固假山、精緻涼亭……所有一切一切,在刀劍之下皆如豆腐捏成,完全不堪一擊,更無法把他們刀劍縱橫的速度拖慢哪怕絲毫。只因爲在彼此心目中,紅塵萬物,此刻都已不存在,甚至就連自己也不例外。穹蒼宇宙之中唯一存在者,便只有對方的刀與劍。刀與劍想要到那裡,就能到那裡。至於其餘那些東西?既屬不存在之事物,試問又怎能對他們產生任何影響了?
聽留閣精緻優雅的庭園,就在這眨眼工夫之中被蹂躪成滿目瘡痍。然而不管再怎麼激烈的刀劍對決,始終也會有分出勝負的一刻。彈指瞬間,流暢刀光忽然變得沉重而笨拙。只因爲泰山的十八盤山路,已經走到了終點。可是奔涌不息的長江,卻依舊浩浩蕩蕩,彷彿永無盡時。
“叮~”一下清脆悅耳的聲音響過,刀光消失,刀勢停頓。虎嘯寶刀雖依舊在手,但如今它卻不再可怕。因爲假如說剛纔他這口刀還是一件有生命的活物,那麼現如今,這活物已經死了。師妃暄的色空劍就像釘子,將它牢牢釘住,把它活活釘死在當地。
這並非陳勝輸給了師妃暄,而是五嶽法相輸給了慈航劍典。相比起經歷數百年傳承,靜齋無數高手千錘百煉而成的劍典,陳勝個人遊歷五嶽而得到的感悟,畢竟還是欠缺了幾分火候與積累。但……
電光石火之際,本來已經被釘死的虎嘯刀,赫然再度爆發變化。師妃暄精純的先天劍氣,在“化勁”奇技之下,反而成爲了虎嘯刀擺脫禁制的另一股動力。原本以人馭刀,忽然間變成了以刀馭人,陳勝順勢任憑那股力量將自己拋出去,離地騰空由橫變直,眨眼間神出鬼沒,從師妃暄正面轉移到了她的背後,隨即就是斷聲大喝,舒臂展刀當頭閃電疾斬。五嶽法相之“獨劈華山”。刀走偏鋒,攻勢險極妙極!
奇變橫生,大出意料之外。師妃暄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眼看大局已定的情況下,陳勝居然還有本事能反敗爲勝。危急間縱身閃躲已遲,她輕咬銀牙,反手還劍爲盾,在背後構築起一堵銅牆鐵壁。
“當~”一下宏亮震響過去,師妃暄身若柳絮,飄飄向前急飛出十丈之遠。身未落地,俏臉已閃過一陣不尋常的豔紅。但與此同時,陳勝的刀勢變化真真正正到了極致,積蓄勁力亦已宣泄殆盡,無力追擊。他橫刀當胸,全力運轉神足經,把剛纔兵器交擊時候,侵入自己經脈之內的先天劍氣一一壓制驅除。揚聲大笑道:“慈航劍典,確實名不虛傳。痛快!”
師妃暄轉身過來,儘管這當兒兵兇戰危,但她看上去仍舊舉止雍容,予人似超然的感覺。微微一欠身,道:“大元帥的刀法如天馬行空,雖有勢而無法,不依成規卻巧奪天地之造化。實教人歎爲觀止,妃暄領教了。但再戰下去,恐怕有傷和氣。今日之戰,不如就作平手罷論如何?”
“平手作罷?哈哈,說什麼笑話。”陳勝大笑道:“既然知道以劍爭天下是古往今來唯一方法。那麼爭天下打江山,難道也可以當平手算數的嗎?今日之戰,刀劍圖江山,人不見血,刀不收鋒。來來來,儘管把劍典上的絕學都一一施展出來。只要妳有本事殺得了我,靜齋愛輔助誰當皇帝就輔助誰去,保證沒人敢礙妳們的事了。”話聲未畢,虎嘯寶刀振起,直指師妃暄面門。“五嶽法相——恆常甲兵”。
北嶽恆山,又稱常山。乃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春秋代國靠恆山存天下;戰國燕趙憑恆山立天下;兩漢匈奴用恆山爭天下;東晉慕容氏踞恆山威天下;北魏拓跋氏依恆山分天下。千載以來,曾有百萬大軍在恆山山麓鏖戰撕殺,流盡了無數鮮血,埋葬了無數英魂。故此陳勝刀式一起,儘管不過隻身單刀,卻教人感覺如有百萬甲兵奔馳而來,長槍大戟,黃沙迢迢,蒼蒼莽莽,氣象萬千。
置身局內首當其衝,師妃暄更能感覺得到這一刀氣勢慘烈,咄咄逼人。她心下凜然,知道自己氣機同樣也已經被對方鎖定。萬萬無法避而不戰。否則的話,氣機牽引以下,這股由千年來億萬士兵經歷無數場大戰而積累衍生的慘烈氣勢全力釋放,足以將師妃暄的劍心徹底摧毀,令她暴斃當場。
神情無奈,師妃暄緩緩舉起色空劍。架勢樸實無華,卻蘊含無窮奧妙變化。天在上地在下,劍在其中,赫然成爲溝通天地之橋樑,主宰蒼生令浮沉。劍典第二決:“劍主天地”。
又是一聲俏叱。電光激閃之間,師妃暄的色空劍化作漫天光影,鋪天蓋地而來。劍氣之森寒,連遠在四側樓閣內觀戰的羣雄也能清楚感應得到。但劍式並非循直路刺出,而是彎彎曲曲,全不依照任何規則,宛若霞霧瀰漫,溫婉輕柔,既輕且慢。寶劍本身攻勢與激發的劍氣竟能如此截然相反,非但見所未見,甚至聞所未聞。任何高手面對此招,也會產生無所適從的感覺,進而滋生出沮喪絕望,被輕易擊敗。
但色空劍縱能擊潰一人十人的鬥志,又如何能夠擊潰得了千千萬萬捨生忘死,不屈奮戰的將士之魂?若說色空劍代表天道,那麼虎嘯刀所代表的,就是人道。天道縱然浩瀚偉大,但紅塵世間卻永遠只會由人道所主宰。
說時遲那時快,陳勝斷聲暴喝,舉刀排兵佈陣,指揮若定。每一刀劈出,都有沙場征戰的慘烈氣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爲求勝利,甚至不惜以命搏命,哪怕同歸於盡,也是在所不惜。
兩者招式的差異,其實正因爲二人心態和追求的不同所導致。陳勝的追求是攀登武道巔峰,爲此他可以無比決絕,甚至連生死也至於度外。對敵狠,對自己更狠。一刀劈出,就是生死。既不給敵人留後路,更不給自己留後路。但歷代靜齋傳人所追求的,始終還是超脫之道。故而入世只爲出世,未曾領悟得出世之法,又怎肯就此折損了自身性命?
一者全無忌憚放手搏殺,一者心存顧慮有所保留,彼此心態上的差異,赫然抹平了招式上的差距。頃刻之際,刀劍相互連拼十擊,竟全是陳勝主攻。他口中大喝一聲,腳下便邁出一步,手上寶刀隨之劈出一擊。招式橫斬直砍,更不作多餘變化,每一招都直取要害,全是強攻硬打。猶如垓下用兵,盡起十面埋伏!
到了這個地步,師妃暄的劍術哪怕再怎麼深邃奇奧玄妙變化,卻也照樣無所施展其技,只能硬接硬擋。論身體素質,她畢竟身屬女子,又如何可與未曾習得絲毫內功之前,就能力斃奔馬,拳倒鬥牛的陳勝相提並論?“噹噹噹噹噹噹當~~”接連十下金鐵交鳴的震響過去,師妃暄連退十步,哪怕丹田經脈中劍典的先天真氣鼓盪激揚,並不遜色於神足經,可是手臂卻已感痠痛不堪,顫抖得甚至難以握劍。
陳勝雖然盡佔上風,但接連十刀,始終破不開師妃暄的防線,銳氣同樣爲之稍挫。連綿攻勢登時爲之一挫。就在這白駒過隙之際,師妃暄陡然劍交左手,厲行反擊。光華暴盛,色空劍活像天外驟來的閃電般,破開烏雲密佈的黑夜,當胸搠至。這一劍對戰機之拿捏,堪稱神來之筆!
陳勝閉上眼睛,不受劍勢光華所幹擾,緊握五指,猛然一拳轟出。“千嶽崩”!沉悶的氣勁衝擊聲隨即炸裂開來,卻是這一拳正好擊中了色空劍劍側無刃之處所導致。神足經和劍典的兩股先天真氣直截了當硬撼,悍然爆破,揪起狂風呼嘯,旋蕩起飛沙走石。視野變成一片模糊,誰也看不清楚對方身影。霎時間,四周樓閣之上,所有觀戰高手也同時握緊了自己因冷汗而變得溼漉漉的手掌。只因爲他們全部都知道,這一戰之勝負,即將要分出了。而關鍵就在於……誰能率先捕捉得到敵人?
劍者找不到,劍者迷惘茫然,劍者焦慮心慌,劍者陣腳已亂。刀在哪裡?人在哪裡?招在哪裡?
刀在捉眼一瞬;人在掠耳一轉;招在吹灰一息;仰天飲恨間,倩影嬌聲痛呼,飛身飄退。嘴角衣襟處血濺的紅,屈寫出戰敗的影,更襯出刀白的素。慈航靜齋傳人,就此——敗!
勝負已分,生死未定。陳勝虎嘯急喝,快逾離弦之箭縱身衝上,又是一刀劈出。敗像畢呈的師妃暄,再也抵擋不住這慘烈一刀。短兵相接的震耳激鳴之間,色空劍脫手飛出,旋轉着直衝夜空。一道驚心動魄的血線,就此從師妃暄面頰處狠狠劃過,皮肉翻卷,深可見骨。曾經如仙子般無暇的完美,從今往後,將永遠只存在於記憶之中,不復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