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寶梳咧嘴乾笑了兩聲道,“信不信我給他穿個今春巴黎時裝週最流行的乞丐裝去?丟死他那張大臉纔好呢!還怕我給他丟臉,我還擔心他那副尊容讓我無地自容呢!收工,睡覺,明兒還早起呢!”
*無夢後,寶梳初真和海櫻起了個大早。正在洗臉時,阮威在院外喊起了門。初真忙去開了門,見阮威一臉疲倦,忙問道:“四叔,您昨晚都在萬隆祥嗎?四嬸呢?”
“回頭再說,睡覺去了!”阮威嘟囔了一句,徑直往屋子走去了。
“四叔,您怎麼嗓子都啞了?傷風了嗎?四叔?”
初真連叫了阮威幾聲,阮威沒回話,她便轉身去了竈屋,就手煮了碗薑湯送去了。隨後,三人去了洞月樓,從後院門進去了。一個夥計引着她們到了後院的一間房裡,寶梳所需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因爲冰麒麟是最後一道甜品,所以寶梳她們不用急着動手,等着後廚那邊傳話。三人坐在房中無聊地喝了會兒茶後,兩個夥計送了八十四個水晶杯盞進來,海櫻見到那一溜排剔透漂亮的水晶杯,吃驚地吐吐舌頭道:“龐府不愧是龐府啊!說找水晶杯就找來了,還這麼多啊!單單是把這些水晶杯拿去賣了,也夠花一輩子的吧?”
“想什麼呢?”寶梳拍了她腦袋一下道,“幾個水晶杯就把你閃花眼了?趕緊動手擦吧!八十多個呢,那得擦到何年何月去了?我真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兒!”
三人開始動手擦起了水晶杯,外面的響動漸漸大了起來,彷彿客人們已經陸續來了,時不時能聽見後廚夥計高聲喊一句:“東廂二樓十杯茶!”
過了一會兒,寶梳覺得尿憋,便起身去了後廚茅房。走到穿風堂那兒時,她擡頭就看見麴塵了,不由地那麼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好幾眼,且自言自語道:“喲……穿得還挺好看的……今兒是你兒子辦滿月嗎?穿得這麼周正幹什麼?”
今日的麴塵看上去彷彿又不同了,平日裡他雖也是一身體面的衣裳,但今日這身湖藍色鑲邊姜紅色繡衣,不但顏色好,繡工也精緻,再配上一條淺藍色鑲玉的腰帶,三兩個佩玉香囊,看上去真有那麼一絲絲玉樹臨風的味道啊……
“寶梳等等我!我也要去!”海櫻忽然從後面追了上來,撲到她肩上好奇地問道,“看什麼呢?”
“沒什麼,一隻狐狸罷了!穿得好看點就不是狐狸了?照樣是隻狐狸!哼!”寶梳暗暗地吞了一口熱口水正想走,海櫻卻一把將她拖住,雙眼冒光地盯着前面不遠處正跟冷掌櫃交待事情的麴塵看了好幾眼,然後又轉頭上下打量了寶梳幾眼,略帶嫌棄的口吻說道:“寶梳啊,不是我說你,你這身打扮……有點……有點跟人阮麴塵不太配吧!你瞧瞧人家,穿得那叫一個英俊倜儻,你這就有點……”
“有點什麼?”寶梳不屑地瞥了麴塵一眼道,“我穿什麼又不是來配他的!更何況,我今日是來做短工的,又不是來當管家孃的!走了走了,你不上茅房我還去呢!”
“寶梳……”
“別叫那麼大聲行不行?你怕整個後廚不知道我叫什麼啊?”
“你怕被阮麴塵聽見嗎?”海櫻掩嘴壞笑道。
“我怕……行了吧?走吧!”寶梳拽着海櫻急匆匆地上茅房去了。等她一臉輕鬆地從茅房裡出來時,發現侯安等在旁邊亭子裡。侯安見了她,忙上前道:“管家娘,大管家讓您這會兒去趟帳房。”
“有事兒?”
“好像是想問問冰麒麟的事兒。”
“真囉嗦!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寶梳跟海櫻說了一聲,然後急匆匆地去了帳房。一口氣跑到三樓後,她一掌掀開了帳房的門問道:“阮大管家,又有什麼指示啊?”
麴塵正坐在書桌前,拿了只筆飛快地在寫什麼帖子,擡頭瞟了她一眼道:“把門關了!”
“到底有什麼事兒你就說唄!我不忙你也忙吧?”寶梳把門關上後,走到書桌前問道。
麴塵指了指旁邊那扇三折的錦繡屏風道:“去那後面,把衣裳換了!”
“換什麼衣裳?”寶梳低頭看了看自己道,“我對我今兒的打扮很滿意啊!”
麴塵一邊飛筆寫帖子一邊說道:“去換了!我就知道你會拿我的話當耳旁風的,衣裳我已經給你帶來了,趕緊換!”
“換什麼換啊?我這身挺好的……”
“要我親自幫你換?”麴塵忽然擡起頭,面含殲笑地問道。
寶梳渾身頓時打了個激靈,擺擺頭道:“不用了!我自己換,不勞您大駕!不過,換歸換,你不許偷看啊!”
“也要我有那工夫才行!”
寶梳飛快地閃到了屏風後面,一邊換衣裳一邊問道:“你忙着寫什麼帖子啊?客都來了,還寫帖子?亡羊補牢啊?”
“臨時來了幾位客人,得補幾張帖子過去。”
“又是你們那大少爺故意爲難你的?”
“知道心疼我了?”
“去!誰心疼你了?我只是比較討厭你們那個大少爺而已!喂,阮麴塵,我穿成這樣,還用不用幹活兒了?”寶梳在屏風後抱怨道。
“做個冰麒麟而已,又不叫你下田幹活,別那麼多廢話,趕緊換上!”麴塵三兩筆把帖子寫好後,把毛筆一拋,喊了一聲侯安。門吱地一聲開了,麴塵看也沒看,打量着他剛剛寫好的帖子說道:“派兩個腿腳利索的人送去!千萬別誤了晌午吃飯的點兒了!”
“什麼帖子?”龐亭玉的聲音忽然在他面前響起。他愣了一下,擡頭一看,果然是龐亭玉和她的丫頭紫竹。他不禁微微皺眉問道:“三小姐怎麼來了?不是還沒到時辰過來嗎?侯安呢?”
“侯安給我大嫂叫下樓去問話了。什麼帖子?這麼着急要送出去?”
龐亭玉伸手想來拿,麴塵卻縮了縮手道:“三小姐來了應該去彩錦樓待着,等到了吃飯的點兒再出來也不遲,請吧,我這兒還有事要忙!”
“我是送這個來的,”龐亭玉微微一笑,從紫竹提的食盒裡捧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麪條,放在了麴塵跟前道,“我聽初心說,你今早連早飯都還沒來得及吃,就讓府裡的廚子給你做了碗陽春麪,放的是脆哨肉醬,還熱乎着呢,你吃了再去忙吧,橫豎這會兒來的客人也不多。”
“謝三小姐好意,我怕是沒工夫吃了,您先去彩錦樓吧,別在外面閒晃,省得叫人看見了說閒話。”
“麴塵哥哥,”龐亭玉忽然軟綿綿地撒了個嬌道,“我好心從龐府給你送過來,你多少吃一點吧!大嫂和我一塊兒過來的,外面那幾個客人她知道招呼,又不是哪兒都非得你去應付着,那你忙得過來嗎?吃一口再去忙吧,離晌午還有一會兒,就算偷個小懶唄!”
“我真沒那空閒,您先過去吧!”麴塵起身走到書架上找起了貼封。
龐亭玉沒走,站在麴塵身後看了他幾眼,揮揮手讓紫竹先出去了。麴塵找到貼封轉身時,看見她還在那兒便問道:“三小姐還有事?”
龐亭玉往前走了兩步,模樣乖巧道:“麴塵哥哥,你還在因爲上回我闖了你的謝花閣生氣嗎?你最近都不怎麼跟我說話了,像不認識似的。”
“我跟三小姐原本就沒什麼話好說。”麴塵走過書桌前,將墨跡幹了的帖子裝好道。
“那你還在生氣對不對?”龐亭玉一臉小可憐的模樣問道。
“我都把事忘了,哪兒的氣?”
“可我最近去找你,你也說忙,好像不想理我似的,”龐亭玉嘟嘴道,“其實我去找你,不是想找你的碴,是上回你借我那幾本醫書,我有看不明白的地方想問問你。”
“那些書我也大部分看不懂,你問我,倒不如去問平日裡給你診脈的崔大夫。”
“麴塵哥哥……”
“三小姐,”麴塵封好所有帖子打斷了她的話道,“你還是去彩錦樓吧,我這會兒真沒工夫你說這些事情。”
“有件事你一準想知道!”龐亭玉面帶神秘的笑容說道。
“什麼事?”
“上回你鄉下那個媳婦不是去了你的謝花閣嗎?還跟你那……”龐亭玉說到這兒,癟了癟嘴不樂道,“這些都不提了,你可知道那晚我娘暗地裡幹了些什麼嗎?”
麴塵轉動了一下眼珠,問道:“幹了什麼?”
“那晚你不是陪我爹喝酒來着嗎?你就沒察覺到那酒不對勁兒?”
“沒有。”麴塵淡淡地說道。
“也是啊,我爹都沒察覺,更何況你了!我告訴你吧,”龐亭玉一臉神秘道,“那晚我娘叫人在那壺酒了下了點藥,妓館裡纔會用的藥,你該明白吧?”
“哦……”麴塵若有所思地看了龐亭玉一眼,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夫人跟你說的?”
“不是,是我爹發現的。那晚沒把持住的何止是你,還有我爹呢!前幾日我爹訓我孃的時候,我偷偷聽見的。所以……”龐亭玉衝麴塵美美一笑道,“我知道那晚不怪你,你是因爲給我娘下藥,所以纔跟你那媳婦……麴塵哥哥,那晚是我太沖動了些,你別生我的氣行嗎?我原以爲你是真的想吃回頭草,沒想到都是我娘在作怪,怪不得你的,你也不想跟你那鄉下媳婦那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不想?”麴塵忽然這麼問了一句。
龐亭玉剛剛還笑容滿面的臉瞬間垮了下去,擡起雙眸望着麴塵,納悶地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是想……不對,那晚是你被下了藥所以才……”
“我知道……”
“知道什麼?”
“我回到謝花閣的時候就知道我被人下了藥。”
“然後呢?是因爲藥力所以才……”
“我當時還沒有那麼不清醒,若是能剋制,還是可以的。”
龐亭玉裂開的嘴角全縮了回去,臉上滿是失望的神色。麴塵又道:“我跟靳寶梳是夫妻,有沒有那藥都是一樣的,該乾的事還是會幹,所以夫人是瞎操心了。”
龐亭玉微微張了張嘴巴,彷彿很不信麴塵剛纔這話。她使勁地搖了搖頭道:“不對,之前你明明是下定決心要跟她和離的!爲什麼回了一趟霧重村你整個人都變了呢?你不喜歡她的,是不是?”
“三小姐,這些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跟你說太多。再說,你該出去了,我也有事去做……”
不等麴塵說完,龐亭玉憤然甩袖而去。見她出去了,侯安才一溜煙地跑進來問道:“大管家,剛纔您叫我?”
麴塵把帖子丟給他問道:“大少夫人叫你去問什麼?”
“她問今兒最後一道甜品冰麒麟是誰做的?”
“你怎麼說的?”
“我照實說了,會不會有什麼不妥?”
“沒有,把帖子趕緊送去,別耽誤了吃飯的點兒。”
“知道了,我這就去!”
侯安捧着那幾張帖子飛快地走了。門剛一關上,寶梳就從屏風後衝了出來,咬牙切齒地指着麴塵道:“阮麴塵,你之前不是跟說你不能剋制嗎?那剛纔……”
“我剛纔故意那樣說的。”麴塵捏住了她的手笑道。
“故意?”寶梳氣呼呼地抽回了手,秀眉微豎道,“你是故意佔我便宜的吧?那晚你還說什麼,要不給你也來點,看你能不能剋制?混賬!死狐狸!你騙我的!”
“那你騙回來好了。”
“怎麼騙?”
麴塵忽然伸手將她往懷裡一攬,緊緊扣住附耳低語道:“再把我騙上*一回,我們倆就抵消了,是不是?”寶梳耳根子驟然紅了個透,想推開麴塵卻推不開,只聽見麴塵又咬着她的耳根淺語道:“我那晚其實知道是你,我能剋制是藥力,不能剋制的是在我房裡看見你……既然有人有心成全,我怎麼能辜負了別人的好意呢?”
“混蛋!”寶梳羞了個滿面通紅,使勁地跺了麴塵腳背一下,推開他跑出了書房,又一口氣跑回了剛纔那間房裡。進門時,她發現初真和海櫻都不在,一邊喘氣一邊關門道:“這兩丫頭上哪兒去了?杯子都擦乾淨了嗎?別是跑去前面看熱鬧了吧?”
正說着,海櫻和初真有說有笑地推門進來了。寶梳忙起身問道:“你們上哪兒去了?”
“喲?”海櫻上下打量了寶梳一眼笑道,“纔去這麼一小會兒就換了身衣裳了?阮麴塵給的?真好看吶!這是櫻桃紅的吧?我說怎麼去了那麼久呢?原來是去換衣裳了呀!”
“別說我了,你們呢?上哪兒去了?”
“後廚裡有打賞,我們也去領了一份子,”海櫻晃了晃手裡的紅封子笑道,“這大戶人家辦事兒就是大方,一個打賞封子都有五錢銀子呢!”
“杯子都擦乾淨了嗎?”寶梳低頭檢查那些水晶杯盞道。
海櫻似模似樣地向寶梳行了個屈膝禮笑道:“回管家孃的話,全都擦得乾乾淨淨,一層不染了!”
“還笑話我是吧?你以爲我喜歡穿成這樣?”寶梳扇了扇她那兩片大袖子,像個翅膀過於寬大的小蝴蝶似的。海櫻和初真不禁呵呵笑了起來,海櫻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你不喜歡,誰讓阮麴塵喜歡呢?”
過了一會兒,客人們陸續到齊了。正午一到,宴席便開了。等吃到一半時,寶梳三人才開始動手製作手搖冰麒麟。第一桶搖好後,海櫻捧來五個杯盞,每盞裡舀了兩勺,再撒了些七色果脯碎,看上去晶瑩剔透,柔白香甜。
海櫻忍不住捧起一杯,對着窗外稀疏的陽光,自我陶醉地擺了個美人醉酒的姿勢,笑問寶梳和初真道:“怎麼樣?不錯吧?這杯盞真襯我!”
寶梳和初真見了她那*的樣子,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海櫻學那些老夫人掃了掃衣袖,粗聲粗氣道:“笑什麼笑?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再笑就拉了你們出去挨板子!”
“少臭美了!趕緊把其他杯子都拿過來吧!”寶梳笑道。
“再等等!”海櫻捧着那水晶杯盞愛不釋手道,“這杯子可真好看,得多少錢一個呀?寶梳,你替我問問阮麴塵唄!能不能送我一個啊?”
“我纔不去呢!把杯子給我放下……”寶梳喊到一半忽然停了,雙目凝視在了海櫻手捧的那個杯盞上。海櫻又擺了個姿勢笑問道:“是不是覺得跟我特別地配啊?”
寶梳臉色一暗,拔下頭上的銀簪,拿過海櫻手裡的杯盞,用銀簪攪了攪裡面的冰麒麟,隨後,寶梳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發生了——銀簪簪頭呈了黑色!
“有毒!”初真和海櫻異口同聲地驚呼了出來!
“怎麼會?”寶梳緊皺眉頭轉身看着那幾十個水晶杯子,“我們明明挨個挨個擦過的,打的是院子裡的井水,用的是乾淨的抹布,怎麼會有毒?”
“莫不是那牛奶有毒?或者是糖?”初真一臉緊張道。
“不是,”寶梳忽然彎下腰去,將目光與那些水晶杯盞齊平,迎着窗外不怎麼明亮的陽光,她在其中幾隻杯盞的壁沿上發現有明顯擦拭過的水痕。若不對準陽光,憑肉眼很難看出來。可剛纔她們明明用溼抹布擦過後,再用幹抹布擦得亮錚錚的,應該不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寶梳,怎麼了?這些杯盞有什麼不妥的嗎?”海櫻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