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卻不曾想過,這個世上,也許,只有她一人,可以彈出那樣的意境。
擡眸,癡癡地凝望着仇婉若與她有幾分相似的面容,赫連煦的脣角,不禁勾起一抹傷感的笑弧。
仇婉若的琴音,比之端木暄的,到底缺了些什麼。
是感情吧……
如今,那個可以彈出《莫懷殤》曲真正意境的人,已然歿了。
隨着她的離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若非在此,還有他們的孩子,還有黎民百姓。
他也大可跟她一起去了。
但是,他不能!
因爲不能,所以,他此刻能做的。
便只有在這煙華殿裡,看着仇婉若的這張臉……聊慰傷懷!
“太后娘娘駕到!”
殿外,與樂曲,十分不和諧的唱報聲響起。
聞聲,仇婉若倏然擡眸,對上赫連煦正漸漸泛冷的瞳眸。
心下一凜,她正在彈琴的手,微微一頓,以至於亂了整支曲子的節奏。
低眉,又看了眼搖籃裡的赫連洛。
赫連煦從容起身,對剛剛進殿的太后輕恭了恭身子:“參見母后!”
連忙起身,將手裡的琵琶遞給素菊,仇婉若雙手交握,低眉斂目的對太后福下身來:“嬪妾參見太后,太后萬福金安!”
“哦?!”
好似是巧遇一般,太后慈愛的看着赫連煦,輕聲嘆道:“皇帝這會兒也在啊!”
“嗯!”
脣角,冷冷一勾,赫連煦淡淡應聲。
“都免禮吧!”
對於他的冷淡,太后一點都不覺奇怪。
仍是慈愛的笑着,她對仇婉若擡了擡手,而後雙眸一亮,朝着赫連煦身側的搖籃行去。
見狀,赫連煦雙手揹負身後,並未上前阻攔。
平日裡,他可以各種藉口,不讓太后見到赫連洛。
如今既是她已然見着了,他能做的,也只能是淡然處之。
搖籃裡,赫連洛一雙大眼,忽閃忽閃的,讓太后見了,不禁心花怒放。
“哀家的洛兒,真是越長越精神。”
輕輕的,伸出手來,太后將赫連洛如世間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的攬入懷中。
輕笑着,仇婉若盈盈湊上前來。
探身,看着太后話裡的赫連洛,她嫣然而笑,細聲軟語道:“太子殿下的眉眼長相,像極了皇上,嬪妾看他的眉眼之間,與太后都有幾分相似呢!”
“是嗎?”
回眸,睨了仇婉若一眼,太后的視線,再次停留在赫連洛胖嘟嘟的臉龐上。
都道是,祖母看孫子,沒有一個不喜歡的。
此刻,她亦是如此。
連帶着,見到了孫子,她對仇婉若的印象,也稍帶改觀了些。
“惜嬪覺得太子長的像母后麼?”
冷冷出聲,打斷太后和仇婉若的話,赫連煦的聲音,微微透出凌厲:“朕怎麼覺得,太子的長相,像極了逝去的皇后呢?”
聞言,仇婉若面色微變。
邊上,太后正抱着赫連洛的擡手,也驀地將手收緊了幾分。
眸華輕擡,見赫連煦冷冷的逼視着自己,仇婉若心下一凜,忙垂首應道:“嬪妾失言了。”
她說話的聲音,極輕,輕到,彷彿受盡了委屈,讓人忍不住我見猶憐!
眉心一顰,赫連煦眸中閃過一絲異色。
“朕說別的了麼?何以你擺出如此模樣?”
眸華微微一瞥,仇婉若雪白的貝齒緊咬脣瓣:“皇上什麼都沒說,是嬪妾失言了。”
她知道,如今,她不只是仇婉若。
還是另外一個人的替身。
如今的赫連煦,是最見不得她哭的。
是以,面對他隱忍的不悅。
能若想保全自己,便只能如此。
見狀,赫連煦的眉心,蹙的越發緊了。
“兒子,哪有不像孃親的道理。”
輕笑着,太后適時出聲:“就如皇帝是哀家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一般,他到底……還是有像着哀家的地方的。”
太后的話,明擺着,意有所指。
聽她此言,赫連煦微微側目。
靜靜的凝視着太后,他輕聲說道:“朕尚有國事未曾處置,這便回翌庭宮了。”
“皇帝去吧!”
微微頷首,太后絲毫沒有將赫連洛遞給赫連煦的意思。
“母后!”
淡淡出聲,赫連煦語氣平和道:“朕要將洛兒一併帶回。”
微微一笑,無視赫連煦眸中冰冷,太后輕道:“哀家這陣子不見洛兒,着實想的厲害,此刻既是皇帝尚有政事要處理,哀家這個皇祖母,便暫代皇上照顧洛兒片刻。”
語落,太后眉心輕皺,眸中滿是希冀之色。
見太后如此,赫連煦的心,微微一窒!
即便,他心中,對太后,有多大的怨懟,但……說到底,她還是他的母后!
而他,終是從她身上的掉下的一塊肉!
回想着太后方纔說過的那句話,赫連煦眉心一皺,只冷聲說道:“酉時之前,太子必須回到翌庭宮中。”
聽赫連煦此言,太后不禁輕怔了一下。
只是瞬間,便見她的脣角,浮上一抹久違的笑意:“酉時之前,哀家定會親自將太子,送回翌庭宮中。”
聞言,赫連煦微點了點頭。
未曾再看太后,他只目光清冷的瞥了眼仇婉若。
不敢與他如炬的目光相接,仇婉若眸華低垂,盈盈福身:“嬪妾恭送皇上!”
淡淡的,將視線移開,赫連煦轉身大步離去。
“奴才告退!”
回身,對太后和仇婉若恭了恭身子,榮昌連忙跟上。
目送着赫連煦離開,太后脣角的笑意,依舊如故。
回眸,看向身邊的仇婉若,她輕嘆一聲,徐徐說道:“今日之事,爲了哀家,讓你受委屈了。”
臻首低垂,仇婉若苦澀一笑:“太后怎麼說也是皇上的生母,是太子殿下的祖母,您與皇上之間,縱有再大的隔閡,也會有消弭的那一日,嬪妾所能做的,杯水車薪,不足太后掛齒!”
毫無疑問,仇婉若的話,於此時的太后來說,十分中聽。
滿意的點了點頭,太后落座與赫連煦方纔所坐之處,卻捨不得將赫連洛放回搖籃之中。
輕輕的,她無比親暱的蹭了蹭赫連洛的鼻頭,太后輕道:“以前,哀家還真看不出,你竟是個如此懂事的孩子,你且記得……”眸華輕擡,太后端詳着仇婉若:“今日你幫過哀家,他日,哀家自不會虧待於你。”
聞言,仇婉若面色一喜,忙福下身來:“嬪妾謝太后!”
“起來吧!”
不再看她,太后含笑逗弄着懷裡的赫連洛,喜不自禁!
————
是夜,夜色朦朧。
薄涼如水的月光下,赫連煦一身玄色常服,獨自一人,緩步御花園中。
往日的此時,他都會在煙華殿裡,聽仇婉若彈琴。
但今日,自從在煙華殿見過太后之後,他便失了到煙華殿聽曲的興致。
這幾個月裡,他的母后,想盡一切辦法,想要獨自照顧赫連洛。
但他,卻從未應允。
在他心中,一直都篤定,端木暄的死,跟他的母親,脫不了干係。
他知道。
即便,不是她害死了端木暄。
端木暄的死,也一定跟她有關。
但,他雖然心裡明白。
卻又不能拿自己的生母如何!
不過,有證據也好。
沒有證據也罷!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將他和端木暄的孩子,再交由她來撫育!
不僅是她!
任何人都不行!
“皇上!”
一片靜寂中,榮昌的聲音,顯得格外清亮。
因他的一聲呼喚,立身花叢中的赫連煦,悠悠轉身。
天空中,銀白色的月光,將他襯托於百花之中,更顯其丰神俊容!
看着榮昌緩步上前,赫連煦柔聲問道:“洛兒睡下了?”
“是!”
恭敬的微微頷首,榮昌回道:“奴才出來的時候,太子殿下已然由奶孃安置妥帖。”
輕輕的,點了點頭,赫連煦微轉過身,聞花香陣陣,徜徉百花之中。
“皇上!”
亦步亦趨的跟隨在赫連煦身後,榮昌輕道:“方纔煙華殿的素菊來問奴才,皇上今兒個怎不到惜嬪娘娘宮裡去了?”
“哼!”
冷哂一哼,赫連煦腳步未停:“她們家娘娘,自己心裡該清楚的很,倒差人來問上你了。”
垂眸,靜靜聆聽着赫連煦的話,榮昌輕點了點頭。
爲了不讓太后見到赫連洛。
赫連煦平日的行蹤,十分隱蔽。
每日,他到各宮的時間,也從不定點。
但這樣,太后還仍是十分巧合的遇上了皇上和太子。
這裡面,肯定另有貓膩。
腳步微頓,赫連煦扶着身側的牡丹花枝,轉身看向榮昌:“寧王那邊,可有什麼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