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的皮膚幾乎就是透明的,即便是聽見湯野他們的話,也沒有讓她的臉上浮現起血色。
有些人不會臉紅是因爲臉皮實在太厚,而有些人是因爲身體實在太弱,已經沒有多餘的血可以涌上臉去。
但她的眼眶卻已經微紅,強忍着纔沒有讓眼淚落下來。
她摸索着走到金開甲的身邊,輕輕的說:“你趕快走吧,我已經把後面的小門打開了,謝謝你這麼多年照顧我們。”
金開甲既沒有走,也沒有動,只是說:“他們的話都是放屁,你不要往心裡去。”
和所有大咧咧的男人一樣,金開甲同樣不會哄女人,說出的話笨拙而生硬,連個傻子都不會信。
但雙雙卻偏偏好像真的相信了,她用乾瘦的手揉了揉眼睛,微笑着大聲說道:“我當然不相信,他們一定故意氣我,好讓高立和他的朋友們分心的!只是你趕快走吧,這裡太危險了。”
“那你怎麼辦?”金開甲問。
“他會保護我的,他的武功很高,這些強盜一定打不過他,何況他還有朋友,所以你不用擔心。”
以往說道高立的時候,雙雙一向充滿了自豪,但現在卻只剩下柔情。
“如果他不能呢?”金開甲說話一向很直接,如同他的大雷神斧。
“反正我不會離開他。”
雙雙微笑道:“其實我是個很自私的人,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認爲我是美人。我當然無論去哪裡都會死死的跟着他。”
她的一隻手背在身後,手裡緊緊的握着一把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削水果的小刀子。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院子裡的幾個人已經開始交手。
刀法、劍法的名家。常常會認爲用雙刀雙劍是很愚蠢。因爲武功也正如世上很多別的事一樣,多,並不一定就是好,一個手上長着七根指頭的人,並不見得能比只有五根指頭的人更精於點穴,真正精於點穴的人,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已足夠了。
可是用雙刀雙劍的人。也有他們的道理。
無論哪種道理比較正確,現在卻絕不會有人認爲高立是可笑的。
他的雙槍就像是毒龍的角,飛鷹的翼。第一隻鷹已經擊於長空,撲向毛戰的臉,另一條龍從地面上奔騰着撲向他的心臟,到同時鐵猴子也怪叫着從樹枝上撲向了高立。
小武的劍剛出手。湯野的倭刀就已經迎了上來。
湯野從進門開始。就一直死死的盯着小武,眼裡根本沒有別的人。
麻鋒想要去幫湯野,卻被湯野隨手一刀逼開,這個頂得上鐵猴子和毛戰兩人之和的高手,居然不是湯野隨手一刀的對手。
在刺殺百里長青的計劃中,本就是由湯野來執行那必殺的一刀。
所以麻鋒就只能恨恨的去幫鐵猴子和毛戰。
但蘇陽只是向前一步就不再動了。
因爲西門玉也沒有動,甚至連看都沒有去看其他人一眼。
他眼睛一直盯着蘇陽的手,握劍的手。
西門玉忽然笑了笑。道:“我若是你,現在就已將這柄劍放下來。”
蘇陽道:“哦?”
西門玉道:“因爲你若放下這柄劍。也許還有活下去的機會。雖然你壞了青龍會不少事,但處理你,卻不是我們分舵的任務。”
蘇陽笑道:“有多少機會?”
西門玉道:“並不多,但至少總比完全沒有機會好些。”
蘇陽嘆道:“只可惜我若有機會,他們就完全沒有機會。”
西門玉點頭道:“不錯,高立的槍法不錯,在用好槍的高手中,他幾乎已可算是最好的一個。我看過他的槍法,也看過他殺人。”
蘇陽道:“你當然也很瞭解鐵猴子、毛戰和麻鋒。”
西門玉道:“不錯,他們三個對付高立已經足夠。”
蘇陽道:“小武呢?”
西門玉道:“孔雀山莊的家傳武功很了不起,但是歷代的莊主卻很少有把這門功夫練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因爲無論怎麼練,都很難以超過孔雀翎,所以他們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研究發射孔雀翎的手法上而不是家傳的功夫。”
蘇陽點點頭:“不錯。其實無論是什麼暗器,如果經過幾代人不懈的鑽研,發射出來都不會太弱的。”
西門玉忽然笑道:“作爲一個領導,我很關心我的每一個下屬,我認真的研究過小武。他似乎對於自己的劍法已經沒有什麼信心。”
“哦?何以見得?我也見過他的劍法,並不弱,實際上可以說很強,正面放對的話,連天下七大劍客都未必是他的對手。”蘇陽說。
“不錯!”西門玉點頭道:“但問題就出在你說的‘正面’上,他每次殺人,都會去研究很久,研究對方的弱點,研究出手時機,研究周圍環境,然後選擇對方最弱的時候出手,他似乎很缺乏和高手正面相交的勇氣。我以前認爲他是一個好的殺手,今天才知道,原來沒有了孔雀翎,他已經對正面交手失去了信心,尤其在你們剛纔說過那一番話之後更是如此。所以湯野的武功雖然不如他,但死的一定是他。”
好像是爲了證明西門玉的話,小院中的戰局之中,高立以一敵三已經落了下風,雖然還能勉強支持,但能看出來不用幾十招他就必然敗落。而湯野的倭刀卻已經把小武逼到了牆角。
小武的劍法不可謂不精妙,甚至連蘇陽都忍不住想要分心去看,可是明王展翼劍在他的手中簡直不像一直驕傲的孔雀在開屏,而是一隻落湯雞的抖落黏在一起的羽毛。縮手縮腳的四不像,每到必殺的關鍵時刻,不是失了準頭。就是慢了一步。
湯野的倭刀卻一刀比一刀更快,一刀比一刀更狠,刀風簡直練成了一片。
東瀛浪人最強大的刀法,迎風一刀斬,據說就是把一百零八刀的威勢,合爲一刀。
這一刀,斷風。斷水,斷命。
“那我呢?”蘇陽問。
“你?”西門玉眼中閃過一絲光,搖頭笑道:“你看起來只是個二流劍客。可是死在你手上的高手卻不少,連衛天鷹都莫名其妙的栽了。所以我的武功雖然比你高,但我實在不想和你動手。”
“可是你跟我說了這麼一大堆話,我現在恐怕已經沒有走的機會了吧。”蘇陽笑道。
西門玉笑的更開心。他點頭道:“真是個聰明的小夥子。我雖然沒有把握一定勝你,可是等到他們殺了小武和高立,我們五個人一起動手,那時候我就很有把握了。”
他接着道:“你看,我給過你機會的,如果你一開始就聽話放下劍走的話,我未必會攔你,可是你非要和我說這麼多。”
蘇陽嘆道“我和你說這麼多。是因爲我想看看小武到底是什麼水準。只可惜,他現在的水準真的不高。”
“那你準備好死了嗎?”西門玉彬彬有禮的問。
“還沒有。”蘇陽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你的問題真多。”西門玉說。
“百里長青的入關路線你們是怎麼知道的?”蘇陽好奇道:“是不是有人給你們通風報信?”
“連這你也知道?”西門玉意外道。
“告訴我是誰好不好?”蘇陽笑嘻嘻的問。問的很真摯,很誠懇。
“你真的很無恥,這是別人的機密。”西門玉皺眉道。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如果不知道的話,我死都不會甘心的。”蘇陽說。
西門玉嘆了口氣道:“乾脆我快點送你去死吧,這樣你就不會好奇了。”
說話的功夫,小院中勝敗已分。
高立的手裡只剩下一杆槍,一杆斷槍,另一杆槍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麻鋒和鐵猴子一左一右已經擋住了他所有的退路,毛戰的刀像傳說中廣成子的番天印,擋住了日光,從天而降朝高立當頭壓下,高立就站在刀下的陰影之中,下一刻就要被拍進泥土裡。
而小武也已經被逼到了牆角,再無可退之地。
湯野的人已經躍到了半空中,雙手握住倭刀長長的刀柄,兩腿用一種奇怪的姿勢扭曲着,居高零下齜牙咧嘴的發出了他最強的一擊。
湯野這一刀,也許不是一百零八刀化成,但這一刀裡恐怕至少也有三十四刀的威力。
就算小武現在可以把家傳的孔雀明王展翼劍法發揮到極致,甚至超過他的父親也來不及了,因爲他手中的劍早已經被擊飛,遠遠的插在小院的泥土裡。
但十拿九穩的西門玉畢竟還是算錯了一次。他談論高立,談論小武,談論蘇陽,卻偏偏沒有談論金開甲。
一個連自己都承認輝煌已經成爲過往的人,別人當然不會重視他。
但俗話說,耳聽爲虛,眼見爲實。
這話的意思就是他們雖然聽到了蘇陽和金開甲他們的對話,卻沒有看見金開甲劈的木頭,如果他們仔細一點,謹慎一點再看看那些被劈成兩塊的木頭,看見木頭指間行雲流水如畫般的紋路,恐怕根本就不會出現在小院裡。
蘇陽看到了,所以蘇陽有恃無恐,蘇陽根本不在乎,甚至在和西門玉對話的過程中,強忍着纔不讓自己笑出來。
但西門玉沒看見,所以他沒有將金開甲算進去。
所以他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