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觸即發
看小男孩的穿戴打扮,絕不是近些年的人物,近些年的孩子們至少不會再留小辮子。 [棉花糖]出塵子不肯正視小男孩的面孔,單是提着馬燈照亮;無心則是把小男孩放回地上,從頭到腳的摸了一遍。一無所獲的蹲穩當了,無心低頭凝視着小男孩。看着看着,他伸手在小男孩的臉上抹了一指頭。
血和外界是一個溫度,他低頭嗅了嗅,也是正常的血腥味道。千佛洞再怎麼與世隔絕,其中的屍首也沒有不腐的道理。可小男孩的確就是不腐——當然,也不是完全的不腐,然而爛得有限,除了臉皮與地面緊貼太久、不易分離之外,其餘部分的皮膚都還堪稱完好。
把小男孩的小手扯起來送到鼻端又嗅了嗅,隱隱的也有了臭味。無心把指尖的鮮血蹭到地上,然後站起身說道:“道長,你發現沒有?洞裡沒活物。”
出塵子的目光避開了小男孩,深以爲然的對着無心一點頭:“不錯。”
沒活物,細皮嫩肉的一具小屍首擺在地上,連蛆蟲都不生
。無心又回憶了小男孩最初的姿勢,發現對方彷彿正是在張牙舞爪的往外跑,跑着跑着一跤跌倒,跌倒之後就再也沒爬起來。
他想得到,出塵子自然也想得到。兩人對視一眼,然後心照不宣的一起向洞子深處望去。無心跨過小屍體繼續向前,同時口中問道:“你師父好像是在洞裡作了孽。”
師父不做臉,出塵子也無言迴護。一邊追趕無心一邊環顧左右,他就見佛像的變化越來越大,雖然身姿還是莊嚴曼妙,然而面孔從詭笑漸漸轉爲獰笑,最後竟是大眼大嘴,如同鬼怪一般。出塵子常年的養尊處優,此刻就有點禁受不住。一甩袖子亮出令旗,他輕聲向無心說道:“站住,前途兇險,讓我測一測是否會有鬼魂作祟!”
無心宛如後腦勺生了眼睛,頭也不回的低聲斥道:“收回去!有沒有魂魄,我比你先知道!”
出塵子伸手一指他的背影:“好哇,你敢呵斥本道爺!你——”
話沒說完,出塵子忽然失了聲音。姿態僵硬的伸着手臂,他發現前方的無心消失了。
出塵子雖然和無心言語不對付,但是也絕無把他丟在洞裡的意思。舉起馬燈上下照耀了一番,他慌了神:“無心哪!無心?”
一隻蒼白的手忽然斜刺裡伸出來,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子。出塵子瞪圓了眼睛剛要叫,冷不防就聽無心的聲音響了起來:“該拐彎了,你拎着燈還瞧不清楚?”
出塵子無聲的籲出一口長氣,邁出一大步之後發現前方果然無路,真得向右拐彎了。無心先拐一步,站在原地等他,心想帶他不如帶顧大人。顧大人一旦被逼急了,還能散發出一種大殺四方的煞氣,既能嚇人也能嚇鬼。出塵子倒是有道行,可惜道行稀鬆,膽量也稀鬆。
兩人先前已經向右拐了一次,如今再拐一次,不知甬道究竟通往何處。出塵子眼看前方平坦清淨,沒有怪佛也沒有屍首,拎着馬燈就想上前;不料無心擡手一擋,低聲問道:“道長,你看我們附近有沒有能夠鎮壓鬼魂的東西?”
出塵子怔了一下:“什麼意思?”
無心閉上了眼睛:“一步之外,盡是鬼魂!”
出塵子聽是鬼魂,反倒不甚怕了
。高舉馬燈仔細檢查了周遭,他最後對無心說道:“先師的確是布了鎖魂的陣法。”
無心又問:“我能通過去,你能嗎?”
出塵子當即從懷裡摸出了一張黃符,“啪”的一聲拍上了自己的眉心:“能。”
不知不覺之間,無心成了領頭的人。閉上眼睛走在前方,他能夠感受到身邊的鬼魂如同氣流,翻翻滾滾暗潮洶涌,分明是在極力衝擊外來的活人。自己本無魂魄,不怕軀殼被奪;出塵子用一張黃符護在眉心,想必也是無恙。放緩腳步等待出塵子趕上來,無心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道長,陣法既是鎖魂的,如果放了陽氣重的活人進去,會有什麼後果?”
出塵子想了又想,末了吹着面前垂下的黃符說道:“我不擅長佈陣。”
然後兩人一起扭頭,又對了眼——一旦陣破,可不是鬧着玩的!
心有靈犀一般,兩人一起加快了速度,連跑帶跳的往前衝。一口氣跑到底,前方卻是個左拐彎。無心知道出塵子全靠馬燈照亮,不如自己靈敏,所以抓着他的手腕急轉向左。面前不再是長長的甬道了,變成一間方方正正的石室。出塵子還未反應過來,無心先看清楚了——入口石壁上貼了幾張紙符,而石室地上層層疊疊,堆滿了屍首!
情況已經徹底明朗了,出塵子的師父想要自行悟出嶽綺羅的本領,必然不能只是紙上談兵。不知道他在洞內殺死了多少人,因爲他需要魂魄,需要軀殼。嶽綺羅在第一世時甚至自殺而死,出塵子的師父既然走火入魔不能自拔,恐怕下場也是不堪設想。屍首和魂魄被陣法分隔開來,想必也是有個緣由在裡面。
無心不敢停留,拽着出塵子繼續跑。出塵子剛剛看清現實,就身不由己的擡腿踩上了屍首。屍首類似外面甬道內的童屍,都是前清時代的形象,男女皆有,只不過全是俯趴着,所以看不到臉面。人在初死不久之時,身體會逐漸冷硬,然而過個一天半夜,又會慢慢恢復柔軟。出塵子一腳接一腳的踏下去,總感覺自己要往下陷。無可奈何,他只好高擡腿大跨步,一顛一顛的向外竄。無心的手像鐵鉗一樣,狠狠攥着他的腕子。兩人一陣風似的掠過屍堆,末了無心在石室另一端的出口跳下去,左腳在一具屍首上絆了一下,正好將屍首踢翻過來。出塵子藉着火光低頭一瞧,心中又是一凜——是女屍,眼睛鼻子都被利刃旋下去了,白臉上留下三個鮮紅的窟窿
。死得越慘,怨氣越重,鬼魂越兇。施加在女屍身上的虐殺,大概就是由此而來。
石室方方正正,出去之後碰了壁,原來還得向左拐彎。無心見前路又是一條甬道,便也顧不得許多,帶着出塵子繼續狂奔。
兩人接連又拐了三個彎,路上平安無事。最後走投無路了——前方立了兩扇鐵門。
鐵門關得嚴絲合縫,就和一般人家的院門差不多。出塵子走上前去,提了馬燈上下的照,最後連個門把手都沒找到。轉身面對了無心,他皺起兩道長眉唉聲嘆氣:“先師的心意,真是莫測。”
無心也犯了難。甬道本來就夠寬敞,鐵門又是頂天立地,上下都沒有可供翻越的空間。沒有把手,也沒有鎖眼,讓人撬都沒法撬。出塵子摘了眉心的黃符塞進袖子裡,和無心兩個人在門前來回的走。正是無計可施之時,無心忽然在一扇門前停住了腳步。背起雙手仰起了頭,他忽然踹出一腳,只聽一聲鏗鏘之響,門扇竟是向內開了半寸。
出塵子目瞪口呆,原來鐵門真就只是兩扇鐵門,其中並無玄機。而無心站穩之後點了點頭:“令先師的心意,果然莫測。”
兩人當即一起動手,拼命推動一扇鐵門。鐵門雖然也有門軸,但是門板沉重,上下又摩擦着石壁,所以很不靈活。等到門縫容得下一人側身出入了,兩人便魚貫而進。進入之後,無心眼前一亮,發現了一片新的天地。
原來面前又是一間石室,四壁平整,很有房屋的意思。門口兩側忽然騰起了火苗,是出塵子發現了石壁上突出的油燈支架,燈裡還存着半碗油。
有了油燈照明,無心的視野就更清晰了。前方的情景很像出塵子的會客室——正中央擺着一張木製羅漢牀,牀上盤腿坐着一位鬚髮皆白的老道。老道身着黑袍,本是個打坐的姿勢,然而一個腦袋歪得詭異,幾乎快要側枕到一邊肩膀上。
出塵子微微彎了腰,躡手躡腳的走上前去細看老道的面容。無心也跟上去了,輕聲問道:“是令先師嗎?”
出塵子張着嘴回過頭,顫巍巍的一點頭:“是。”
然後他擡手掀起了老道的長髮,就見對方的脖子上赫然一道刀傷,不但砍斷筋脈,甚至連頸骨都幾近斷裂。鮮血早流盡了,白生生的骨茬翻出來,看着正是驚心動魄
。
出塵子低頭長出了一口氣,擡起的手頹然落下;同時發現師父的道袍之所以看起來是黑色,乃是因爲被鮮血浸染透了的緣故。
斯人已逝,而且逝了好幾十年,導致出塵子哀而不傷,做不出哭天搶地的樣子。無心則是把目光移向了羅漢牀兩邊。兩邊和普通的居室一樣,擺着桌椅櫥櫃書架子。無心走到書架前,發現架子上並無灰塵,書本也都排列得挺整齊。一本一本的抽出來看了封面,他開始尋找秘笈。
他行動了,出塵子也不閒着,伸手去摸羅漢牀上鋪着的被褥,又掀了師父的袍子下襬往裡看。忽然“啊”了一聲,他在牀角的被褥下面翻出了一本薄薄的冊子,口中說道:“找到了!”
無心連忙過去觀看,就見冊子封面上果然只有“秘笈”二字。出塵子翻開冊子,裡面並無文字,一頁一頁都是符咒的圖案。一般的符咒多是畫在長紙條上,冊子上的符咒卻是與衆不同,無邊無際的佈滿整頁,一眼看去,如同亂麻一般。
擡眼望着出塵子,無心問道:“看得懂嗎?”
出塵子沉吟着點頭:“略懂。”
無心還要繼續說話,不想話未出口,耳邊卻是響起了金石之聲。覓聲望去,他只見一條手臂直挺挺的從門縫中伸了進來,隨即上方又拱進了一個女人腦袋,臉上赫然三個血窟窿!
出塵子登時一哆嗦,而無心瞬間明白了,立刻衝向鐵門:“糟了,借屍還魂!”
未等他雙手觸到鐵門,出塵子拔出手槍對準門縫,扣動扳機就是一槍。子彈力道極大,打得女屍向後一仰。而無心抓住機會推動鐵門,竭盡全力的想要把門重新關嚴。哪知他一股子力氣還沒使完,旁邊一扇鐵門也有了動靜。出塵子合身撲上來頂住鐵門,蒼白着臉問道:“借屍還魂?”
無心雙腳蹬地,背靠鐵門:“鎖魂的陣法一定是出了問題,洞裡的鬼魂現在自由了!”
外面不知來了什麼東西,咚咚的在撞鐵門。出塵子效仿無心,也用雙腳蹬地借力。馬尾巴辮子散開了,他一頭一臉全是頭髮:“怎麼辦?”
無心簡直快要忘了喘氣:“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