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路奔波,都沒有好好的休息用餐過。這一次離城休息兩天再趕路。
丘離城雖然遠不及臨,也是一座大城。它是一座水城,一條條小小的河流衆城中繞行經過,城中除了車道還有水道。水道中,舟排無數。這裡的人喜歡一邊撐舟一邊輕歌,那吳儂羅語帶着一種饒舌音,十分動聽,可惜孫樂壓根就聽不懂。
順着水邊的車道走了不到百米,眼前便出現了一座酒樓。當下那清秀青年率先走進去安排座位,孫樂和弱兒等人緊隨其後。
他們所上的是二樓。二樓有一間雅房,可以吹着習習涼風,居高臨下地觀賞來往的行人,看着從酒樓旁邊繞行而過的河流。
孫樂所選的位置,是靠窗邊的。她跪坐在弱兒的對面,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這座水城。剛纔小小的心事,此時早就煙消雲散了。
她看着看着,忽然聽到前方百米處的街道上傳來一陣喧囂聲。孫樂連忙順聲看去。不止是她,隨着喧囂聲越來越大,弱兒等人也都順聲看去。
街道上,人羣分擠兩旁,人羣中,一個三十五六歲,高大魁梧地麻衣大漢大步走來。
這麻衣大漢皮膚蒼黑,一臉憔悴之色。雖然憔悴,可絲毫不掩他的悍勇之氣。
那大漢走了幾步,在街中一站。
刷地一聲,他把手中的竹旗朝地上一插!這時風獵獵地吹來,吹得那旗面一轉,對上了孫樂等人。
孫樂一看到那旗面。雙眼瞬間睜得老大:那旗上墨跡淋漓。還沒有完全乾。駭然寫着四個大字。“十金賣頭”。
“十金賣頭?”孫樂低叫道:“此是何意?”
弱兒還沒有回答。那大漢已經開口了。他朝着衆人團團一叉手。聲音有點嘶啞地朗朗地說道:“諸位。某乃劍客。仗劍而行天下五年。一無所獲而歸。歸家後家業敗落。母死無葬身之財。父病無醫治之物。某百思無策。欲以項上之人頭換取十金!”
他說到這裡。突然聲音一提。渾厚而蒼勁地喝道:“有哪一位想試劍地高手?可拿十金來。某可任爾取了某地頭顱去!”
此人地聲音響亮渾厚。遠遠傳出。
孫樂倒抽了一口氣。她聽得十分清醒。眼前這漢子居然要用自己地腦袋來換取十金!
這不是讓孫樂驚異的,真正令她吃驚的,是她看到那大漢如此一喝,人羣中當真走出了一個蒼白着臉,揹負長劍的青年來。
這青年大步走到大漢面前,扯着嗓子叫道:“兀那漢子,你可真是一動不動?”
大漢轉向那青年,隨着他厲眼一掃,這面色蒼白的青年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出兩步,臉上露出一抹懼意。
大漢朗聲說道:“然!不過爾可有十金?須取出驗於父老!”他右手朝左側身後一指,嘶啞地說道:“他們會代某取金。
”
這大漢地身後,站着三個老頭。這三個老頭都是一身麻衣,臉上盡是困苦窮老之色,皺紋間有着厚厚的死皮,彷彿常年沒有洗過臉一樣。可饒是如此,孫樂卻注意到他們揹負長劍,渾濁的眼睛閉合間精光閃動,顯然並不如外表那麼老朽可欺!
孫樂看到這裡,倒抽了一口氣,轉向弱兒低聲問道:“這,以自己的腦袋換金,居然真的可行?”
弱兒也一直打量着外面衆人,他聞言淡淡地說道:“人命本來便輕賤如草,割之易耳!”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向孫樂解釋道:“那白臉青年顯然一直想當劍客,一直想以手中劍取人頭顱,可他膽子既小又劍術低微。因此纔會意動。”
弱兒說到這裡,看向孫樂低聲道:“如此之事,處處皆有。姐姐還是別過頭去吧。”
孫樂嘴脣顫抖了一下,她低低地說道:“人命,真已輕賤如此了嗎?”
弱兒盯着她,沉聲說道:“人生而有貴有賤,此種賤人之命自是輕賤,姐姐你別想太多了。”他頓了頓,目光堅定地看着孫樂說道:“姐姐會是世上至貴之人!無須爲此等人感懷。”
孫樂沉默不語。
她聽得分明,弱兒的語氣中有不屑,有天經地義。不,不止是他,幾乎她所識得的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爲人生下來便註定了他的高貴和低賤。高貴的人自是命金貴無比,而低賤的人呢,則是不值一文!、
這實是這個時代地普遍觀念。
孫樂靜靜地看着弱兒,一眨不眨地說道:“弱兒,拿十金給這漢子吧。”
她這句話不是請求,而是吩咐!
孫樂這話一出,弱兒不由詫異地看向,不止是弱兒,旁邊的幾人都看向孫樂。
孫光輕輕地說道:“弱兒,姐姐看不慣此等事。”她見弱兒要解釋,便又說道:“此等事既然叫姐姐遇上了,便可以一管。”
弱兒看着孫樂,他點了點頭,朝身後的人吩咐道:“聽到沒有?速去辦來!”
“諾!”朗聲應諾的,是那與孫樂相識的騎驢的青年。他拿出十金,大步走向樓下。
他一動身,孫樂便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同時她站起身來,把塌挪了挪,移離窗戶後重新坐下:世上有很多事,還真是眼不見爲淨呀。
孫樂一坐好,弱兒便給她倒了一大杯酒,他把酒杯送到孫樂的脣邊,看着她地雙眼輕聲說道:“姐姐,喝一點壓壓驚吧。”
孫樂垂下眼斂,伸手接向他的酒杯。
弱兒鬆手任她接過。
孫樂小口小口地飲了起來。此時陽光正劇,照在陶杯搖晃的渾黃的酒水中,顯出一些浮浮沉沉的微粒來。孫樂看着那些飄浮的,時起時落的微粒,暗暗想道:孫樂,這裡與你以前世界完全不同,這真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你不管在什麼時候,都要居安思危,早做退路呀。
她這個時候,有種隱隱的恐慌。
正在這時,一隻手掌伸出,輕輕地按在她放在塌几上地左手之上。
弱兒伸掌按着她的小手,那溫熱的手心溫暖着她的手背。孫樂漸漸的心一定,她慢慢擡眼看向弱兒。
弱兒靜靜地盯着孫樂,低聲說道:“姐姐可是懼了?姐姐,弱兒是你的親人呢!是你最親最親的人了。你在弱兒身邊,又何懼之有?”
孫樂聞言,慢慢揚脣展開一個笑容,輕聲回道:“姐姐知道了。”兩人相視一笑,都是心頭暖洋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