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個馬車靜靜的停靠在巷子裡,男人與接頭人倚在宅子的偏門說話,“我原先就是想買個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做婆娘,你知道,這大戶人家的丫頭調教出來跟普通千金小姐一般無二,比鄉野村婦可是強多。”
“這丫頭是她爹孃賣給我的,我以爲是同意,沒曾想送上車時是綁着手腳綁着嘴的,我一看這是不樂意啊,但是我聘禮都給了,我不能什麼都沒落着。我就想帶着這丫頭回老家成親,好好對待着,等到三五年,也能緩和一二。沒曾想我帶着這丫頭纔出天津地界,落腳驛站就聽人說邸報上說了,錦衣衛王千戶家出了個皇后,這丫頭之前就是在德勝門錦衣衛王家當差。”
“這皇后孃家的丫頭,我一尋思,再給我自己當婆娘,那就太浪費了。這不我就想到你了。落我手裡浪費了,你人脈子廣,更能賣出個好價錢。”
一直沉默聽着的人上前掀開馬車簾子,裡頭臥着一姑娘,形容有些憔悴,但頭上首飾身上衣服,一看便知該是家裡得臉的大丫頭。
“你怎知一定是伺候皇后的?”那人問。
貨郎笑,“甭管她是不是伺候娘娘的,她是永年伯家出來的沒錯,永年伯現在什麼情勢啊,出了一個皇后,那京城裡都巴結着,你手裡這一丫頭,不就有了和永年伯府搭上線的機會了嗎。”
“你沒碰過?”那人問。
“馬車上不好弄。”貨郎說,“這丫頭性子也烈,前頭兩次沒得手,等後來,知道她金貴,就沒敢動。她之前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的,要不是完璧,那也是在王家破的身。”
“給她喂的什麼藥?”那人問。
“一點點軟筋散,不礙事,停了藥就活蹦亂跳。”貨郎保證說。
“開個價吧。”馬車簾子被放下。
“你還能虧待我不成。”貨郎嘿嘿笑道,“怎麼着把這聘禮還給我,還能讓我再說一門好親的價錢唄。”
張成除了這皇后,哪裡還知道別的地方,最後還是許杜仲連土和枇杷樹一起抱了一盆盆栽進乾清宮,朱翊鈞揮退左右,在許杜仲的指點下,親手摘了葉子,清洗,拿馬毛刷刷葉子上的絨毛,然後放進甕裡煮水,親自搖着扇子照看小藥爐的火候,最後倒出一碗枇杷水來,邊上擱一小盅蜂蜜,讓許杜仲送到坤寧宮去。
朱翊鈞提筆寫御製二字壓在碗下,喃喃道,“這可是朕親手做的,心意應該可比擬那個丫頭。若還不行,就只能快馬加鞭的再去找人。”
許杜仲奉上枇杷水,王容與看見碗邊的字條,“許御醫從何處來?”
“微臣從乾清宮來。”許杜仲說。
“這枇杷水難道是陛下親自熬煮不曾?”王容與微愣。
“是。”許杜仲說,“陛下親自摘的葉子,親自清洗,然後再看着火熬的。從頭至尾,無一處假以人手。”
王容與看着那碗枇杷水,心下大受觸動,“我何德何能,能使陛下如此。”也不用蜜糖,端起那碗黃褐色的水,一飲而盡。
“陛下只擔心娘娘的鳳體。”許杜仲說,“臣苦思冥想,什麼方法都想到,爲何娘娘的咳疾總是反覆,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娘娘,並沒有按臣的囑咐吃藥。”
“若是娘娘咳疾再不好,臣無法,只能勞煩陛下親手搓藥丸子,娘娘許是能吃的下些。”
“許御醫誤會我了。”王容與說,“你的藥我都吃了,便是再不喜吃藥,反覆咳嗽我也難受,尤其夜咳,不能安寢。”
“許御醫的藥方再加重一點。”王容與說,“溫和的藥起效慢,陛下都親自煮枇杷水給我,再不好起來,真是要有負聖恩了。”
“藥方都有留着過目,可不能加重。”許杜仲說。
“我信許御醫有法子。”王容與笑道。
她叫人拿上炭筆,畫了一個穿着宮裝的小人,跪着,誇張的表情嗚嗚大哭,旁邊還有一個側翻的空碗。感念聖恩。王容與笑了,捲起小畫着人送到乾清宮去。
朱翊鈞看到小像一笑,“皇后真的哭了?”
“娘娘十分感動。”宮女巧妙的換個說法。
“真是的,這有什麼好哭的。”朱翊鈞說,心裡卻是十分得意,“枇杷水都喝了?”
“都喝了。娘娘說喝下枇杷水後,感覺好了很多,再用藥幾日,就能當面叩謝聖恩。”宮女說。
“這已經謝恩了。”朱翊鈞搖搖小像說,“畫個荷花都能畫出牡丹來,這種小像倒是畫的不錯。”朱翊鈞說,讓人把小像放好。
再吃了三天藥,王容與晨起覺得喉間乾爽,便是梳妝時都不咳了,王容與親手擬了今日的菜單,用什麼盤子裝都規定好了,讓李肱去辦。“今日請陛下來坤寧宮用膳。就是教坊司那,讓排一出三五人的小舞來助興。”王容與對芙蓉說。
“無憂,拿我在家做的壓花紙來,我要寫貼。”王容與說。
因爲皇后娘娘是久咳痊癒,不當是皇后娘娘興致高,便是坤寧宮上上下下都挺高興的,借王容與去和兩宮太后請安的時候,還把殿內的擺設換了一茬。
陳太后感覺到王容與的喜氣,“咳疾好了?”
“多虧母后掛記,已經好了。”王容與說。
“好了就好,年輕不要把身體的不適不當回事,老了身體更加難受。”陳太后說。
“兒臣省的。”王容與笑說,“咳疾好了也可以陪母后多說點話。”
“今天還是別多說了,很久沒有見陛下了吧,今日和陛下好好親近。”陳太后說。
王容與有些羞赧。
到了李太后那,李太后也發現王容與的咳疾好了,“咳疾可大好了?”
“回母后,已經好了。”王容與說。
“便是好了也不要掉以輕心,往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仔細別復發了。”李太后說。
“謝母后垂憐,兒臣惶恐。”王容與說。
“你要身體健康,才能陪伴陛下久久。”李太后說,今天多有溫言,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回到從前,不像之前那樣劍拔弩張的緊張感。
出了慈安宮,無憂替娘娘高興,“聖母太后娘娘好似又像從前一樣愛護看重娘娘了。”
“聖母太后娘娘自然是好的。”王容與說,只要我不挑戰她的權威。
王容與回坤寧宮,先寫帖子請陛下來坤寧宮小聚,涼風有信,咳疾大愈,心情甚是舒暢,請陛下賞薄面,過宮小聚,沾花飲酒,豈不美哉。
王容與叫了熱水沐浴,也有心情指點妙容和玉巧,做新的髮型和妝面,因着咳疾,秋菊都過了花期,也沒賞着,送到坤寧宮的菊花盆兒倒是不少,但是現在也只留幾個開的晚的菊花盆兒留在殿中應景。
“娘娘要簪一朵新鮮的菊花在頭上嗎?”玉巧問。
“那菊花開着不易,就讓它好好在枝頭待着。”王容與笑道,“我那有用金打造的菊花簪,簪那個。”
今日不貼翠面,用胭脂在額間畫菊瓣花鈿樣子,才才抿了脣,宮外已經揮鞭子示意,陛下駕到。
王容與走到宮門前迎駕,朱翊鈞下了步輦,看王容與特意裝扮的樣子有些愣神,因爲以往來坤寧宮,王容與雖是正裝迎駕,但往往進了殿,頭髮換了,衣服也換了,總是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說這樣自在。
朱翊鈞扶起王容與,“梓童,清減了。”
王容與看着朱翊鈞,“許久不見陛下,陛下風采依舊。”
“久不見梓童,朕甚是想念。”朱翊鈞說。
“也要多虧陛下的枇杷水,不然我也好不了這麼快。”王容與說。
“你就是心事重。”朱翊鈞說,“一個婢女也值得你放在心裡反覆思量,朕已經遣人去找了,很快就會找着。”
王容與看着朱翊鈞的側臉,我跟你說那件事並不是想要你給我煮枇杷水,也不是想要你幫我找,只是身體不適下,越發思念故人,尤其她是那麼個失蹤法,叫她怎麼能不惦記。但是朱翊鈞親手給她熬枇杷水,還說會幫她去找人,能做到這點,真的讓人感動了。
“我是個念情的人。”王容與說,“陛下對我的好,我也好好記着呢。”
朱翊鈞進殿來,王容與親手伺候他潔手潔面,待坐定,早就準備好的膳食才送上來,兩人中間擺了個大炕桌,所有菜都擺在上面,並不另外放置,菜也不多,六個菜,花型的碗碟,還有一個湯,金菊花,白菊花靜靜開在裡頭。
“朕猜這道菜該叫玉麒麟?”朱翊鈞指着湯說。玉麒麟是菊中名品,色白。
“是金玉麒麟。”王容與糾正說,“這邊上還有一朵黃色的。”
嘗膳太監告罪上前,一碗中挑一點,吃了後靜待片刻,無事後再告退,朱翊鈞準備動筷,王容與按住他的手,“陛下,且等等。”
芙蓉得到示意後,撫掌拍三小,舞者依次入,帷帳後,聲樂起,舞者翩翩起舞。朱翊鈞十分意外,王容與命人溫了酒,親自給朱翊鈞斟酒,“陛下,這一杯我謝陛下,千言萬語都在酒中。”
朱翊鈞仰頭飲盡,笑着對王容與說,“今日所見,才知從前,梓童接駕,多有敷衍。”
“陛下這就誤會我了。”王容與說,“因着我咳疾,正經賞菊的時候不曾給陛下設宴,今日備個小宴,視爲彌補,若是陛下要求我日常接駕也如這般,那我就只能期盼陛下一個月來一次坤寧宮呢。”
“爲什麼?”朱翊鈞問。
“時時設宴,陛下以爲我驕奢,我該找誰去說理去?”王容與說。
朱翊鈞伸手讓王容與握住。“梓童若有心,三五時設上這樣的小宴,讓朕來放鬆就很好。只你我二人,就很好。你必是上次宮後苑設宴勞累又吹了風,才病倒。那樣的事對你百害無利,朕不願意你那樣做。”
“梓童只照顧朕就好了,後宮嬪妃自有她的造化。”朱翊鈞說。
“陛下若不嫌只見我無聊,我便偶爾設上小宴,陪陛下喝一杯。”王容與說。
“說來此酒味道甚好,朕從前怎麼沒有喝過?”朱翊鈞說道。
“這酒是我從家裡帶過來的。”王容與說,“原是家中父親喜愛喝酒,我想親手釀酒孝敬父親,結果釀的酒,甜味夠,卻不夠醉人,後來折騰了幾次,餘下這幾款味好,勁頭不足的,常常備有。”
“梓童連釀酒都會?”朱翊鈞好奇。
“陛下,後宅女子的時間是很長的,足夠折騰這些沒用又能費時間的小道。”王容與說。
朱翊鈞顯然很愛這酒,“這酒很好,真是託國丈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