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地下，嘉靈江上，此時，只有山崩的轟鳴。
一劍，劈開三百里，江河改道。
修行者修到高深處時候，一般都不會將自身偉力加諸於天地。
因爲天地有道，隨意向天地出手，會被天地嫉恨。
但說到底，一劍能劈開山河三百里的，西疆有幾人？
此等力量，乃是劍勢力量與修行的結合。
劍勢，借天地之力。
以天地之力劈山斷江，天地雖震動，卻不會嫉恨上。
“拓跋師兄，記得當初你在烈妖谷出過一劍，後來，似乎也有人在那斬過一劍？”雲頭上，忽然有人低聲開口。
拓跋成點點頭道：“他也是三石齋門下。”
三石齋！
三石齋的主人，不就是拓跋成？
那百歲金丹，凝成劍勢的劍道天才，是拓跋成的弟子！
雲頭上無數驚呼。
拓跋成目光落在下方，心中感慨萬千。
三石青虎林沖霄當年是他拓跋成最得意弟子。
對於林沖霄的這個弟弟，拓跋成收爲弟子，卻從未多關心。
林深修拔劍千萬，拓跋成也沒有阻止。
林深蹉跎了十多年。
直到遇到韓牧野，踏入劍閣。
說到底，林深是劍閣的人。
是劍閣，是韓牧野給了林深一切。
“二哥……”
江岸邊，一位青衣女修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臉上淚珠滾落如雨。
“林師妹，那，那就是你的二哥？”青衣女修身側，幾位同樣衣衫的女修都是低呼，然後將女修扶住。
那女修捂着嘴，重重點頭。
林玉霞。
林深的妹妹。
她這三年多來，在宗門修行，幾乎沒有跟林深聯繫過。
雖然近來九玄劍門劍閣名傳天下，劍閣韓謫仙之名也是響徹，但在林玉霞看來，修拔劍千萬的二哥，沒有數十年，恐怕都是寂寂無名。
二哥的天賦，比大哥差太多了。
這一次隨宗門前輩一起來觀摩九派大比爭奪，她也沒有想過會再見二哥。
再次見到二哥，她看到的是一劍斬開三百里山河，一人一劍，阻數萬西疆精英不敢前行的絕頂強者。
二哥，終於做到了。
“想活着的，自己去尋龍舟搭載，每舟載十人。”
“有序前行，再搶水道者，就是與我九玄劍門爲敵。”
韓牧野的聲音響起。
不是搶龍舟，是讓碎了龍舟的這些宗門精英跟隨其他宗門龍舟前行。
沒有了自己宗門的龍舟，就失去了爭奪九派之位資格。
但跟隨其他宗派龍舟，好歹能保住性命。
後方那如浪的水妖，還有那些大宗強者的強橫，都讓這些宗門精英清醒。
憑自己的戰力，別說爭奪九派席位，根本連保命都做不到！
“胡超兄，當年我們曾並肩遊歷，今日我來投靠，可能收留？”
“我四嶽劍派承諾退出爭奪，還望哪家宗門能收留。”
“巫山道宗諸位，我青陽劍宗與你們也算老鄰居了，收留一個吧。”
礁石上呼喚聲起，龍舟上，也有主動招攬的。
不過片刻，一道道身影飛落龍舟上。
十多丈長的龍舟上再加十人並不擁擠。
這些人來搭乘，就是默認會全力相助。
這是九玄劍門韓謫仙定下的規矩。
規矩。
有人擡頭，看向天際隱沒的雲頭。
在九派重排的大比之中立規矩。
這是千百年來，頭一回吧？
九玄劍門，真有爭奪西疆第一宗門之心？
這一刻，所有人再看九玄劍門的目光變了。
“九玄劍門，真的有問鼎西疆之心……”江岸邊，有人輕嘆低語。
定規則。
表決心。
這一切手段，是九玄劍門高層的安排，還是那位劍道謫仙的主張？
所有人轉頭，看向江心礁石。
此時，礁石上已經只剩一身青袍的韓牧野，還有立在韓牧野身後，雙目蒙着黑紗的魯高。
“九十。”
前方，顧元龍的聲音高亢。
他手中劍光已經三百丈，揮灑的劍氣肆虐，在江面上激起道道狂瀾。
東海劍術就是如此，一劍強過一劍，如浪頭奔涌，無窮無盡。
“九十五。”
“九十六。”
……
顧元龍一人一劍，阻住那水妖浪頭。
沒有林深那一劍三百里的劍光恢弘，可顧元龍的戰力，絕對不比林深弱多少。
後方，林深兩側，一條條龍舟飛奔，逆行而上。
沒有爭搶。
渡過被一劍斬成筆直的落雁峽，也不需要爭搶。
百息時間，就要到了。
顧元龍雖然劍光璀璨恢弘到極致，但也到極限。
集聚千萬浪濤，化爲滔天一擊。
東海劍術，劍光越盛，越是到崩潰時候。
“一百。”
顧元龍一聲高呼，手中劍轟然斬下。
劍光絢爛到極致，道道水汽如龍，肆虐方圓十里。
那些鼓浪的水妖都被壓在水下，不敢擡起頭。
“吼——”
數道百丈身影衝出水面。
顧元龍飛身落在韓牧野身前，面生微微透出一絲潮紅，低聲喘息：“韓師兄，顧某幸不辱命。”
韓牧野點點頭，淡淡道：“墨師的劍，已經到萬劍歸一境界了吧？”
聽到他的話，顧元龍一愣。
“萬劍歸一之後，便是一劍化萬劍。”
“等我去東海，我讓你們看看什麼叫萬劍。”
韓牧野輕語一聲，目光不動，看着那因爲顧元龍退回而再次聚涌的浪頭。
顧元龍手握着劍柄，手指繃緊，手臂微微顫抖。
剛纔，在韓牧野說萬劍歸一，一劍化萬劍的剎那，他的心頭不受控制的戰慄。
就彷彿，一柄凡俗之劍在靈器級別長劍之前，那種劍氣的壓制。
韓謫仙的劍道修爲，到底多強？
“水妖已至，還不走嗎？”
“九玄劍門這是要幹什麼？”
“不是九玄劍門要幹什麼，是韓謫仙到底意欲何爲！”
周圍江岸，所有人看着前方有序前行，後方越來越近的水浪，目光都盯在韓牧野身上。
這位九玄劍門的劍道謫仙，此時還不走，難道他有一劍再擋水浪的本事？
“以此礁石爲據點，阻水妖一個時辰。”
就在此時，韓牧野的聲音響起。
阻水妖一個時辰？
這句話傳出時候，天上江面，全都懵了。
水妖無盡，又有禁空之陣在，怎麼阻擋？
一位絕強的劍道大修，只能阻敵百息而回。
九玄劍門，恐怕都不可能再有這樣的強者了吧？
若是還有，豈不是逆天？
“倉啷——”
兩聲劍吟化爲一聲，九玄劍門龍舟上，新晉嫡傳鶴軒啓飛身而起，手中雙劍一前一後，穿透浪頭，與一條百丈大魚撞上。
兩道劍光如魚，並不着力，只在那大魚身周鱗甲上擦出道道火花。
這大魚實力之強，絕對有金丹戰力。
鶴軒啓一人雙劍，直接纏住一條。
“我來。”
同樣雙劍的齊十三飛身起，手中劍光一閃而逝。
一道道身影衝出，擋在浪頭之前。
“韓師兄，楊明軒來戰。”
身穿青色明山劍宗嫡傳衣袍的楊明軒身形一動，擋在一條大魚之前，手中劍一劍劈下。
“倉——”一道劍光化爲弦月，在浪頭之間閃逝。
月華劍宗劍化弦月的劍術，月華劍宗婉月。
九玄劍門真的要擋水妖浪頭！
可怕的是，九玄劍門韓謫仙一句話，就真的有這麼多實力強絕的精英弟子出手。
九玄劍門高手衆多，還有不少盟友，而且韓謫仙一呼百應。
此等威勢，真有爭西疆第一的氣勢！
天穹雲頭上，不少人悄悄將目光投向站在前方的靈道宗萬化真人身上。
九玄劍門不但公然要爭西疆第一，還在落雁峽搶盡風頭，關鍵是，此時，韓牧野要阻水妖。
這一切，都在挑釁靈道宗制定的規則。
“呵呵，此子就是有劍道謫仙之名的九玄劍門劍閣韓牧野吧？”
“阻敵殺妖，倒也不算是破壞規則。”
“就是貧道好奇，憑九玄劍門，真能擋這水妖一個時辰？”
萬化真人面上神色不變，帶着一絲笑意，轉頭看向身側的李慕白。
“李道友，這水妖之強，若真是一宗之力擋其一個時辰，那我們九派重排的大比還是算了吧，拱手相讓就是。”
聽到他的話，李慕白麪色不變，輕輕點頭。
擋不住一個時辰。
九玄劍門喊的口號響，其實根本擋不住一個時辰。
不過是故意虛張聲勢，既震懾其他宗門，又能收穫那些被救援宗門的感激之心罷了。
看來這位劍道謫仙在修爲耗損之後，揣測人心的手段，倒是更精純了。
江岸邊，有人輕笑着，等待九玄劍門敗退。
一個時辰別想了，一刻鐘？一盞茶？還是——
二十息不到，最先出劍的鶴軒啓飛身回落在礁石上。
他面色帶着一絲蒼白，雙手持劍，身上劍意與靈光交織翻涌，起伏不定。
百丈大魚太強，二十息，已經是極限。
再堅持纏鬥，可就是拼命了。
“拿去。”
就在此時，韓牧野手中靈光一閃。
鶴軒啓收劍接住，面上露出驚喜。
“這就是仙品丹？”
他低呼一聲，攤開掌心，其中是一顆暗金色的半透明丹丸。
此丹上靈紋交錯，靈光閃現。
“仙品蘇陽丹，直接爆開，足夠你堅持兩百息。”
韓牧野面色平靜：“便是身負十萬鈞，也能持劍而戰。”
仙品丹！
能讓人身負十萬鈞，持劍而戰！
天際，木家老祖見那丹藥，眉頭一挑，低喝道：“這小子真是奢侈，此等七品巔峰的丹藥，又是仙品，一顆便是百萬靈石價格。”
“遇到急需的，一百五十萬靈石都能賣的。”
一百五十萬靈石！
一百五十萬靈石換一位強者堅持兩百息！
“此丹能以海量的靈氣擴充丹田筋脈，仙品丹便是爆了藥力，對丹田和筋脈的擴充之力還是能留下。”
“是好東西。”
木家老祖搖搖頭，輕嘆道：“只是這等好東西，恐怕也沒多少——”
沒多少。
真的沒多少。
只有兩百來顆而已。
丹藥靈光如星辰，就懸在韓牧野頭頂。
兩百顆丹藥，其上閃耀的光暈，讓人雙目都難以睜開。
“丹藥在此，需要時自取。”
“莫要保留，直接爆開煉化。”
“此戰之後，送你們一人一顆。”
韓牧野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聽見。
需要吞服丹藥的，自己來取。
仙品丹，直接爆掉，催動其中藥力。
大戰之後，參戰的，一人一顆。
這一刻，不管是江面上，還是天際，還是江岸兩邊，聚集越來越多的修行者，全都目光呆滯的看着韓牧野。
這些丹藥，價值多少靈石？
西疆，哪家宗門拿得出來？
哪家宗門捨得拿出來？
就爲了，阻敵一個時辰？
雲頭之上，不少金丹大修的目光轉向前方紋絲不動的拓跋成。
九玄劍門之前先是展現實力，然後展現擔當，現在，是展現財富嗎？
“轟——”
下方，鶴軒啓手中的仙品丹爆開，浩蕩的藥力之力將其身軀籠罩。
一瞬間，他的長髮豎起，渾身透出青色的靈芒。
“痛快！”
鶴軒啓一聲高喝，身形化爲流光，雙劍再次出鞘。
緣木求魚。
站在韓牧野身前的顧元龍擡手一招，一顆丹藥在手。
“我再去殺一場。”他一聲低喝，也不吞服丹藥，飛身就走。
韓牧野面上露出笑意。
爲這一顆丹藥，這傢伙終於要拿出真本事了。
“韓兄，我可能要一顆丹？”一道聲音傳來，身穿青色長袍，身形高大的段毅宏一聲高喝。
無間道宗道子段毅宏，身負萬鈞，逆行而戰的強者。
“只要殺妖阻敵，這丹，誰都能拿。”韓牧野面色不變，朗聲開口。
段毅宏哈哈大笑，也不去拿丹藥，身形一動，背後浮現一頭百丈巨龜虛影。
“轟——”
巨龜奔騰，一步踏出。
百丈身軀撞在水面上，砸出道道狂瀾。
“那就是無間道宗的段毅宏？好強。”遠處，有人低語。
“畢竟是九派之一，無間道宗怎麼會差？就是，段毅宏都要與韓謫仙結盟嗎？”
有人目中閃爍晶亮，看向那被擋住的浪頭。
現在出手，與九玄劍門結盟，斬殺水妖，還能得到珍貴丹藥，不虧啊！
“韓師兄，鹿城道宗孫玉澤前來助你。”
一道聲音，裹挾風雷而至，撞向那水浪。
“河靈劍派朱子新來湊個熱鬧。”
“我也來。”
一道道聲音響起，一位位宗門精英飛身而出。
敢戰之人，都是有信心身負萬鈞，逆戰大妖的真正強者。
丹藥雖好，也不是那麼好拿。
沒有與大妖搏殺的實力，還是看着就好。
“轟——”
魯高一劍斬下，身前的十丈大魚被一劍劈在頭顱上。
那大魚身形一翻，直接斃命。
“好硬的腦袋。”魯高搖搖頭，口中低語。
這一劍雖然斬殺了大魚，卻不是直接劈開，而是震碎了大魚的神魂。
站在礁石上的韓牧野擡手，一道青光引着水浪，將那大魚托住。
“東海黑甲魚妖屍身一條，地境通脈修爲，黑甲堅固，刀劍不能傷。”
“二十萬靈石一條，誰要？”
韓牧野一聲高喝。
整個戰場，微微一靜。
這，都能做生意？
“哈哈，二十萬，便宜，老哥我要了！”河岸邊，有聲音響起。
轉頭看去，一位身形胖大穿着錦袍的老者立在石崖上。
金家林。
西疆金家家主。
“韓謫仙，真要二十萬靈石一條，我也要。”不遠處，一位身穿青袍的老者輕笑開口。
韓牧野看向他，微微點頭。
何掌櫃。
當初臻靈寶鋪的何掌櫃。
白素珍的人。
韓牧野擡手，將兩條被斬殺的水妖用水浪託着，送過去。
他沒有御劍，也沒有展現絕強實力，這御水的術法，看上去也很是平常。
觀戰之人感覺，韓牧野身上只有微弱的靈氣涌動。
“靈石靈藥，丹藥靈器，現付。”
韓牧野的聲音傳來。
金家林哈哈大笑，擡手灑出一蓬靈珠。
何掌櫃也將二十塊上品靈石甩出。
韓牧野伸手一招，將靈石和靈珠收到，然後將其中大半用靈氣包裹住，往前一推。
兩團靈氣，包裹着靈珠和靈石混合，飛到前方。
一團給魯高，一團給剛纔出手斬殺魚妖的段毅宏。
靈珠好吸收，靈石好攜帶。
韓牧野將其搭配分配，不分彼此。
“哈哈，還有這賺頭，好。”段毅宏哈哈大笑，抓起那團靈光，然後一把捏碎，其中靈石收起，靈珠全部爆開。
“嘭——”
前方，又一條魚妖被擊殺。
“我要了！”江岸邊，有人高呼。
韓牧野擡手，魚妖屍身送過去。
然後，換來一堆靈藥。
這一刻，一道道身影飛出。
靈光與劍光，從開始的零散，化爲恢弘。
一片片的劍光與術法，將翻涌的浪頭壓住。
江岸兩邊，更多的人加入爭購魚妖屍身的行列。
此等大妖屍身，拿回去不管是煉製靈器還是汲取其中血氣筋骨，都是大賺。
二十萬靈石，拿回去翻倍不止。
一時間，江上江岸，熱火朝天。
那些等在江岸的各宗觀摩者，甚至有想要衝入江中撿便宜的衝動。
大妖屍身收不到，那些三五丈長的，也是極好的……
西疆九派重排的大比從數萬年前開始，每隔幾十數百年一次。
每一次，對於掌控西疆的大宗門來說，都是利益分配，宗門大勢崛起的重大時刻。
每一次，都是無數性命的隕落，天才的崛起與凋零。
宗門權勢與榮耀，皆繫於此。
這是西疆的規則，這是西疆各宗謹慎遵行的道。
可是，今天，這一切，都亂了。
雲頭之上，一片茫然。
如此重要的大比，怎麼就成了，生意？
一直面色淡然的萬化真人神色變得陰沉。
他冷哼一聲，大袖一揮，身形消失在原處。
李慕白搖搖頭，也跟着離去。
過不片刻，江中的水妖浪頭慢慢停止。
水妖不攻了。
此時，距離韓牧野所定下的一個時辰期限，還有兩刻鐘。
所有人立在礁石上，靜靜等待。
兩刻鐘後，江面上風平浪靜。
“勝了！”
江岸邊，江面上，無數歡呼聲傳來。
其中，還有不少人遺憾搖頭。
怎麼就不攻了？
還沒賺夠啊……
韓牧野面帶笑意，擺擺手，一顆顆丹藥飛出，然後飛身落在龍舟上。
龍舟前行，筆直逆水而上。
“這一戰，虧了不少啊。”大巖道人的嘀咕聲傳來。
“也不算太虧吧，我看公子煉丹時候所消耗的靈藥成本都收回來了，還小賺了點。”趙雲龍低語一聲。
韓牧野輕笑不語，擡頭看向天際。
他賺了。
賺的不是靈石，是人心。
靈道宗在西疆無數年來積累的威望正在崩塌。
他破的是規矩，更是人心中的壁障。
野望，已經在所有人的心裡紮根，那就讓他成長！
上游千里，平坦的江面上，靈道宗的龍舟上，靈道七子之首的盧輕塵面色陰沉。
“九玄劍門韓牧野，會壞了血祭的大計。”
他口中透出陰狠語氣。
“那就全滅了吧。”另一邊，盤膝而坐的盧輕緣冷冷開口。
“等本體跟妖族的交易完成，破開封印，召喚來仙靈界的強者再動手。”一道聲音淡淡響起。
“好。”
“可以。”
“那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