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厄加斯見面後,趙文睿很快就對他之前一系列的認知和判斷產生了質疑。
這時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個意志不堅定、想法搖擺不定的逗比。他給出的自我辯解說法是:
由於信息缺乏,之前的很多推測,都有臆測的嫌疑,並沒有足夠的真實證據證明。
正因爲如此,他一直以來也沒有扯什麼善惡是非對錯,而就是以利己的角度分析,獲取一筆可觀神秘要素,最好再能斬獲一筆有價值的信息,這就是他對這趟亞山世界之心的理想。
基於此,真相反而並不特別重要,亞莎、厄加斯、亞弗、克蘇魯……具體他倒向誰,利弊是主要衡量標準。
當然,這並不等於他認同‘不擇手段’的做法。
又或者說,神與神之間跨宇宙、跨晶壁系的互動,可以不注重善惡對錯,但信譽還是需要注重的,因爲它能換算成價值,是長期良性互動的一個基礎。
另外,他也像大多數人一樣,對自己之前作出的判斷、推測,有着本能的維護心理,希望是正確的,而不是被駁斥或被現實打臉。
因此他不是很願意相信厄加斯的說辭,至少在審覈確認的過程中,比之前相信亞莎的說辭時要苛責不少。
還有就是厄加斯的態度也多少讓他有些不爽。
他自認不算是虛榮的人,同時也能理解‘謙卑有可能是心虛的表現,說實誠話的人往往顯得更坦然本色’的道理,但他還是有些不喜歡厄加斯的表現。
他認爲厄加斯是在他吞噬掉格羅斯後,被逼迫的不得不出來面對他。他也沒想着就這麼輕而易舉的達成城下之盟,但厄加斯的態度已經超越了不卑不亢,頗有種‘你不就是像發財麼,老孃塞給你一大把,你還想咋地?’的驕橫。
這可不是他敏感,而是神性直覺帶來的洞悉入微。很多時候不需要多說什麼,態度就能感受的到。
不過他認爲,這些對此時的大局來說,鬥不過是小情況。他始終沒有忘記那個最令他在意的問題——他爲什麼要拒絕亞莎,近乎狂妄的同時與厄加斯、亞弗和亞莎爲敵。
這個問題,結合目前的最新情報,似乎有了解答。或者說,有了一種可能,那就是厄加斯不是好東西,亞莎也居心叵測。
他雖然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用正邪善惡來爲亞莎或厄加斯做標註,但還是不可避免的用品行和各自對他的態度,來進行區分。
亞莎的態度無疑非常好。甚至堪稱他遇到過的最棒的智慧生命,很投緣,與之在一起,感覺十分舒服。
於是他就有些偏向亞莎。
但他向來多疑,警惕心也是有的。從這個角度講,他覺得亞莎的表現完美的有些過。讓他不免去想,亞莎究竟是跟他投緣,還是跟所有人都投緣,又或只跟需要投緣的人投緣?
再看厄加斯。
厄加斯的表現雖然被他所不喜。
但他沒有還不至於狂妄到認爲別人一定要曲意奉承他,纔是唯一的正確。
他甚至覺得,厄加斯的這種表現,更真實,更接地氣。
畢竟他對於厄加斯而言,就是個攪屎棍、破壞者。厄加斯本來就怨氣,形式迫人,不得不以大利益拉攏他這個攪屎棍,以求能順利完成計劃,這已經非常憋屈,若是再跪舔,未免也太過了。
畢竟那種一點底限都沒有的表現,反而容易讓人認爲是虛弱或軟弱,而得寸進尺。
他邊思忖分析,邊對厄加斯道:“就感觀而言,亞莎給我的印象,比你給我的印象要好許多。但我畢竟是來求財的。好聽話替代不了可觀的財富。”
他話鋒一轉,又道:“然而,你給出的價格,也不足以讓我放下所有成見,跟你通力合作去對付亞莎。畢竟亞莎十分強大,滅殺祂不但曠日持久,還有高風險。”
“要不這樣。”他開出新價碼:“你支付我一筆報酬,我現在就走人,不參與你們之間的鬥爭。”
厄加斯搖頭,“不是我不同意,而是你走不掉,你已經非常深入的攪合到亞山世界中,那些有你存在的時空支流,包括你進入亞山世界的那個時空節點,都有你的影響。這可不是現在的你離開就能解決的問題。而是得將其他時空之流的你全部吞噬,纔算是結束。再說,你甘心那麼多個你失陷在亞山世界中嗎?”
趙文睿皺眉。
厄加斯說的沒錯。現在就這麼跑路,算總賬是他虧了,隨着他的殞落,他的舊支體系相關信息,都爛在亞山這口鍋裡了。
“那麼,你支付時之水晶,我前往各時空支流,解決那些由我帶來的影響,你覺得如何?”
厄加斯再次搖頭,傲氣道:“這樣做,等於我出費用,讓亞莎得了好處。要知道縱觀全局,我是一直佔據着優勢的。並且直至你進入亞山世界的那個時空節點,依然是!”
趙文睿也有些惱火,反諷:“既然你這麼犀利,何必來跟我暢聊?讓我走上跟亞莎聯手的道路唄。”
厄加斯抿嘴笑了一會兒,纔不慌不忙的說道:“看來,人性的弱點讓你對顏值合胃口、說話又好聽的亞莎有着超常的偏袒。你以爲你真的沒有跟亞莎合作過?”
“……”
厄加斯火上澆油道:“讓我來告訴你一個對你而言不太美妙的真相。你來亞莎所進入的那個時空節點,恰恰就是你跟亞莎合作後造就的。”
又道:“我甚至知道你的最初動機。你在海矛號艦島發現了克蘇魯的眷族的痕跡和某個不知名同類神祗的痕跡。你還感知到了深海中克蘇魯一系神祗的存在性,並察覺祂們對那不知名同類神祗的覬覦,於是你就想,能讓克蘇魯一系看中的財寶,一定價值很高,且很適用於你……”
這一刻,趙文睿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確實是他的真實想法,連米蘭諾不知道,厄加斯卻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可能意味着厄加斯贏得了最終的勝利,從時間河流的下游的亞山大鍋裡,收穫了他的記憶信息。
也可能是在某個時空支流,他泄露而來這一想法,被厄加斯探知了。以厄加斯展現出來的時之水晶的數量,他絲毫不懷疑厄加斯有全時空節點出擊的能力。
這時就聽厄加斯變本加厲的道:“克蘇魯一系和你所覬覦的那個不知名同類,其實就是突變了的你自己。亞山最終成爲艦島+裡世界的格局,就是拜你所賜。亞莎欺騙了你,你也沒有輕饒她。”
“她最終只能在光芒之城的外圍苟活,將你送回這個時空節點,是她最後的一絲希望。至於我,我想到你應該猜到了。光芒之城,就是我留下的最後痕跡。你是真的厲害,尤其是吞噬了亞莎的絕大部分之後。”
“但是,你難道不需要付出代價嗎?當然不可能。你已經沉底被綁在了亞山,跟它同呼吸共命運。可大戰耗盡了資源和亞山的潛力,很難再做大的改變。於是這塊腐臭的爛肉引來了食腐者,克蘇魯一系。”
“說實話這個結局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可能已經注意到亞莎似乎非常瞭解你,讓你感覺一見如故。那你有沒有發現撇看偏見和意氣用事,我們之間也有着至少是熟人之間才常見的坦誠呢?”
“沒錯,你跟我們姐妹都有過一段……”
“等等!”趙文睿打斷道:“你不是亞莎的子嗣?”
厄加斯頓時笑了起來,“她是這麼跟你說的?呵呵,看來她是真的想跟你親密,同時又缺乏自信。你覺得是混沌誕生陰陽,陰陽達成平衡,然後衍化萬物合理,還是混沌生極陰,而後極陰生陽,進而誕生世界合理?”
趙文睿‘嘖’了一聲。以他的認知,確實是前一種更合理。
後一種情況雖然也有,但基本有着母體誕生雄性,又以之爲夫,繁衍後裔的規律,一如那些神話傳說(也可以是反過來,比如亞當的肋骨造夏娃)。
總之,一句話理解這規律就是配對。
同性相斥的格調,一般都出現在前一種背景下,以對立卻又合作的矛盾形式形成平衡。
所以艾爾嘉絲是母的,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至於神是無性的,又或可雄可雌,至少在這裡不成立,也無關重點。趙文睿很確定,眼前的艾爾嘉絲,的確是雌性,至於厄加斯是否還有其他面,其中包括雄性,他覺得應該是有的,也不需要驚訝。值得驚訝的反倒是厄加斯透露出的,他竟然跟亞莎和厄加斯都有一腿。
他自己都清楚自己受人性的影響十分嚴重,很難想象竟然百無禁忌到連人妖都能一塊兒愉快的玩耍了。要知道他一直以來都是直男,尚未晉升到搞基的境界,更別說妖。
說是要暢談,可聊倒這裡,雖然尚未觸及多少細節,趙文睿卻心亂的很,已經聊不下去了。
他也基本意識到了,爲什麼會上百次拒絕亞莎,選擇單打獨鬥。
這對姐妹,一個賽一個的坑,他現在認爲,他應該是都合作過,而結局均不理想。
而最最重要的關鍵點在於,亞莎和艾爾嘉絲都是富婆,有足夠的神秘要素,可以通過暢遊時空節點,或者建立網絡,揭開重重迷霧,始終對全局保持瞭解。
而他因爲窮,所以只能屈居於局部,而無法一窺全貌。
兩相比較,就造成了情報的嚴重不對等。
都無需細琢磨,他就基本能確定,無論是亞莎還時厄加斯,都存在言又不實、有所保留、誤導等問題。
在這種背景下,他縱然戰力強橫,技巧卓越,仍舊不敵。甚至可以說,若非他夠強,種田也的確迅捷有效,是塊蠻啃能硌死人的硬骨頭,早就被亞莎或厄加斯吃幹抹淨了。
他赫然發現,真正危如累卵的,其實是他自己。
甚至很有可能,他已經被搞定了。
只不過無論是亞莎,還是厄加斯,都無法容忍搞定他所付出的沉重代價。所以一次次的重來,尋求那個最優解。
重來,這是亞莎和厄加斯最大的優勢,也是鈔能力牛掰之所在。
“有點意思了!”趙文睿下意識的轉動着小几上的酒杯,眼睛漸漸眯成一條縫,內中精光閃動。
厄加斯這時則明顯有些緊張,她能讀懂趙文睿的這個表情。
這是決斷前的最後一次思考,影響深遠。
只是厄加斯不知道,趙文睿已經跳出事件的藩籬,以一種直指自身本質的角度問自己一個問題:
在這次事件中,人性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從舊日支配者的角度審視人性,所得結論,類似以成人的視角看自己六七歲時的作爲和思路。
天真、幼稚、惹人嫌……這些都不是重點。
誰都有過去,誰都是從幼小一步步走過來的,無需羞愧和鄙視。
重點在於簡單。
一句話概括,這個年紀的孩子,其謊言漏洞百出惹人發噱。
但孩子自己並不覺得,否則出於目的,他早就改進了,畢竟他撒謊不是爲了賣萌或逗樂。
將這個認知代入,意味着人性最大的問題在於易被看穿。
很多熟讀歷史的人,都覺得人類的發展史有着輪迴特徵。很多人越是年長,對身邊發生的事,就越有既視感,彷彿曾經歷過不止一次,至少也是見過或知道類似的情況。
這些其實都指向了人性的侷限性。
現代統計學、心理學結合大數據,歸納出人類的性格有九種基本類型。這同樣也是人性有其極限和邊界。
正因爲如此,從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壽元的神的角度去看,人性是簡陋的,易看透的。
那麼這是不是等於說,受人性影響比較嚴重的他,最大的漏洞恰恰來自人性方面。
具體點說,甚至不止是榮譽感、成就感、同情心、自尊心、七情六慾,還包括人類的思維模式。
既然人性是有限的,那麼思維模式的類型也同樣是有限的,甚至想象力也是有其極限的。
而亞莎和厄加斯也是看中這一點,所以祂們使用了證僞法。
就好比某密碼箱,僅僅是三位數的,數字是從零到九,總計也就一千種數字組合(從001到999,再加上000),哪怕不知道密碼,只要不是運氣太差,無需試完所有的組合可能,便能開鎖。
想到這些之後,趙文睿發現自己忽然就明白破局的關鍵所在了。
說穿了也簡單,跳出人性,跳出他平時遵循的思維邏輯,不管對錯,不論利弊,直接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