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順辭了喜桃,不是第一時間去找張成,而是去找芳若問個明白。王芷溪已經封爲美人,但到底只是口頭冊封,如今還是住在儲秀宮,不過尚宮司那邊已經按照美人的級別來伺候她,另配了四個宮女,兩個太監,膳食用度也一應改變。
王芷溪忙着收攏新下人,芳若也適時的退後,現在她還是儲秀宮的宮女,只要王芷溪不提,等她搬到景陽宮,芳若就可以不跟過去。雖然是丟臉了些,但是芳若並不看好王美人的前程,丟臉也比前程不明好。
再說別人都說王美人承寵,是這批秀女承寵的第一人,王美人也是嬌羞不已,做婦人髮髻。但是經沒經過事,這事做不得假。芳若看她行動自如,腿間緊閉,連沐浴都是她提醒的,身上沒有痕跡,水裡沒有血絲。
再想想時間,還有什麼不明瞭,王美人根本就沒有承寵。
至於爲什麼沒有承寵也被冊封,芳若不明白。甚至於爲什麼王美人得封,容與姑娘要受罰,她也不明白。
安得順來找芳若,“根本不是容與姑娘要找陛下,是芷溪姑娘找的是不是?”
“你來問我,我怎麼回答你,我反正是聽姑娘的命令。”芳若說。“反正姑娘以後都是宮裡的娘娘,不然我去跟姑娘說,讓她要了你來伺候,姑娘總不會虧待你。”
“誰要她伺候,被你害死了。”安得順拉着芳若走,“走,你跟我去解釋去。”
芳若甩開他的手,“你是不是傻,去跟誰解釋?你以爲真見到人我會說什麼?要不要這麼天真?”
安得順捂着頭蹲下,“真的要被你害死了,我這個豬腦子啊。”
說是跪抄,但是沒說不給吃飯,張成想了想,還是在晚上端上膳盤去交泰殿,看見喜桃在殿門外站着,他也沒搭理。只對守門的太監說,“今日姑娘用膳了嗎?”
“端進去又端出來了。”太監彎腰說。
張成轉頭看着喜桃和她身邊的安好的食盒,“怎麼回事啊?”
“奴婢領了姑娘的膳食來,這位公公說領罰的另有膳食來,不用奴婢的。”喜桃說。
張成又看守門太監,守門太監說,“因爲姑娘是來交泰殿受罰,交泰殿今日去領膳食的時候就給姑娘領了一份。”
“咱家看看送過來的是些什麼東西?”張成問。
太監有些尷尬的說,“這,這,姑娘不吃,轉頭幾個小太監就都分了。”
張成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瞪一眼,“缺你們吃少你們喝了?啊?那姑娘在裡面捱餓你們就看着?那是秀女,是皇上的女人,未來可能是娘娘。”
“趕緊的,把那個食盒和這個食盒都給姑娘送過去。”張成說,“裡面有更衣的地方嗎?”
太監搖頭。
張成又是瞪他們一眼,“趕緊找了乾淨的恭桶屏風進去,那姑娘抄書一時半會抄不完,那不得憋壞在裡面啊?”
“熱茶,一個時辰得送一壺進去,換了涼的出來。這天氣晚邊上起風,殿內不能放火盆,這褥子厚披風尋了送進去,你們兩個別看姑娘是在受罰。秀女金貴,不是你們能慢待的起的。”
太監連連應是,“謝哥哥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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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容與在裡頭領罰,照規矩除了守門的人旁人是進不去,守門太監叫來幾個人,來來回回兩趟才把張成吩咐的辦好。
“都安排妥當了,張公公,你看你需要檢驗一下嗎?”太監殷勤的說。
“咱家就不看了,免得壞了規矩。”張成說,“你們上心着,以後會感謝咱家的。”
守門太監對張成千恩萬謝,張成揮揮手錶示是要走,路過喜桃的時候說,“你還不回宮?宮門要落鑰了。”
“奴婢擔心姑娘。”
“你在這對你們姑娘也沒什麼幫助?回去吧,等姑娘出來你纔有好精神伺候姑娘。”張成說。
喜桃低頭應是,等一起出了交泰殿,在長長的宮道上,張成要往前去乾清宮,喜桃要往後,喜桃鼓足勇氣還是叫住了張成,“張公公,能借一步說話嗎?”
張成回頭看他,往邊上一走,喜桃湊上去,“公公,今日王美人一事不是我們姑娘安排的。姑娘一天沒出殿門,沒有跟任何人說要去見陛下。”
“不是你讓安得順來找我,說申時在養性齋見面?”張成問。
喜桃意識到這就是安得順背後的人,連連搖頭像撥浪鼓似得,“是王美人身邊的宮女芳若,假借姑娘之名去跟安得順說的,我已經跟安得順說了一遍,他說會去想辦法跟陛下解釋。”
“我知道了。”張成說,“此事不要往外說。”
喜桃點頭,看着張成遠去的身影,這個不過幾面之緣的內侍,就是她現在全部的希望。
張成去找安得順,一見面就是一腳踢過去,“康莊大道都給你鋪好了,你都有本事踩上去又下來。”
“哥,哥,我真錯了。”安得順抱住他大腿說,“我見芳若也常跟在喜桃身後,所以來說時我就沒注意,我就信了。現在怎麼辦啊哥。”
“你什麼事都不會有,就是別想去姑娘身邊伺候了。”張成說。“難成大器。”
朱翊鈞在看着書房裡掛着的花燈出神,那花燈就是他出宮在王容與面前拿的那一盞燈,她還騙他,說不是她寫的,然後第二次見面就大大方方的說着假話自己認了是自己的寫的。真不知道說她聰明還是愚笨,圓眼睛溜溜的,不服氣的時候,眼睛裡像是有火焰。
有什麼不服氣的。
成爲朕的女人還委屈了你不成?
張成端着茶點上來,察言觀色道,“今天都要過完,不知道姑娘抄到哪了?進去也兩天了。姑娘是個實誠性子,陛下讓她跪抄,怕姑娘真要把膝蓋跪壞了。”
朱翊鈞淡淡看他一眼。“跪壞了朕再讓人給她治,不治治她這臭毛病,怕她永遠不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張成昨夜尋思了一整晚,就這麼在陛下面前暴露他在儲秀宮有眼線這不是好事,但是自從秀女進宮,他一心一意都衝着王容與去了,如果王容與在封妃前廢了,那他的一片用心都浪費了。
而且他自認爲伺候陛下對比陛下的心思能琢磨幾分,陛下對王容與是不一樣的,要不要爲這份不一樣賭一賭。
張成撲通一下跪下,“陛下,奴婢犯錯了。”
“嗯?你犯什麼錯了?”朱翊鈞問。
“陛下,奴婢有個同鄉,比奴婢還小兩歲,奴婢在宮裡碰見他時念着兒時情分,就想着什麼時候能照拂他一下。”
“所以姑娘進宮後,奴婢就讓他去儲秀宮伺候姑娘,姑娘是個和善人,以後一定是個好主子。”
“哪知道奴婢這同鄉實在做事莽撞,把王美人的宮女當做姑娘的宮女,就巴巴的告訴奴婢,奴婢也沒具體問清楚,就通報給陛下了。”
“奴婢犯了大錯,請陛下責罰。”張成伏在地上說。
“你的意思是,王芷溪出現在養性齋不是王容與的主意?”朱翊鈞問。
“是。”張成擡頭,“姑娘自有傲氣,不像是會如此行事的人。”
“這次你問清楚了?”朱翊鈞問。
“如果不是昨天奴婢去交泰殿看姑娘抄書的情況,奴婢也不知道,原來此事和姑娘並無干係。”張成說。
“你昨天去了交泰殿?”朱翊鈞問。
“得虧是奴婢去了,奴婢去的時候,姑娘飯也沒吃,茶水也沒的,殿門緊閉,裡頭又冷又黑。”張成說,餘光看着陛下的表情。
果然陛下臉黑了,“朕只是讓她抄書,其餘沒讓虧待她,底下人怎麼做事的?”
“陛下只說了責罰,其餘人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會考慮到方方面面。”張成說。
“行了,行了。你去傳旨,剩餘的部分就讓她回儲秀宮抄去吧。”朱翊鈞眼不見心不煩的揮手道。
有太監進來稟報,“陛下,交泰殿的太監來報,說昨日進去受罰的秀女,今日已經領罰完畢,來請示,是否讓秀女回儲秀宮?”
“就抄完了?”朱翊鈞驚奇問。
“姑娘昨夜大概又是熬夜沒睡了。”張成惶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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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次熬夜回去病了四五日,這次又這麼做!一點不愛惜身體不說,她這是沒端正領罰的態度。”朱翊鈞大怒道。“她以爲她把自己折騰病了,朕會愧疚嗎?朕還要再賞她一對釵?”
說罷起身往交泰殿走,氣沖沖的走。張成忙不迭的跟在後面。
王容與此刻改坐姿在蒲團上,頭髮未散,只是臉色泛白,眼下青黑,見朱翊鈞進來,她低頭,“小女給陛下請安,陛下萬福金安。請陛下恕小女殿前無儀。”
“小女隻身一人無法站立行禮。”王容與宛然笑道,好像膝蓋失覺,下半身動彈不得不是什麼事。
朱翊鈞看她這個樣子生氣,“朕讓你跪抄,這殿裡也沒旁人。你就是坐着抄,躺着抄,窩着抄,有誰知道?朕讓你抄書,是讓你在抄書的過程中反省,你如此着急的抄完,你反省出什麼了?你還心有不忿是不是?”
“陛下此言要折煞小女。小女的手腕已經痠痛握不住筆,陛下便是再罰小女抄書,小女也是完成不了。”王容與仰頭看着陛下,“若陛下盛怒難消,那小女只能以身死謝罪。”
“朕說了讓你死了嗎?”朱翊鈞拍桌說,“現在還只知道跟朕犟嘴。”
王容與失笑,“那陛下再問小女,小女就做個啞人,半句不說。”
“犟嘴跟正常回話是一回事嗎?”朱翊鈞問道。
王容與低頭不說話,朱翊鈞覺得氣的胸口疼。“滾滾滾滾,滾回儲秀宮去,張成,找個太醫給她看看。”
“謝陛下隆恩。”王容與說,“陛下能否讓宮女進來攙扶小女一下。”
喜桃早早在外等候了,見陛下來了,又見陛下在殿內拍桌子大喊,喜桃心裡揪着一顆心,姑娘,你可千萬別再惹陛下了。
張成在殿門口朝她招手,喜桃快步進去,王容與藉着她的力站起,實則站立不穩,靠在她身上輕聲問。“我重不重,你要不要再叫個人來?”
“奴婢有勁。”喜桃說。半攙扶半抱着王容與往外走,王容與經過朱翊鈞身邊時讓喜桃暫停一會,“陛下,小女出言不遜,這個罰小女認。其餘。小女不認。”
“什麼其餘?”朱翊鈞看她。親自從她口中聽到不是她安排的事,心情還是挺愉悅的。
“陛下的身體是陛下的,除了陛下,天下還有誰能指揮動陛下的身體?陛下自己不願意,誰上了龍牀都沒用,陛下若願意,龍牀上的人什麼來頭,又有什麼打緊。”
“沒進宮前,小女的身體是小女自己的,進宮後,小女的身體就不是小女的。小女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掌握,陛下若覺得小女還有什麼能耐能去安排其他人的身體,實在是高看小女了。”王容與說。
朱翊鈞伸手摸她頭上的珠釵。“你的身體是誰的?”
王容與不願再說,低頭讓喜桃帶着她離開。
“你先等着,叫個輦送你回去,靠你宮女這麼一拖一拖的,什麼時候才能回去。”朱翊鈞說。
“小女是罪後待審之身,不敢逾矩。”王容與頭也沒回的說。
朱翊鈞看着她的背影,“真是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