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認爲老夫和小聖賢莊應該怎麼選呢?”
荀子面色未曾變化,問話的態度依舊顯得頗爲平靜。
“擺在小聖賢莊面前的,左右也不過只有兩條路而已”
“一條寬敞通明,一條狹隘艱辛,就要看小聖賢莊如何去選了”
“老夫願聞其詳”
荀子拱了拱手,似乎很期待嬴不凡接下來的話。
“本王之前便說了,亂世必定要爭,如果要爭的話,自然得投入力量”
嬴不凡笑着說完後,便拂袖起身。
“本王言盡於此,昔日孤曾受過荀老先生和小聖賢莊的恩情”
“這次和先生所言,就當是償還這些恩情了,告辭”
嬴不凡朝還在出神思索的荀子行了一禮後,便轉身推開竹門,準備離開。
而當他推開竹門,一名穿着青色儒衫,容貌秀氣的少年人從旁邊走了出來,皺着眉頭,目光直直地凝視着他。
“你是?”
嬴不凡也皺起了眉頭,不知道爲什麼,他莫名覺得眼前這個少年有些眼熟,但一時間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你怎麼會在這裡?大秦的親王殿下,嬴不凡”
身穿青色衣衫的少年開口質問道。
他的神情看起來難以平靜,衣袖下的手也悄悄握緊成了拳頭。
“你認識本王?”
嬴不凡眼神一凝,越發覺得眼前這個少年面熟了。
“看你這架勢,本王和你以前有仇嗎?”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眼前這個青年眼底的那抹憤怒,然後笑着開口問道。
“滅族之仇,毀國之恨,你說我們兩個之間有沒有仇?”
少年的雙眸之中充滿了寒意,說話的語氣顯得極爲冰冷,甚至還透着幾分殺意。
“滅族毀國,這種事情本王做的也不是很多,看來你是當年的六國貴族之後”
聽到這話,嬴不凡眼中頓時閃過了瞭然之色,但隨即又化作了凌厲。
“荀老先生,你小聖賢莊窩藏六國餘孽,這事情是不是應該給本王一個交代呢?”
嬴不凡面色冰冷,轉頭對着竹林小屋開口說道。
“他還只是一個孩子,當年韓國覆滅的時候,他什麼也不懂,王爺又何必執意爲難呢?”
一個有些無奈的聲音從小屋裡傳了出來,荀子推開門,緩緩從中走出。
“別跟我談這些,本王只知道窩藏六國餘孽,這是滿門抄斬的死罪”
嬴不凡說話的語氣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平和,反而顯得寒意十足。
這時候,儒家小聖賢莊的三當家張良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然後將那個少年護在了身後,然後向嬴不凡行了一禮。
“請王爺恕罪,他今年只有十五歲,還請您饒過他言語上的無禮”
張良的語氣顯得有些顫抖,但卻透着一股堅定。
“張子房,這些年呆在黑冰臺裡任職,學的很快嘛,如今都已經學會避重就輕了”
嬴不凡面色冷冽,看向張良的目光鋒銳如刀。
張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面色看起來非常蒼白,但還是硬着頭皮說道:“王爺息怒,臣自知有罪,但還希望您能給臣一個解釋的機會。”
“事到如今,還解釋什麼?”
“荀老先生剛纔都說了,這個少年來自韓國,你又如此護持,想必是韓國王族之後吧”
嬴不凡用頗爲冷冽的目光瞪了張良一眼,然後轉而看向了那個青衫少年身上。
那名本來直身挺立着的少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難以抵擋的威壓,整個身子都彎曲了下來,臉上頓時佈滿了細密的汗珠。
“王爺,如此欺負小輩,傳出去對您的名聲也不是什麼好事吧?”
荀子嘆了口氣,緩步來到了那個少年人面前,釋放出了自身的氣息。
嘭!
空氣中隱約傳出了一聲脆響,那個青衫少年頓時感到身上的壓力消失不見,隨後便直起了身子,重新站了起來。
嬴不凡眼神一變,他倒是沒有想到,眼前這位以學問聞名天下的儒家高人,居然會有如此修爲。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荀子,發現他全身上下渾然如一,一時間竟絲毫看不出任何破綻。
這等層次的境界,絕對已經踏入了天人至境。
“老先生,你們小聖賢莊是想要庇護六國餘孽嗎?”
嬴不凡眼神微眯,冰冷地開口問道。
即便他知道了眼前的荀子也是一位天人至境強者,但語氣依舊沒有絲毫的變化,甚至還要更加強硬了一些。
對於這位大秦親王來說,天人強者,也不是不能殺死。
“不知者不罪,他當年還只是一個孩子,不應該被上一輩的恩怨所牽連”
荀子眉頭皺了皺,但還是較爲堅決地開口說道。
“是啊,王爺,他還只是一個孩子,您何必咄咄逼人呢?”
張良也在一旁開口說道。
“我咄咄逼人?張子房,你真是太讓本王失望了”
嬴不凡搖了搖頭,隨後開口說道:“典韋,把張良給我帶出去,等此事之後,本王再處理他。”
嘭!
話音剛落,一柄黝黑的短戟便直接砸在了張良的脖頸上,直接把他砸暈了過去。
那壯碩如遠古兇獸般的典韋隨即出現,像抓小雞一樣,一把將張良提了起來。
然後他轉頭看了身旁那個青衫少年一眼,嘴角露出了一抹有些殘忍的微笑。
那個少年人一下子被嚇住了,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面色也變得蒼白了起來。
“還真是個膽小鬼”
典韋搖了搖頭,隨即身形微微一閃,帶着張良一起離開了。
嬴不凡看着那個少年熟悉的面容,逐漸將其和記憶裡塵封已久的一張面孔重合在了一起。
“前世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韓愈,沒想到在這個世界,居然成了韓國王室”
“不得不說,有些東西還真是奇妙的很”
嬴不凡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玩味的笑容,臉上的神色也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如果本王沒記錯,你應該是韓非的弟弟,當年那個韓王安的第十四個兒子,韓愈吧!”
“是我,你來這裡幹什麼?難道你想對小聖賢莊做些什麼嗎?”
那個少年緊皺着眉頭,冷冽地望着嬴不凡。
就是他,就是他下令將自己的兄長和父王盡數殺死,毀滅了自己的家族和國家!
少年的眼底深處,彷彿有一團火焰在燃燒,情緒顯得有些高漲。
“退之,武王殿下乃是我小聖賢莊的客人,怎可如此無禮?”
荀子眉頭緊緊皺起,出言呵斥道。
“是,師公”
韓愈看向了荀子,荀子朝他隱秘地搖了搖頭,他心頭微微清明,心緒也漸漸平復下來。
“你究竟是蠢呢,還是看不清楚時勢呢?”
嬴不凡挑眉淡笑,只不過這笑容顯得有些許嘲諷。
他負手而立,神情顯得非常淡泊冷漠,身姿峻拔,一頭墨發披散於肩頭。
那眉宇間滿帶着平靜之意,雖衣着非常華貴,看起來染滿了紅塵氣息,但卻依然有一種難言的仙韻神秀之氣。
“連你這種六國餘孽都能呆在小聖賢莊,本王堂堂皇室親王,天潢貴胄,又爲何不能來此呢?”
荀子聽到這話,眉頭皺得更緊了,看起來似乎有些不悅。
但他還是對一旁的韓愈開口說道:“退之,還不給王爺道歉?”
韓愈眼眸微張,衣袖中的雙拳握緊。
他很不願這樣做,因爲他心中的傲氣和那埋藏多年的國仇家恨,不允許他向眼前這個仇人低頭。
但韓愈的理智告訴他,他必須這樣做,因爲這樣做,纔是眼下最好的解決辦法。
“道歉就不必了,就像你們說的那樣,他只是一個無知的孩子,本王也不需要一個孩子的道歉”
嬴不凡看着面前的韓愈,依稀從他身上找到了些許故友韓非的痕跡。
從他的身上,這個大秦親王隱約看到了當年那個在新鄭城裡揮斥方遒、自信飛揚的韓國九公子。
一時之間,嬴不凡的神情竟然有了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韓愈聞言一怔,擡眸看向了嬴不凡,兩人的目光也正好對視在了一起。
嬴不凡的嘴角微微勾起,淺笑着說道:“若真要說起來,咱們也算是故人重逢,當年本王曾在皇宮裡見過你,還曾經教你讀過書。”
“儘管你可能不認識我,但你應該還記得我吧?”
他說到這裡,眼裡閃過一抹罕見的追憶之色,一抹許久未見的倩影也在腦海中生成。
“那個時候,你還經常和你的九哥出去玩”
“在那泛着杏花的香氣的新鄭城內,乾淨熱鬧的新鄭大街上,你,韓非還有紅蓮…”
“夠了,不要說了”
韓愈低下了頭,一顆心隱隱作痛,那剛剛原先平復下來的心緒再次被攪亂。
當年韓國復辟的時候,他已經有七歲了,所有的事情他都記得很清楚。
正是因爲清楚,所以這麼多年來,韓愈一直都不願想起,因爲那太過痛苦。
“只不過現在,韓國被本王隨手覆滅,韓非入朝爲官,紅蓮離去,你也來到了這小聖賢莊,成爲了新入學的一名儒家弟子”
“這還真是往事如煙,一去不復返啊!”
嬴不凡負手搖頭,輕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
唰!
一柄修長的劍直朝嬴不凡的眉心刺來。
這位大秦親王負手淡然視之,而那柄劍的劍尖,也在他眉心前的三寸之處停了下來。
“你以爲這都是誰的緣故?”
韓愈手持長劍,眸光冷冽如刃地望着嬴不凡說道。
“退之”
荀子望着手持長劍,直指嬴不凡的韓愈,出聲斥責道。
“無妨”
嬴不凡笑着擺了擺手,然後看着對面的韓愈,開口道:“你覺得是我造成這一切的?”
“確實是我率人殺了你的父王和一衆貴族重臣,但就算我沒有這麼做,你覺得韓國就不會滅嗎?”
嬴不凡平淡地說道:“世間自有大勢,我也曾經不止一次提醒過韓非,流沙不可能成功,韓國必滅。”
“而韓非卻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以身涉險,最後國破家亡,這……能怪的了誰?”
聽到嬴不凡此話,身旁的荀子腦海中也是浮現出了韓非的音容笑貌,心中忍不住一嘆。
他當年也曾看到過自己那位最得意的學生心如死灰的模樣,那樣子不比死了好過。
“而且就算是韓非,如今不也同樣認清了現實,做了我大秦的刑部尚書嗎?”
嬴不凡臉上非常平淡,但說出的話都如一把把利刃一般,深深扎進了眼前這個少年的心裡。
韓愈不禁向後退了幾步,臉上滿是痛楚之色。
“其實這個結局已經還算不錯了,你還活着,紅蓮也活着,韓非同樣還活着”
“你們都還活着,結果不就算不上太糟嗎?”
嬴不凡把玩着右手無名指上的黑戒,似笑非笑地說道。
韓愈臉色稍顯緩和,但他看向這位大秦親王的眼神中,依舊充滿了仇恨之色。
“別那麼看着我,本王知道你恨我”
嬴不凡看起來滿不在乎地開口說道。
“我知道你恨我什麼,你恨我這個被韓非視爲友人的人在韓國最危險的時候,卻幫助敵國給了韓國最致命的一擊”
“你恨我傷透了紅蓮的心,讓她失去了往日的純真和善良”
“恨我害得你再無故國,只能流落天下”
嬴不凡說着說着,眼中閃過了追憶之色,但很快又都變爲了極致的冷漠。
“這些皆無可厚非,我接受你的恨意,就像我對世上所有恨我的人一樣”
他的目光落在韓愈的臉上,冷笑着說道:“來吧,努力學習,然後用自己的畢生所學,竭盡全力地來對付本王。”
“也好讓孤看看,韓非曾經最寵愛的弟弟,韓國王室曾經最出名的少年神童,究竟有着怎樣的本事?”
他的的話音一落,身影便宛若泡沫,又如塵埃一般消失在兩人眼前。
空中唯獨留下嬴不凡最後的一句話語。
“世事如棋,誰能做執棋之人?韓愈,希望你能讓我產生些樂趣”
“執棋之人嗎?”
韓愈收劍歸鞘,眼底閃爍着玩宛如烈火一般的精光。
“好,我早晚會成爲這種層次的人物,然後在那場名爲天下的大局之中,徹底擊敗你!”
荀子撫摸着鬍鬚,望着韓愈,眼中帶着些許寬慰和感慨。
從他的身上,這位小聖賢莊最出名的大儒,彷彿看到些許韓非當年的影子。
“好了,退之,下去讀書吧,想要做到你想要做的事情,你還需要很長時間的努力”
荀子很快便從感慨之中回過了神來,然後溫和地對韓愈說道。
“是,師公”
韓愈恭敬地拱了拱手,然後緩步退去,快速離開了。
“時間還真是過得夠快,當年那個還需要向我求教的小子,如今已經到了能夠逼老夫做出選擇的地步了”
荀子搖了搖頭,似感慨,又似是無奈地自言自語道:“老了老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說着說着,他便緩步向竹林中的小屋走了過去。
不過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荀子的身形便消失在了竹林中,只留下那淡淡的話音,還在空中不斷地迴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