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貢布神殿中的衆僧侶們都已經做完了最後的晚課,收斂了所有的雜念,準備進入夢鄉,或者已經進入夢鄉。
可是伽禾的心中卻並不如表面上看上去那樣平靜,他的心很亂。就像一羣螞蟻在熱鍋上轉。
他閉着眼睛,氣息均勻,似乎已經睡熟。那隻不過是做出來給別人看的。
他的腦海中,一會是躺在桂花鎮的大街上的死人,一會是那全家都死光的紀家,一會是爲鎮上的百姓操碎了心的鎮長,一會是百草谷中的神醫。
說到百草谷,伽禾去年倒是去過一次,不過那次去的匆忙,爲了救索情纔去了百草谷找三葉蘭。一晃,一年過去了,若不是這次聽桂花鎮上的人說起百草谷,伽禾幾乎忘了世上還有百草谷這個地方。也幾乎忘了,他這個出家人,曾爲了一個女人整日輾轉反側,爲了見她一面,想盡了辦法,找盡了藉口。
現在,那個女人已經成爲了別人的妻子,而他,還是他。
他已經成爲了貢布神殿的靈童,既不能娶她爲妻,又不能許她未來。又有什麼資格阻止她嫁人!
唉!
伽禾嘆了口氣,翻了個身。
睡在外間的準嶽耳朵立刻立了起來,支着耳朵聽了好一會,確定沒有什麼動靜了,才又安心睡下。
一直到了後半夜,裡屋才又傳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過這次準嶽沒有理會,他太困了,困的根本沒有聽入耳中。
伽禾着了一身稍微厚實一點的灰色僧衣,先將半個頭探出門外,仔細且小心的盯着準嶽看了一會,像是怕目光會吵醒準嶽一樣,伽禾的整個心都懸在半空。良久,聽清了準嶽那平穩的呼吸聲,他才一步一頓的步出了禪房。
禪房外,皓月當空,斑駁的樹影清晰的印在牆上。草叢中隱約傳來幾聲蟲叫,嚇得伽禾一哆嗦,差點扔掉了手中的衣裳。伽禾輕撫胸口,四下看了看,無人。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便在迴廊間穿梭起來,走的極快。
禪房向左是藏經閣,過了藏經閣邊上的小門,就到了公德堂。
公德堂內的那尊大佛依然端莊、嚴肅,慈眉善目的看着天下芸芸衆生。月光自窗櫺而入,照在大佛的眼睛上。伽禾透過窗子看了一眼,彷彿被大佛看透了心思,立刻慚愧的低下了頭。他怪自己不能定性,貪戀紅塵。一時間他的心,便在嚴守戒律與外面的花花世界上面躊躇了起來。
敲更的僧人剛剛自公德堂前走過,敲了三更鼓。
再不走,恐怕就沒機會了。
想了想,伽禾還是硬着頭皮打開了公德堂的大門。
跪在地上恭敬的磕了頭,伽禾在大佛的身上找到了機關,輕輕一按,大佛轉身,後面是一個悠長的暗道。
清晨的第一道陽光慵懶的照在百草谷的谷壁上,一朵小花正躲在草叢中靜靜的綻放。
一個光頭藏在一堆枝葉下,一動不動。
在天穹樹與巢穴間來回奔忙採食花蜜的蜂鳥,忙裡偷閒,停在樹梢上好奇的看着。鳥兒震動翅膀,引得枝葉顫動。露珠在樹葉上滑動,慢慢的聚集,來到了樹葉的邊緣,未等鳥兒去接,那露珠便脫離樹葉落了下去。
可巧,露珠剛好落在了那光頭的鼻尖上。
鳥兒低頭細看,那人閉着眼睛,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長的眉清目秀,皮膚
光潔白皙。雖然身着灰色僧衣,但仍舊難掩飄逸、瀟灑的氣質。倒是少有的風流坯子。
清涼的露珠吵醒了熟睡中的伽禾,惺忪的睡眼中,出現了一個快速撲騰翅膀的小鳥,小的不細看,幾乎不易察覺。
伽禾被這乖巧的鳥嚇了一跳,蜂鳥見那光頭終於動了,也慌亂了起來,立刻轉了個彎,直奔天穹樹而去。
伽禾擡頭看了看日頭,心下一驚,沒想到自己竟然睡的這樣沉,到了這個時候才醒。再不馬上回貢布神殿,怕是要引起大亂子了!
一想到準嶽、大祭司和幾個長老那擔憂又失望的神情,伽禾便感到心中不安。
他拾起地上的僧衣,轉身便走。
此時,遠處傳來女孩低低的笑聲。“蜂兒,你別跑!看我抓了你,拔了你的毛!你別跑!”
風兒循着聲音,率先看到了一個身穿彩色織錦、面戴紗巾的小女孩,那女孩正追着一隻蜂鳥,在草叢間、樹林裡撲騰着、追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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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蜂鳥也不急於逃走,只在前面慢慢騰騰的飛着,可是那女孩剛要加快速度,它便轉了彎,逃掉了!
追着蜂鳥跑的女孩,正是雁奴。
她累的氣喘吁吁,繞着天穹樹跑了好幾圈,用盡了辦法都捉不住一隻蜂鳥。
哼!
雁奴挽了挽袖子,一副住不到蜂鳥便誓不罷休的樣子,自言自語道:“我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就不知道我的厲害!我不是說過了,只要你讓我抓住,我看看便放了你!想不到你這般小氣!看我抓住了你,再跟你計較!”
說着,雁奴便也像鳥兒一樣繞着天穹樹飛了起來,輕功還是胡成教給她的,她領會的不錯,用起輕功來,便更得心應手了。
走到天穹樹下的伽禾剛好看到了這一幕,他躲在一叢樹葉後看着雁奴,瞪大了眼睛。
雁奴飛在半空,開心的笑着,小心的避開天穹樹的花朵,在黃色的小花間搜尋着蜂鳥的影子。翩若驚鴻、舞若游龍。
小小的蜂鳥,怎麼能逃得過雁奴的追蹤,繞了兩圈,便被雁奴抓在了手中。
“哈哈!我說我會抓到你,看我不要你好看!再叫你跑!”雁奴得意的抓着小蜂鳥說着,回身坐在了一棵松樹的樹冠上。
雁奴正兀自得意,遠處傳來了莫葉楓生氣的聲音:“雁奴!你個死丫頭,又跑到哪去了!”
“糟了!”聽到了爺爺的聲音,雁奴嚇得魂兒都丟了,嚇的蜂鳥也扔了,連滾帶爬的就從樹上摔了下來。
只聽得噗通一聲,嚇的在周圍亂逛的鳥兒都四散逃飛,這一下摔的可不輕,雁奴哎呀一聲,摔疼了又不敢大聲叫。伽禾看着雁奴那慌張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雁奴揉了揉屁股,像是做了虧心事,被人發現了一樣,一溜煙的跑了!
看着雁奴消失的背影,伽禾忍不住心道:這女孩生活的倒自在,無憂無慮、與世無爭。不知道那百草谷中的神醫,與她有沒有關係!
伽禾回到禪房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做完了早課。正準備吃早飯。
準嶽在貢布神殿找了好幾圈,累的滿頭大汗,看到伽禾就撲了上去。忙道:“上師,您這是去哪了!讓我好找!”
伽禾知道自己惹了禍,問道:“還有誰知道我不在殿中?”
準嶽搖頭,道:“我只對大家說上師身
體不舒服,在禪房裡休息。沒人知道上師出去了!上師,您再要出去做些什麼,千萬告訴我知道!我也好爲上師圓謊不是!”
伽禾在準嶽的頭上敲了一下,微嗔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的謊話怎麼隨口就來!”
準嶽一驚,沒想到心急之下說走了嘴,忙道:“這不是急的!準嶽知道錯了!這也是沒辦法,總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上師離開了貢布神殿,那樣會引起大亂子的!”準嶽越說聲音越小。
伽禾將手中的僧衣放下,道:“都是我任性,連累了你!你放心,所有的罪孽都是因我而起,我定會一力承當!”
準嶽聽了伽禾的話,心中不免有些淒涼,道:“上師說這樣的話,根本就是沒拿準嶽當自己人!準嶽是上師的人,不爲上師着想,又爲着誰着想!”
伽禾沒想傷害準嶽的情緒,又道:“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可我也不願連累你。今日發生的事情既然其他人並不知道,千萬不要對別人說,否則定會引起大麻煩!”
準嶽點頭,道:“上師還是在牀上躺上一躺,我怕等會大祭司和幾位長老要過來瞧您!”
伽禾嘆息一聲,道:“罪過、罪過!犯了錯不接受懲罰,還要繼續說謊騙人!”伽禾的心中雖然矛盾着,但還是按照準嶽所說的去做了。
昨天夜裡睡在野地裡,沒睡踏實,現在躺在牀上倒是有些睏意。
伽禾似睡非睡的時候,次八凡索提大祭司帶着八位長老來了。他不敢睜眼,繼續裝睡。
次八凡索提大祭司問準嶽:“巴訶穆達怎麼樣了,可好些了?”
準嶽回答,道:“大概是昨晚被子沒蓋好,天不亮就有些發熱。吃了些藥,剛剛睡下!”
次八凡索提大祭司點頭,看向牀上的伽禾。
大長老看了一眼伽禾,便一臉不快的對準嶽說道:“定是你沒有伺候好!又不是什麼寒冬,怎麼說凍着,就凍着了!”
準嶽立刻誠惶誠恐,道:“準嶽知道自己天分不高,可自從留在上師身邊伺候,便一點不敢怠慢!準嶽寧願生病的是自己,也不願看到上師受苦!”
大長老眯着眼,不打算放過他,咄咄逼人的道:“你說你一心全爲巴訶穆達上師,上師天不亮便病了,晨間我卻見你在殿內閒逛!你那是一心爲主!明明就是心無恆定,一心只想着自己!”
聞言,準嶽心中咯噔一跳,沒想到大長老會看到他在神殿內亂逛,一時間找不到辯解的理由,準嶽本想下跪認錯,再一想,又怕伽禾離開神殿的事情節外生枝,只好在慌亂中找藉口道:“大長老有所不知,準嶽晨間離開巴訶穆達上師,是因爲上師突然發熱發的厲害,準嶽心中着急,便出去找人來幫忙。並非丟棄主子不顧!”
大長老彷彿不信,還要再問,次八凡索提大祭司開口道:“巴訶穆達的身體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準嶽你好生伺候着,有什麼事情便來我的禪房來找我!”
準嶽合掌,道:“是!”
次八凡索提大祭司對着八大長老道:“巴訶穆達是我親選的靈童,在我圓寂之後,他便是這貢布神殿的主人,也是你們的主子。你們平日裡也該好生照顧,不要等到出了事情,再去責怪他人!”
八個老頭不敢含糊,立刻合掌道:“屬下定當盡力輔佐巴訶穆達上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