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況千人乎?
有憧憬盟主的,有心慕武技的,有看熱鬧的,當然也有牽掛仇恨的。
人羣中有人淒厲大喊:“姓喬的,你殺了我兄長血仇仍在,往日你躲在遼國也就罷了,今日你竟敢堂而皇之作起了嘉賓,俺和你拼了!”
此話剛落,又有人喝道:“這喬峰乃契丹胡虜,人人得而誅之,今日可不能再放虎歸山!”
人是從衆的動物,只要有人帶頭不管好壞總有人跟着吆喝。雖然大多數人對蕭峰甚是忌憚,平日裡遇到多半是有多遠躲多遠,但這不是法不責衆麼!故而後面的喝罵聲連成了一片,有人罵蕭峰殺了他的兒子,有人罵他殺了父親、朋友、情侶。
不管其中有沒有混水摸魚的,至少大部分人叫的有根有據。蕭峰當日聚賢莊一戰,面對昔日的朋友、下屬對自己羣起而攻之,悲不自抑下殺的性起,確實無所顧忌。
罵聲越來越響,羣情鼎沸,大雄寶殿前的廣場就好像一隻火藥桶,只要一個火星子便能暴炸。
蕭峰爲當年之事也是後悔,只是沉默以對。
他的沉默更增這些人的聲勢。聲勢一盛,各人膽氣便更加壯了,有急仇之人紛紛拔出兵刃,舞刀擊劍,想一擁而上,將蕭峰亂刀分屍。
李江平靜看着眼前一切,心裡卻是驚雷陣陣,怎麼老是同樣的一幕發生在貧道身上呢?在倚天時,同樣是小林,同樣的理由,同樣的場景,不同的主角,一邊是謝遜,一邊是蕭峰,都是不得不維護之人。難道貧道與小林八字犯衝麼?既然老天要這樣玩兒我,貧道便我命……順天應命!
想到這兒他覺悟了,豪氣沖天而起,上前幾步獨對喧囂的人羣,吐氣開聲,聲蓋全場道:“你等有親人有朋友,蕭峰也有!貧道不才,忝爲其結義兄弟,當日誓詞有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要報仇的儘管來,看我兄弟接不接得下。”
餘音嫋嫋飄散,廣場上先是沉默了幾秒,旋即便是更大的喧囂聲。李江的話的確太囂張了,簡直就是火上澆油。粗魯之輩甚至口出污言,問候着李江的祖宗十八代。
段譽本來是想出言解勸的,可眼見逾千人呼喝着要擊殺二位義兄,不由得激起了俠義之心,不顧段正淳的低呼,大步上前說道:“大哥二哥,咱們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今日二位哥哥有難,兄弟焉能苟且偷生?”
蕭峰胸中熱血涌動,嗓子眼兒好像被什麼東西堵着似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攬住了段譽和李江的肩膀。李江且不說了,他十分清楚自己的這個四弟是個什麼樣人,愛好和平對爭鬥的態度是能躲則躲!沒想到相遇後短短一天時間,四弟就主動參與兩次大戰。這真是應了結義時的誓言,兄弟們同生共死,以全結義之情。
廣場衆人大都不識段譽是何許人也,但見他那副年輕文弱的模樣,均是沒有將他放在心上,叫嚷得更加兇了。
正在此時,已退向兩旁口誦佛經的小林羣僧中,虛竹突然走出,朗聲說道:“大哥、二哥、四弟,你們可是忘了結義時還有個老三?”
虛竹從靈鷲宮回返小林寺的路上,聽到了很多蕭峰的故事,當時便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大哥神往不已。剛纔匆匆一見,更覺聞名不如見面,蕭峰英氣逼人,羣雄黯淡無光,他的心裡其實已經完全認同了這個大哥。此時又見二哥四弟顧念結義之情,甘與共死,立時將什麼安危生死、清規戒律,一概拋之腦後。
蕭峰放開段譽李江,按着虛竹的肩膀感動道:“三弟,我很榮幸你們三人結拜時將我算入其中。二弟已經和我補過了叩拜,你願意嗎?”
虛竹當即跪下,說道:“大哥在上,小弟叩見。”
蕭峰仰天長嘯一聲,叫道:“得此兄弟,夫復何言?”遂“咚”的一聲跪下,當先對着虛竹磕下頭去。虛竹慌忙也跟着磕下。
兩人相對拜了八拜,竟然在天下英雄之前,補全了義結金蘭的手續。從此以後,四人便是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的骨肉兄弟了。
羣雄對李江和段譽不瞭解,可是對虛竹太瞭解了,躺在燕雲十八騎腳下的受害者,吐蕃國師時時都在提醒着他們。
沒人想面對神秘莫測的和尚和威猛無匹的蕭峰聯手,於是很多人對着小林方向大叫:“玄慈方丈,虛竹是你小林僧人,你們不管嗎?”
又有聰明人提出了陰謀論:“小林是不是找好了退路,想暗中維護蕭峰,以便將來遼國南下好投靠個好主子啊?”
“是啊,派個低級弟子,正好可以推脫責任。誰說光頭們慈悲了?其實也都是些胸懷鬼胎之輩!”
“必是如此了!他們就是牆頭草……”
虛竹連連搖手,結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我,與小林寺無關,與師傅們無關!”
“誰信吶?”
“無恥,老子剛纔還給你叫好,真是瞎了眼!”
“呸!”
“要不你就退回去,我們便相信與小林無關。”
……
然而,不管底下怎麼罵,虛竹只是搖頭,不退半步。
蕭峰不忍他爲難,說道:“兄弟,你的好意哥哥心領了。他們想要殺我三人,卻也沒這麼容易,剛纔山下的屍山血海我三人不是一樣闖過來了。你快退後,不用左右爲難。”
虛竹嘴笨,不像段譽家國大義隨口就來,但他通過行動表達了他的決心:兩腳牢牢生根在地上。
蕭峰還想再說,李江插言道:“大哥,我們兄弟四人皆是重情重義之輩,你現在讓三弟走無異於逼他去死!隨他吧。”
段譽也說道:“大哥,我們四人結義的誓言天人共鑑。今日是你有事,又怎知哪日是我?又或者是二哥、三哥。那時你出手還是不出手?”
蕭峰肅容道:“當然是義不容辭!”
“就是麼,那就讓三哥留下踐行他的誓言。”段譽說道。
“唉……”蕭峰感動下竟無言以對。
四人既然決定了共同面對,便不再多話,開始安排起接下來的應對。
段譽回到段正淳身邊低聲告罪。段正淳卻沒有責怪於他,反是欣慰點頭,然後向身後的範驊、華赫艮、巴天石和漁樵耕讀諸人道:“這位蕭大俠與我有救命之恩,又是譽兒的結義兄長,待會危急之際,咱們衝入人羣,助他脫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