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赫連煦正襟危坐,一襲玄黃,格外亮眼。
但,與他並肩安坐輦內,端木暄的視線,卻一直向前,不曾看他一眼。
“你沒有話要問我麼?”
輕輕的,凝望端木暄,赫連煦覺得,自己望進了她的眸,卻看不透她的心。
從方纔到現在,她的反應,都太過平靜。
無疑,這種平靜,與她的性子,是不相符的。
“皇上想要臣妾問什麼?”
眸華輕擡,端木暄的眼底,波光流轉。紅脣輕抿,她笑的悽然:“皇上身就一國之君,對天下成竹在胸,有些事情,若是皇上要說,即便臣妾不問,皇上自也會與臣妾說明,但若皇上不想說的事情,即便是臣妾問了,只怕皇上也不會給臣妾以答案……與其那般,倒不如臣妾什麼都不問,只要皇上想說,臣妾聽着便是!”
聽她如此言語,赫連煦微怔了下。
屏息凝望,他眉宇聳動。
半晌兒,深吸口氣,他誠然輕嘆:“你與我自稱臣妾,便是還在與我賭氣,惜兒……你我之間,已然錯過太多,如今該好生珍惜,而非此刻這般……隔心相守!”
聞言,端木暄心下頓生酸澀。
“是臣妾跟皇上隔着心麼?她不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麼?”微蹙着眉頭,她看向他,眼底含笑,卻透出淚珠,她十分苦澀的牽了牽脣角,“遙想當年,在安陽城時,皇上對司徒珍惜至情至信,無論心裡想什麼,都會一一說明,而此時呢?”
赫連煦語窒:“即便是此時,我對你的心,也如當年那般……”
“此時,皇上的心,不是直白的讓臣妾知道,而是要臣妾來猜的……”別開視線,不再看他,端木暄眉心緊擰,滿是神傷的道:“如今,臣妾猜皇上的心思,猜的的累了,已然不想再猜什麼了。”
凝着端木暄的側臉,赫連煦的心底,微微泛着疼意。
那份疼,不強烈,卻讓他窒息!
置於雙膝上的雙手,緊緊的,握成鐵拳。
隔了會兒,他無奈咬牙,心中盡皆寂痛:“當年,父皇獨寵顏妃,即便母后病重,也不聞不問,我兒時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母后翹首等着父皇駕臨,等到的,卻是她抱着我和皇姐失聲痛哭的情景!在那個時候,我便立誓,定要恭孝於前!”
一語落,端木暄並未應聲,一時間,空氣裡瀰漫着令人無比壓抑的靜窒。
許久,端木暄緩緩開口,方纔打破靜窒:“臣妾從未說過,一定要對太后如何,也從未逼迫過皇上,要皇上對太后如何,一直以來,是皇上答應臣妾,要給臣妾一個交代,要臣妾信你,但……”
眸華之中,滿是晦暗,端木暄輕輕一嘆:“臣妾……一直都不知,皇上心裡,是如何打算的。”
聞言,赫連煦苦笑。
他與太后,是嫡親母子!
於太后,自也是無條件的信任!
是以,與司徒珍惜動了真心,他也便對太后毫無隱瞞。
但,正是這份信任,也正因他對她的情,害了她,也害了她的家族!
過去,他一直以爲,一切都是赫連颺所爲。
沒有人知曉,當他知道真相之後,心中是如何的苦痛!
也正是從那個時候,他養成了所有心事,不到最後,絕不說出口的習慣!
他對她,並非是有意隱瞞。
而是……不想再做無謂的承諾!
心傷使然!
赫連煦的雙拳,握得緊的,已然不能再緊,“我的心思,已然悉數告知你兄長,若他依着我的意思辦了,則你我之間,也不會如此!但……千算萬算,他背棄了與我之間的約定,今日裴慕磬之事,本不該發生的。”
想到仇御風,端木暄心下微涼:“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兄長!”
這個問題,她本該等着他說出口,卻仍是忍不住問了。
伸手,覆上她緊握的秀拳,赫連煦輕道:“他殺了駙馬,母后和皇姐,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此事……恐怕難了了……”
“呵……”
冷哂一笑,拳頭微縮,端木暄的身子,顫抖不已。
“哥哥誤殺駙馬,事便難了,那我司徒一家老老小小數十人命慘死,爲何在皇上這裡,就能了呢?”側目,她滿眼痛色的看向赫連煦:“難道……同樣是命,在皇上的心裡,皇親國戚的命是命,平民百姓的命就如草芥麼?”
端木暄眼底的痛色,如一把利刃,割的赫連煦內心鈍痛!
“惜兒,你該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皇上到底是何意,臣妾不想去追究!”淡淡一笑,端木暄目色轉瞬間變得極是清冷“皇上……臣妾前前後後,救過你兩次,合着皇上的命比之任何人的,都要金貴,以皇上兩次活命之恩,來換臣妾大哥,合着還是十分的公平的。”
因端木暄的話,赫連煦眸色微黯!
心中不快,他冷冷問道:“你是想用你我之間的情分,來做交易麼?!”
“皇上覺得臣妾在跟你做交易麼?”反問赫連煦,端木暄面露悻悻然:“臣妾並不想跟皇上做什麼交易,只是……有句話,今日不得不說!不說不快!”
赫連煦眉心輕擰:“你說!”
靜窒半晌兒,端木暄輕聲道:“爲救皇上,司徒一家全都死於非命,而今在世,哥哥是臣妾唯一的親人了,今日之事的前因後果,皇上比任何人都清楚。俗語有云,萬事有因果,哥哥欲殺長公主,今日死的是裴慕磬還是誰,那是長公主的因果,若皇上一定要了哥哥的性命,則臣妾與皇上之間的情分,便也真正的斷了!”
說出這句話,端木暄只覺自己的心,彷彿破了個大洞!
空空的,落落的,難受的厲害!
“惜兒?!”
赫連煦的臉色滯了滯。“你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端木暄如此,已不是第一次!
他不忍說出任何責難的話。
但卻真的覺得她是任性了!
他和她之間,有着太多太多的牽絆。
這其中,除了情愛,還有赫連洛!
怎能說斷就能斷?!
“臣妾所言,句句發自肺腑。若臣妾的哥哥,果真有事……臣妾會帶走洛兒!”知赫連煦的臉色,必定難看的緊,苦澀一笑,端木暄微微擡眸。雙眸中,淚光閃爍,直直的,迎向他的目光,她哂然一笑:“皇上的女人,不只臣妾一個,日後必定多子多福,到那時,有關司徒珍惜的一切,都將不再帶給你任何困擾!”
語落,端木暄似是嚐盡世間滄桑,面露哀色。
“司徒珍惜!”
雙目欲眥,赫連煦定定的注視着端木暄。
他說什麼?!
帶走他的兒子?!
心下因端木暄的話而氣極,赫連煦伸手拽住她的手臂!
可是,令他失望的。
端木暄只苦澀一笑,對他的不悅,絲毫不爲所動!
心下一疼,他倏然轉頭,看向輦外:“稍後我容你兄妹相見,屆時你問清了他出爾反爾的原因,再論以後之事!”
“臣妾謝皇上!”
淚水,終是簌簌滑落於面具之上,端木暄雙脣緊抿,倔強的微仰起頭。
輕輕回眸,見她落淚,赫連煦心下一動。
半晌兒,終是輕輕一嘆,他微微傾身,欲要吻去她眼角的淚水。
可他的脣,纔剛剛觸及她的眼角,便見她深吸口氣,兀自將眼角的淚水擡手拭去。
脣瓣之上,他的淚水澀澀的,鹹鹹的。
心念使然,他輕撫她臉上的面具:“惜兒,你可知每每見你落淚,我心底有多心疼?!”
“看樣子,齊王舉兵反叛之事,早已在皇上運籌帷幄之中,否則,皇上此時,也斷斷不會有風花雪月的心情了……”垂眸之間,伸手將臉上的面具取下,端木暄微昂起臉來,對赫連煦苦澀一笑:“如今長公主回宮,臣妾的身份,在太后面前,便再不是什麼秘密,這面具……再無可用!”
而今,她終於可以,以自己的真正面容,真實身份,去面對世人了……
着以濃妝描繪的精緻妝容,讓端木暄的臉,妖嬈炫目,美的不可方物!
怔怔的,看着她絕美的容顏,赫連煦脣角微揚。
恰在這時,龍輦停駐!
輦外,榮昌的聲音自外不疾不徐的傳來:“皇上,皇城門樓到了,請皇上與皇貴妃下輦!”
“稍待!”
不急起身,赫連煦始終望着端木暄如花般的清麗容顏,輕輕的,以食指摩挲她精緻的臉龐,赫連煦溫柔輕道:“不管你是皇后,還是皇貴妃,這一次……我絕對不容任何人再傷你分毫!絕不……”
聞言,端木暄的脣畔,瀉出一抹苦澀。
這話,她聽太多次了。
已然麻木了!
可每次,到最後,受傷的,還會是她……
凝睇着端木暄的笑,赫連煦的整顆心,驀地向下沉去。
一直以來,他滿腔熱情,無數次想要走進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