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白凡盤坐於石屋內。
巫印在眉心浮現,散發出微光,他雙目緊閉,心神不知沉浸在何處。
這時門外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白凡眉頭微皺,睜開眼道:“什麼事?”
“稟巫主,有一名女子求見。”
白凡眉頭皺得更緊了,說:“是什麼人?”
“她自稱青雲弟子陸雪琪,還說巫主若是認識她,就出去一見,若是不認識,就不必了。”這聲音聽着像是之前帶白凡去巫石洞的少年。
“她怎麼會來這裡?而且似乎認出我來了……”
白凡沉吟少許,站起身來,推開門,對站在門外的少年說:“帶我去見她罷。”
“是”少年應了一聲,轉身在前引路。
片刻,白凡在一間寬敞的大廳中見到了陸雪琪。
清顏白紗,青絲墨染,她靜立在那裡,便有幽蘭之姿,欺霜勝雪的面容上,冷豔動人。
白凡在她面前停下腳步,四目相對,卻是面無表情,也沒有說什麼。
陸雪琪凝視着他的眼睛,目不轉瞬,須臾,施禮道:“雪琪見過白師兄。”
白凡一怔,而後笑了笑,說:“師妹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陸雪琪,淡然道:“眼神和背影,在雪琪眼中,這兩樣師兄變不了的。”
白凡默然,他的確不是一個善於演戲的人,容貌和氣質都能變,唯獨沉澱了一個人經歷的背影,和表露性格的眼神,他無法遮掩。但,若不是對他極爲了解的人,也是很難發現的。
過了片刻,白凡朝她笑道:“師妹替我保守這個秘密罷。”
陸雪琪明眸閃過一絲流波,嘴角一彎,微微含笑,頓如白雪初融,清冷中帶着明媚,柔聲說了一個字。
“好。”
白凡點了點頭,放下心來,陸雪琪若是答應了,便一定會替他隱瞞下來的。但是隨後他心中就生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過了片刻,他忽道:“師妹可願陪我去外面走走?”
陸雪琪此刻又恢復了那如霜如雪的面容,點頭應了下來。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踏上山巔,凌虛而立,俯仰之間,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在這寂靜的山峰,就如滄海中的一片孤島,有呼嘯的風聲,有血紅的晚霞,除此之外,兩個人影並肩而立。
沉默着,聽着自己的心跳,卻聽不到自己的心聲。
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都善於看清別人,卻很難看得清自己。
半晌,白凡莫名嘆了口氣,說:“師妹是特意來找我的嗎?”
陸雪琪輕輕點頭,說:“傳聞西方大沼澤將有異寶出世,爲免落入魔門手中,掌門真人命我等前往阻止,師妹是特意來通知師兄的。”
西方大澤,那裡有天帝寶庫,藏着天書第三卷,乃是白凡志在必得之物。
他本來就準備了結南疆之事後,就動身去那裡的。轉身面對着冷豔的女子,微微一笑,道:“勞煩師妹特意走一趟,師兄在此謝過了。”
陸雪琪面上一如往常毫無表情,彷彿之前露出的那絲笑意只是幻覺,淡然回道:“不必,師妹爲找師兄耽誤了不少時間,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白凡眯起雙眼,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話鋒一轉,說:“師妹就不好奇師兄爲什麼要僞裝成這樣,來到南疆麼?”
陸雪琪平靜與他對視,道:“我相信師兄。”
“爲什麼?”白凡沉聲問道,若是往常他不會再問的,但此刻,他急迫地想知道這女子爲什麼要幫他。
陸雪琪轉過身,面對這滄海殘陽,紅霞染在她身上,仿如披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薄紗。
許久,她都沉默着,默默地凝望。
此刻,山與風也沉寂下來,似不忍再打擾這個女子,她的心也沉寂了,雪一般的白衣飄舞在風中,一人一劍,在這天地中,再無其他。
一直到黑夜降臨,她都沒有言語,沒有回答。
“師妹,下山吧。”
月光如雪如霜,陸雪琪轉身看去,不知他是懂了,還是沒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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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大山,鎮魔古洞。
白凡來到這裡,身後只有陸雪琪一人,鳥鳴山幽,一尊女子的石像佇立在洞口。
石像女子不知道已經經歷了多少歲月的風霜雨雪,從上到下到處可以看見侵蝕的痕跡,但她的表情依然栩栩如生。她的面容是微微哀愁的,帶着一份傷心,她的眼眸裡,似也都是迷惘的,默默注視着這個神秘的古洞深處,彷彿在期待什麼,又似在傾訴什麼?
陸雪琪看在眼裡,彷彿生出了一絲感應。
她立在這裡千萬年了,只是在這千萬年間,又有誰聽到過她的心語?
白凡從玲瓏的雕像旁走過,直到他將要走進洞口是,陸雪琪才驀然從沉思中驚醒。
她盯着白凡的背影,臉色微微發白,緩緩將垂在身邊腰間的手握緊,喊道:“師兄……”
白凡腳步一頓,轉頭問道:“師妹?”
陸雪琪垂下眼簾,遮掩了目光,說:“我陪師兄一起進去吧。”
“不必了”,白凡笑了笑,轉身邁步走了進去。
陸雪琪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彷彿被一個巨獸吞噬,在這無人之際,她終於露出了擔憂之色。
白凡獨自走進了鎮魔古洞的深處,一個古老的火盆中,燃燒着火焰,卻不見任何可燃之物,這不停燃燒的火焰,竟似乎乃是無根之火。
這隻火盆,乃是傳說中能聚天地離火精華的‘聚火盆’,火焰威能只比玄火鑑差上一籌。
火焰在半空中閃動着,火舌晃動,照亮了一個石臺,那裡坐着一個人。
他身上穿着鮮豔的絲綢衣衫,一張看似少年的臉龐,但眼神中卻是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霜的目光,在他身旁的,是一頭顯得有些睏倦的惡獸趴在岩石之上。
誰能想到,傳說中由天地戾氣而生,讓巫族提心吊膽了上萬年的獸神,竟是這樣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少年?
“這麼多年了,你是第一個主動走進這裡的,是爲了什麼?”獸神伸手在那惡獸頭頂輕輕撫摸,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凡,微微笑道。
“你知道的。”白凡淡淡回道。
獸神看着他,溫和地道:“哦,那就是來殺我的嘍,我倒是很有興趣,你憑什麼敢來?”
這時,那惡獸突然張開血盆巨口,發出一聲震吼,從岩石上站起,惡狠狠地盯着白凡。
白凡面無表情,淡淡地掃了它一眼,而後指着地上一個遍佈了整個石洞的法陣,朝獸神說道:“就憑這個巫女玲瓏萬年之前親手刻下的‘八兇玄火陣,夠了麼?”
獸神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說:“你倒是挺有趣,這個陣法很厲害不假,但又豈能爲你所用。我被困在這裡上萬年了,挺寂寞的,不如你留下來陪我吧。”
白凡朝他笑了笑,不置可否,朝前走去。
低沉的腳步在空曠的空間中迴盪,沒有風,可是不知爲何,這個巨大石室中唯一的火焰突然開始擺動,光芒漸漸強烈起來。
隨着他的腳步,大地上的陣圖開始亮起了紅色的微光。
獸神露出驚訝之色,眼神中滿是不可思議。
下一刻,那團火焰在他眼中陡然擡升,綻放出耀眼光芒,整個的火焰體積也足足比剛纔平靜燃燒的時候大了數倍之多。熊熊烈焰之中,竟似乎傳來了一聲如龍吟一般的聲音,遠遠迴盪了出去。
隨着這聲龍吟,整座巨大的石室空間竟爲之顫抖起來,那火焰劇烈顫抖變化,周圍五尺之內的土地盡數爲之焦烈,可見那火盆的熾熱程度。
終於,第一幅凶神的圖像,緩緩在烈焰上空現身出來,緊接着的,是一幅接着一幅,依次亮起,圍繞火盆旋轉,熊熊烈焰呼嘯而出。
“竟然真的可以……”獸神臉上露出苦意,惡獸如臨大敵,擋在了他的身前。
這時,白凡額頭的巫印發出光輝,他開始念起咒語,那咒語晦澀而悠長,古老而艱深,彷彿遠古的先民,膜拜着神明,用盡全身心的信仰靈力,召喚着那夢寐中的神明。
巨焰,焚燒!
瞬間,周圍古老堅硬的巖壁紛紛碎裂,地面上現出無數條巨大的裂縫,並從裂縫深處,更透出了赤紅色的光芒,彷彿腳下,就是恐怖的火山熔岩,即將噴發。
巨大的石室,完全被強烈的火光所籠罩了,先前的黑暗被徹底驅逐出去,找不到一絲陰暗的地方。這光亮,遠遠超過了世間任何的光芒,甚至令人感覺,連天際烈日降臨,只怕也不過如此。
下一刻,一顆巨大的頭顱,慢慢伸了出來,如烈日一般耀眼而無法直視,那分明是沐浴在烈火之中的巨大古老火龍,每一處地方,都是火焰。
八荒火龍!
南疆古老巫族傳說之中,可以毀滅世間萬物的可怕兇獸,八兇玄火法陣強大無匹的召喚靈物,終於在千萬年之後,重現於人世間。
隨着白凡停止了咒語,那火龍完全從烈焰中誕生,巨大的身軀在虛空中盤旋,隨着它的遊動,漫天都是呼嘯着熱浪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