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下落,姬無憂也已滿飲。
“難得見你如此俐落!”輕笑着凝視着姬無憂,赫連煦眸中光芒閃爍,其中不乏揣度。
滿飲,這兩個字若是放在其他男人身上或許再平常不過,但是出現在姬無憂身上,就是大大的不同尋常了。
“你該知道的,過去我不是不喝酒,而是覺得沒有理由喝酒。”
修長如女子的手指輕輕摩挲着酒杯上的花刻,姬無憂淺笑着,姣好的面容因燈光渲染的一片朦朧。
輕輕聳眉,赫連煦思量着他語中之意,最後略帶思索的道:“也就是說你今日有喝酒的理由。”
姬無憂輕斂雙眸片刻,擡首望進赫連煦眸中,語重心長道:“阿煦,若我想與你要件你不想要東西,你可願給?”
“我不想要的東西……”
握着酒杯的手頓了頓,赫連煦觀察着姬無憂的神情,心中暗暗思忖着他想要的是什麼。
雖不是大楚皇族,但姬無憂身份特殊,與他一樣,姬無憂亦是天之驕子。從來,喜歡姬無憂的女子,不會比喜歡他的少,自然,在平日裡他也應有盡有。
是以,能夠讓他低頭與他開口的,定是什麼稀罕物件兒。
只是,既然稀罕,爲何他卻不想要呢?
想到端木暄,姬無憂溫潤如水的輕笑了下,道:“說是東西可能有些不妥……”
不是東西,也就是人了!
他不想要的,莫菲……
怔怔的望着姬無憂,赫連煦腦海中浮現出太明湖上他和端木暄同是一身絳紫色衣衫,宛若一對璧人的情景。
只瞬間,他脣角微抽,冷笑着問道:“無憂想要的,不會是本王的王妃吧!”
若他猜的沒錯,端木暄,就是姬無憂想要的。而她恰恰是皇上強加給他的,自然也就是他不想要的。
赫連煦的神情,從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但他的語氣卻酸酸的,頗有些耐人尋味。
微蹙着眉頭與他兩兩相望,淡淡的,眉頭舒展開來,姬無憂臉上漾起如春風般的微笑。
緘默間,他的表情,應證了赫連煦的猜測!
此前,端木暄曾一再提到,要與他保持距離,他聽了,應了。
但,當聽翠竹說她斷髮之時,他的心,又隱隱的動了。
青絲斷,情絲了。
這大約便是她跟赫連煦之間的那個結果了。
既是她們有了結果,那他,又何必要將自己的感情一直壓在心底?!
是以,他此刻,纔出現在赫連煦面前。
姬無憂的眸子,清澈如幽潭之水,泌人心脾。
“她的去留,我說了不算。”面色沉着的定睛注視他片刻,赫連煦端起酒杯,竟是嗤笑一聲,有些不屑的道:“一個皇上玩過的女人而已,值得無憂如此麼?”
自那日見姬無憂跟端木暄在櫻花樹下飲茶時,赫連煦便知道,過往在宮中時,姬無憂和端木暄必定交情匪淺。但不管怎麼說,端木暄如今也是他名義上的王妃,他沒想到姬無憂而今竟會開口跟他要人!
她嫁入王府爲妃,本就非他所願,按理說如今姬無憂想要,他大可直接把她推出去,但莫名的,這會兒他的心裡竟忽然有些發堵。
那種感覺濃濃的,既熟悉又陌生,堵得他難受。
“值不值得,見人見智!”脣畔噙着若有若無的淺笑,重複着那日在太明湖上端木暄說過的話,姬無憂低頭將酒杯注滿。“她的好,你不懂!”
聽着他如此說道,赫連煦眉心幾不可見的一皺。
半晌兒,不見他有所動靜,姬無憂微微擡頭,看向對面正目不轉睛盯着自己的赫連煦:“阿煦若覺得不值,大可直接將她給了我。至於皇上那裡,我會親自去說。”
話語終落,他的眸中倒映出赫連煦略顯震驚的神情。
在大楚王朝,極少有人知道逍遙候身份敏感特殊。
十幾年來,他樂得逍遙,愛美人不愛江山。習慣過着在脂粉堆裡流連的日子,也因爲此,世人都道他可以在後宮連待數日而樂不思蜀,卻不願上朝謀仕途一天。
是以,先皇在世時,曾送給他四字批諭——不學無術!
也就是說,從先皇時起,到現在赫連颺爲帝,他最怕的事情便是單獨見駕!
可現在他卻說,端木暄的事情,他會親自跟皇上說!
這大大出乎赫連煦的預料!
讓姬無憂如此,她值得的麼?
最起碼姬無憂認爲值得!
這,倒讓他開始對那個女人感興趣了!
“想不到暄兒貌不驚人,卻連一向將真心隱藏的無憂都這般渴望得到,莫不是真有本王所不知的過人之處?”漸漸的,收起自己眼裡的震驚,赫連煦有些玩味的把玩着手裡的酒杯,似低喃,又像是在問着姬無憂:“她真有那麼好麼?”
“她的好,你不懂!”
輕笑着,端起酒杯送至嘴邊,姬無憂微微搖頭,言罷,他仰頭將酒水飲盡,靜待赫連煦的答覆。
眉心擰起,赫連煦故作輕佻的問道:“先是廢后,再是王妃,你果真不在乎她閱人無數?”
因他的話,姬無憂的眉頭緊皺了下。
滿意的看着姬無憂皺眉的動作,赫連煦的眸底復又染上玩味的笑意。
“兩人也堪當無數麼?”
目光平視赫連煦,姬無憂語氣輕飄問道。
“……”
赫連煦無語。
“皇上立後,非她所願,成廢后嫁你爲妃,亦是皇上的旨意,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阿煦你比我清楚,你此言對她未免太不公平!”
“王爺可想過,這整件事情裡,最大的受害者,最委屈的人不是王爺,而是我!”
聽了姬無憂的話,不自覺想起洞房那夜端木暄說過的話,赫連煦不禁在心底輕嗤一聲!
落櫻花下共相飲,太明湖上同着紫衫,她和姬無憂說的話居然也如出一轍!
夾在這兩人之間,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念及此,他握着酒杯的手倏然收緊。
擡首,見姬無憂正看着自己,他心生訕訕然:“你這是在替她抱不平!”
“阿煦以爲呢?”
姬無憂的目光,平淡悠然,卻,總是有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在他的注視下,赫連煦垂首沉吟。
沉寂半晌兒,他重重的嘆了口氣,擡頭看着姬無憂道:“你我兄弟一場,又是第一次有事求我,此事依理我該應下,但……”語氣頓了頓,他接着道:“此事即便你親自去跟皇上說,皇上答應了,我也不會答應你!”
其實……他根本就沒打算答應。
眸光輕閃,直視赫連煦,見他一臉平靜的神情,姬無憂臉上的笑容更深幾許。
在他得知赫連煦爲了使端木暄不哭,竟以翠竹相要挾時,便早已料到這個結果。
他太瞭解眼前這個名喚男人了。
因爲了解,所以,他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或許,也只有他一人瞭解而已。
“無憂錯了。”
若是不瞭解姬無憂的人,看他笑,只當他是真的開心,但赫連煦知道,他的笑容越是燦爛,心緒起伏就越大。
是以,他肯定,姬無憂愛上了他的王妃!
看着姬無憂溫潤如玉的容顏,赫連煦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見他如此,姬無憂眉梢輕挑,以眼神詢問。
“如你上次所見,王妃初入府時,我確實冷落過她,但最近一段時日,王府裡最得寵的便是她了。”笑容依舊,赫連煦道:“她,並非本王不想要的。”
“原來,她也是阿煦想要的。”
靜靜垂首,再次將酒杯斟滿,姬無憂低眉斂目輕輕嘆道。
“今日暄兒身體不適,我此刻要去陌雲軒就寢,不送了。”
脣畔浮現一抹虛淺的弧度,赫連煦凝睇着姬無憂,而後輕盈起身,轉身向外走去。
赫連煦離開時,姬無憂並未阻攔。
手指輕輕摩挲着酒杯上的花鐫,他只是靜靜看着,直到赫連煦的身影在門扉處消失不見,方纔悠悠一笑。
他早就料到赫連煦不會如他所願。
是以,此行也並沒有抱得美人歸的打算。
只是……今日,他該說的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
目的,無非是讓赫連煦知道,他若對端木暄不好,他時刻等着對她好!
因她而向赫連煦低頭,他一點都不在乎。
一切,只因他知道,唯有如此,她纔會過的好些。
步出聽風軒後,赫連煦臉上的笑容便僵了起來。
“敢問主子今夜要到哪個院子裡就寢?”躬身立於赫連煦跟前,榮昌等着吩咐。
一般情況下,得了赫連煦的準話,他便會提前傳話過去,好讓要侍寢的主子做好準備。
回頭,望着空空如也的身後,赫連煦眉頭皺起,做沉思狀。
片刻之後,沒有回答榮昌的問題,他邁開腳步,大步向着陌雲軒方向行去。
見狀,榮昌先是一愣,然後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