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晉緩步走了過去,接過手帶看了一眼,上面繡着幾個字:心誠則靈。他淡漠一笑問道:“是不是繫上你這手帶,想什麼就能得什麼?”
寶梳晃了晃手裡剩下的笑道:“那是菩薩的活兒我不會搶着乾的。我只是想讓大家明白,沒有信念整個臨安城就是一座空城,每個人一點點信念,聚集起來就是一股強大的信念,足以對抗外面那羣拿刀要衝進來的外賊了。楊捕頭,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沒有的話,勞煩你讓開一下,後面還有很多人排隊等着領呢!”
楊晉轉頭看了一眼,身後果然還排着長長的隊伍,個個都一臉期翼地等着領東西。他不好意思久站,便抽身離開找他那幾個手下去了,誰知道他放眼一瞄,那幾個不爭氣的東西居然也排隊領書領手帶去了。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身先走了。
回到衙門,楊晉坐在茶水間想了很久,直到那幾個不爭氣的手下各自拿着戰利品笑呵呵地回來了。
“哎呀呀!好險好險,最後一本了,也給我搶着了!我本來以爲搶不着了呢!往常去書局買,得花一兩多銀子,這回簡直是便宜白撿啊!回去給我兒子,他準高興!”第一個說。
“瞧瞧我的,兩條手帶外帶一個茶香包,再加一本洞簫樂譜!嘿嘿,夠多的吧?”第二個說。
“哇,你怎麼拿了那麼多啊?每個人不是隻能拿一樣嗎?”第三個說。
“誰叫你們那麼老實呢?我一看有東西領,立馬就叫我娘我媳婦我侄女兒她們都去了!”那第二個賊笑道。
“對哦!”其他三個齊聲應道。
就在這時,他們忽然發現了茶水間裡的楊晉,忙把東西塞袖子裡去了。楊晉瞟了他們一眼道:“不用藏了,領得很高興是吧?領得自己去幹什麼的都不知道了?”
其中一個上前討好道:“捕頭捕頭,順便而已。我們也沒白去領,我們在那兒維護秩序呢!您放心,井井有條,一點亂子都沒出,您可以不用去了。”
“你們還很想去,不是嗎?”
“沒有沒有!”四個人忙擺起手來。
“閒着沒事兒幹,就去查查堆在裡弦書院門口的那些穢物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問問打更的,或者附近的商鋪住家,細細地查一查,聽明白沒有?”
“是是是,我們這就去!”四個人立馬一溜煙就跑了。
他們離開沒多久,楊晉手低下的一個捕快匆匆來找他了。不久前,他派了這個捕快去霧重村和藕新鄉打探靳寶梳的底細。
“打探得如何?”楊晉問這捕快道。
“身家清白,真是沒什麼可疑的。唯獨一點,去年春天那回事故後,她的性子和脾氣就變了很多。霧重村裡有很多關於她的謠言,有人說她是女鬼俯身,有的說她是芭蕉精狐狸精,橫豎什麼山精妖怪都有說。”
“就沒有?”楊晉微微皺眉問道。
這捕快聳聳肩道:“沒了,除了這些查不到別的了。靳寶梳在霧重村和藕新鄉也沒做過什麼惡事,就算有人罵她咒她,也都是些嘴碎的婆子媳婦,不少人還是覺得她人挺好的。頭兒,讓您失望了,我真查不出來那個靳寶梳哪裡不對勁兒。”
楊晉緊抿着嘴脣,輕輕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吧!”
“那還查不?霧重村和藕新鄉查不到,再去雅州城查,沒準能查出什麼。”
“之前我在雅州城時已經查過一遍了,沒有任何收穫。我最奇怪的是,她怎麼可以裝寶梳裝得這麼像?還有,我讓你去找寶梳的屍體,你去找沒有?”
這捕快吐吐舌頭道:“沒法找啊!那懸崖下面深不見底,霧濛濛的,當地人都不敢下去,我實在沒法幫你找。就算找着了,從那麼高的懸崖掉下去,多半都摔成碎骨頭了。”
“也是,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日再來開工。”
“謝頭兒了,那我就先走了。”
這捕快走後,楊晉又一個人陷入了深思當中。
這天晚上,寶梳在繡莊裡擺了幾桌酒,犒賞繡娘們。白天的佈施很成功,而且臨到結束時,還把景王妃招來了。景王妃這麼一來,整個場面又掀起一陣*,讓佈施現場又多添了幾分熱鬧和排場。眼下城裡怕無人不知蒙山巧繡社了吧?
“來來來,都滿上都滿上!”寶梳端着酒杯第一個起身道,“我們得好好喝一杯,今兒的佈施辦得真夠漂亮的,我想啊,把那些背地裡搗鼓的王八們也氣得夠嗆吧?這會兒指不定躲那兒摳泥巴打小人兒呢!”
“哈哈哈……”衆人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來,都痛痛快快地幹了!一滴都不許剩!”
“老闆娘您也得幹了呀!”一個繡娘笑道。
寶梳嘿嘿一笑,晃了晃手裡的酒杯道:“我幹了,一會兒末兒也會跟着醉,她爹會揍死我的!”
衆人又是一陣鬨笑。麴塵接過寶梳手裡的酒杯喝下後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還沒興奮過了頭。”寶梳坐下道:“就這麼點事兒,我還不至於興奮過頭呢!這是我們來臨安城的頭一仗,往後要對付的牛鬼蛇神多得是,省着點精神頭兒慢慢興奮吧!對了,說起來該再敬戚大人一杯啊!您上任了都沒來得及給您擺酒,今兒給您補上?”
“算了吧,你又不喝鬧什麼場子?回頭還不是師兄幫你墊上?我們倆還有正事兒要說,喝幾杯就行了。話說回來,今兒那事知道是誰幹的嗎?”汝年問道。
寶梳搖搖頭道:“暫時還不知道。應該說,我們纔來臨安城沒多久,不會得罪太多人吧?就我自己知道的,只有那個施夫人了。不讓我們在靈隱寺外佈施的人就是她。可我想她好歹一名門貴婦,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招兒吧?”
“師兄呢?你最近買下里弦書院那片地,應該得罪了不少人吧?”
“說來說去不就是那個陳老闆嗎?”麴塵抿了口酒道,“裡弦書院那片地是張夫子早年買下來的,在臨安開了十來年的書院,眼下心灰意冷,決定賣了歸隱山林。那姓陳的就借書院背後那片貧居不吉利故意壓價,只肯買書院,不肯接手後面那片貧居,可你想想,書院和後面那片地是連在一塊兒的,地契也是寫在一張紙上的,他只要書院不要那片地,還壓價,擺明了是欺負人家張夫子是個讀書人,不懂買賣。”
“哇,太黑心了吧?”寶梳接過話道,“他這麼無賴,等於是想用極低的價錢把書院和那片貧居一塊兒買下來。說什麼只要書院不要貧居,等地契一到手,他保準會把那片貧居拆了另外再修高屋大宅賣給外地人,你們信不信?簡直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心房地產開發商!”
汝年點頭道:“那我明白了。斷人衣食猶如殺人父母。你以一般價格把書院和後面貧居全部買下來,怪不得他在外面說你顯擺有錢故意擡高價格呢!其實是他自己出價太低,想占人家張夫子一個大便宜。這種人,就是欠收拾!”
“難道這回的事情是陳家派人乾的?”初真忙問道。
麴塵搖搖頭道:“還不能確定,不過要是陳家乾的,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他們幹得出來,我們也沒必要怕。”
“那施家呢?”寶梳問道,“我沒得罪過什麼施家,末兒她爹你得罪過?”
麴塵衝她笑了笑道:“這事兒你都不知道?還說自己消息靈通呢!陳家少爺和施家二小姐年前才定下親來,兩家是親家,彼此相幫也不是什麼好奇怪的事情。”
“哦……怪不得呢!是替親家出氣呀!我說呢,我連城裡有姓施的都不知道,怎麼就爲難起我了,源頭在這兒啊!蛇鼠一窩,狼狽爲殲!還有那個靈隱寺的方長主持,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寶梳哼哼道。
麴塵舀了碗黃豆燉豬蹄給她道:“想收拾她們嗎?”
“想啊,當然想啦!難道你有主意?”
“你沒聽過一僕不侍二主這句話嗎?”
“聽過,那又怎麼樣?”
“仔細想想,施家老夫人是信奉什麼的,你這麼聰明我相信不用我再提點,你就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寶梳捧着湯慢慢地抿了幾口,一邊抿一邊想起了麴塵這句話,果然,她很快就明白了麴塵的意思,立馬笑得賊兮兮的!
就在麴塵等人歡快聚餐時,楊夫人才剛剛回到楊府裡。走進自己的起坐間時,發現楊晉也在,便懶懶地問了一句:“有事兒啊,晉兒?”
“二孃纔回來?”楊晉起身遞了杯熱茶給她。
她接過茶,靠在軟枕上歇了一口氣道:“今晚跟幾位夫人聚了聚,說了說辦募捐的事情。”
“什麼募捐?”
“前線戰事緊急,朝廷國庫空虛,施夫人便領頭,說要辦一回募捐會,籌集善款支援前線。我們幾位夫人碰了個面,商量了一下對策。對了,晉兒,”楊夫人喝了半盞茶,抿了抿嘴脣道,“你是在衙門裡辦事的,律法你最熟悉,娘問你個事兒,但你不許跟別人提。”
“您說。”
“要解除已定婚約,若是鬧上公堂是不是不好辦吶?”
“這得看爲什麼解除婚約,倘若理由充分,也並非不好辦。”
“譬如說呢?”
“一方有頑疾或者已證明無法生育,又或者家中犯事沒族,能解除已定婚約的理由很多,這得分什麼事兒什麼情況,剛剛我說的那三種是最有可能勝訴的。娘,您幫誰問的?”
楊夫人笑了笑道:“哦,沒事兒,幫一個朋友問的。你可不許亂跟別人說,聽見沒?”
“我都不知道是誰,我能說什麼呢?”
“對了,這麼晚了你還在這兒等我,是有事兒找我嗎?有事就快說了,我確實累得慌,想歇着了。”
楊晉猶豫了片刻後,問道:“二孃,裡弦書院門口那些穢物是您找人堆的,對吧?”
楊夫人手中茶盞一滑,嘩啦一聲掉地上打了個粉碎。門外的丫頭聽見動靜忙要進來收拾,卻被她喝住了。丫頭退出去後,她臉色微緊地盯着楊晉問道:“你這麼問是查到了什麼嗎?”
“離裡弦書院最近的堆積處就是在裡弦書院背後那片貧居東角落上,昨晚半夜有人看見四個蒙了臉的年輕人在堆積處擔挑穢物,以爲是來清理的。但仔細一想,誰會在半夜裡來清理這些東西,城門已經關了,壓根兒出不去。唯一的解釋就是,裡弦書院門口的那堆穢物是他們擡過去倒的。”
“那跟我有什麼干係?”
“二孃向來做事謹慎,但我這個臨安第一捕頭也不是徒有虛名的。那四個人都留下了腳印,我拿取了腳印紋比對過了,其中兩個人是我們家皮貨鋪的夥計。”
楊夫人輕蔑一笑道:“那也不能證明是我吩咐他們去做的。興許,是那兩個夥計在外頭結識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自己收了銀子私底下去幹的呢?”
“二孃,我來找您,不是想跟您鬥嘴或者對質。我只是不明白,您爲了讓寶梳回到您身邊,非得用這種法子嗎?萬一被寶梳知道了,她對您會更加厭惡的……”
“那你會告訴寶梳嗎?”楊夫人打斷了楊晉的話問道。
楊晉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會。”
楊夫人鬆了一口氣,點頭道:“對,裡弦書院門前那堆穢物是我找人弄的,你真不愧是臨安城的第一捕頭,短短半天時間就把你二孃查出來了,我真是很欣慰啊!不過,就算我不這樣做,照樣會有人阻止她辦今日那場佈施,你懂嗎?”
“寶梳得罪了什麼人嗎?”
“她和阮麴塵纔來臨安,氣焰就很囂張了,能不得罪人嗎?我這麼做其實是在保護她,給她警告,讓她知道在臨安城內混有多麼不容易!”
“說到底,您還是想讓她回到您身邊,讓您能安心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