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思忖片刻,說:“快,我們跟着傻子,他肯定是住在附近,跟着他就可以找到人家。”大家一聽,很有道理,一個個躍進草叢。山野的蒿草齊人高,傻子動作又快,只剩下揮舞着麻繩的手。大家不敢怠慢,鉚足勁追着他。約摸十來分鐘,地勢漸高,傻子已走得無影無蹤。
鑽出草叢,眼前全是黑色的嶙峋山石,荒涼至極。王東覺得眼熟,仔細搜索着記憶,終於想起這是到黑水潭了。
“黑水潭?哪裡有潭?”許莉莉四處張望。
“在那裡。潭在山洞裡,圍着潭的岩石是黑色的,潭水看起來也像黑色的,所以叫黑水潭。”王東指着前方,知道是什麼地點就容易多了,在山裡最怕不知道身處何地。大家從他神色裡看出端倪,心情也轉好。
“蟠龍寨在那邊,我們並沒有繞太多的路,大概再走上兩個小時也就可以到了。”王東又指着另一個方向,大家也搞不清楚是哪邊,反正這裡只有王東一人認得路。
“那得加快,這雨可能越來越大。”梁平的話猶如魔咒,剛說完,雨驟然變大,噼裡啪啦地落下來。雖然大家身穿特製的登山服,可以防雨,但這樣的大雨還是吃不消。
正當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起風了,風將鎖着天地的霧刮散。許莉莉眼尖,指着不遠處的一幢石頭院落說:“看,有人家。”
大家再不遲疑,快步往那院子走去。那院子建在蒿草與黑石之間,彷彿遺世而立。走近,看見在房子的右側,有好大一片桔樹林,有些還開着花,被雨打落在地上,現出星星點點的白色。
院子的門敞開着,有個人戴着斗笠坐在門檻上,埋頭磨着刀。刀形如月,雪白鋒利。王東知道山裡人家,隨時會碰到野獸,所以總是把刀磨得鋒利。其他人平時哪見過這種刀,心裡微微發怵。
王東讓大家等候在院門外,他自己走進去。雖然腳步聲吧噠,但那人並不擡頭,只是專心磨刀。王東在離他一米多遠時停下來,用蟠龍寨的方言客客氣氣地說:“請問這位大哥,可不可以讓我們避一下雨?”
那人擡起頭,約摸四十五歲,一臉的敦厚,眉宇間有愁苦之色,與手中的刀形成鮮明的對比。他並不說話,先是看看王東,然後看着院門口的六個人,最後定在方離臉上。王東又說:“我們是南浦大學考察團的。”
這句話讓那人的眼睛陡然閃爍一下,他站起身,將刀掛在腰間,甕聲甕氣地說:“家裡亂,我先收拾一下。”說罷,他扭頭走進屋裡。
王東衝院門口的六人招招手,大家趕緊走進來站在屋檐下避雨。盧明傑好奇地湊到窗前往裡看,只是屋裡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清。一會兒,那人站在門邊喊了一句:“進來吧。”
王東率先進入,屋裡光線很暗,但並不似主人說的亂,相反收拾得很乾淨。那人等大家都進來後,說:“你們,隨便。”然後自己又坐到門檻上,繼續磨刀,沙啦沙啦,磨刀聲比剛纔更大。
王東抽出背囊裡的毛巾擦拭着身上的雨水,問那人:“這位大哥,你貴姓?”
“叫我老何。”
“大哥,家裡人呢?”
老何手中的刀停了停,說:“死了。”
王東立刻意識到失言,趕緊別轉話題:“大哥,這兒離通天寨還有多遠?”
“不遠,也就一個時辰。”
聽他這麼說,王東心裡一鬆,看來沒有繞多少遠路。
“這天你們走不了,等下還有更大的雨。”老何頭也不擡地說。果然沒錯,一刻鐘後風雨都變大,整個天空黑壓壓。屋裡也是一片漆黑,許莉莉自作主張,點燃牆壁上掛着的松明燈。燈火照着很簡陋的房間,一張松木桌子,幾條長凳,桌子上擺着陶製水壺和一個杯子。正對着門的牆壁上貼着一張壽星蟠桃圖,圖片的旁邊另有幾個四四方方的貼痕,但貼着的東西已不見了。
老何還在磨刀,後背不停地聳動。
王東小心地說:“大哥,這刀磨得很利了。”
老何嗯了一聲,但手中動作不停。大家交換了一下眼色,都認爲他性情異常不好相處。可是外面滂沱大雨,實在是走不了。大家在屋裡或站或立,也不敢大聲說話。忽然那老何站起身,說:“我給你們做飯。”邊說邊鑽進裡面的廚房。樑東想客氣一下,說大家帶着食物,被王東的眼色阻止了,山裡人耿直好客,拒絕會讓他以爲是看不起。
沒多久,老何端着一大盤臘肉和一鍋紅薯飯出來,大家吃過飯後,氣氛稍微緩和。看情況,今天是走不了,王東就提出留宿的要求,老何二話不說地同意。大家商談了一下明天的行程後分房睡覺。老何家總共三間房,兩個姑娘一間,其他五個考察團隊員一間,老何自己一間。但他並沒有睡覺,依然坐在門檻上磨刀,似乎那把刀是他唯一的精神寄託。松明燈將他的背影拖到屋外地上,任雨打風吹。
山裡的夜特別寂靜,所以響聲都特別純粹,風颳過山谷嗚嗚嗚,雨打着屋檐噠噠噠,老何的磨刀聲沙啦沙啦,沙啦沙啦。
許莉莉轉了個身,不無煩燥地說:“見鬼,他到底要磨到什麼時候?”
方離沒有說話,雖然磨刀聲也讓她心神不寧。但她能理解沒有親人的孤獨,這種孤獨總需要一點事情來排遣,比如說不停地磨刀。
許莉莉嘆口氣,說:“我覺得這次考察……”她不知道如何說下去,古怪,還是詭異,或是令人害怕。她也不是第一次做田野考察,但是這次帶給她的感覺,讓她心裡十分不安。昨天晚上,那位巫師冥思時說的話,彷彿潛伏在自己耳朵裡,隨時會跑出來遛一圈。
爲什麼我看不到那個地方……但是我看到你們,頭頂籠着黑霧走在死亡之路上……神靈看到祭品,歡舞而來,有個背影在帶路,身上帶着地獄的氣息……
許莉莉甩甩腦袋,把巫師的聲音趕走,小聲地說:“巫域,究竟是什麼樣的地方?”
朦朧入睡的方離聽到這兩字,頓時清醒,驚愕地問她:“你怎麼知道巫域?”
許莉莉也驚愕,“你也知道?”她昨晚第一次聽梁平提起,方離又不在場,以爲她並不知道。方離嘴角微哂,這兩個字還是她告訴梁平的。在接受古墓被毀調查時,她都沒有透露這個地名,也沒有透露她與甘國棟的最後一番話,只是說他來自遷居深山裡的曼西族,爲了保護自己的神廟不被其他民族佔有,而故意來毀滅古墓。
這種爲了不被外族擄去財物而故意損害自己神廟的事情,歷史上本來就有,例如著名的三星堆遺址和金沙遺址。大家十分能理解,同時也萌生了去深山裡尋找曼西族的想法。考察團成員列出來時,自然沒有方離的份,於是她去找團長梁平,將甘國棟最後一番話告訴他,他二話不說,幫她爭取到名額。爲了避免大家對方離有看法,梁平認爲應該保密。
所以巫域這個地名從許莉莉嘴巴里吐出來,讓方離着實吃驚,她意識到昨晚一定發生了什麼非同尋常的事情。她轉動着腦筋,想從許莉莉嘴裡套出點什麼,仔細一想又算了,打算以後直接問梁平。
一聲刮鍋般的磨刀聲傳來,刺痛大家的耳膜。這一聲後,沙啦沙啦的磨刀聲再沒有響起。許莉莉舒口氣,說:“謝天謝地,他終於停了。”她打個哈欠,咂巴着嘴巴很快陷入昏天暗地的睡眠裡。
睡到半夜,許莉莉覺得有點冷,不由自主地偎緊方離想要取暖,模模糊糊中覺得身邊空空的。她感覺奇怪,用手摸了摸,還是空的。這下子清醒了大半,睜眼一看,牀上哪有方離?“方離。”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回答她的只有外面的風聲與雨聲。
難道她去上廁所了?許莉莉腦海裡閃過這個想法,但又被否決了,因爲她看到牀側的外套和牀前的鞋。看到這雙鞋,許莉莉頓時意識到不妙,方離連鞋都沒穿,發生了什麼事?她不敢再想,披上外衣,趕緊去敲梁平他們住的那間屋門。“方離不見了?”
大家很快都起來了,本來睡得正香,聽到這個消息,都有點懵。松明燈下,每個人的臉都是木呆呆的。盧明傑推開老何住的那間,裡面黑乎乎,藉着燈光可看到牀上空無一人。“老何也不見了。”大家的臉全白了。王東與盧明傑走到屋外查看足跡,但雨這麼大,足跡早被沖掉了。
“怎麼辦?”許莉莉着急地問。在都市裡可以打110,也可以估量她可能會去的地方。可是在這種深山荒嶺裡,大家只能急得團團轉。梁平自己着急得不得了,但還是安撫大家,“不要着急,大家趕緊搜一下,看看這家裡有什麼異常東西?”
大家趕緊分頭去找,在這麼一個簡陋的房屋找東西太簡單了,盧明傑很快從老何的草蓆下翻出一堆東西。他打開看了一眼,臉色大變,趕緊招呼梁平過來。其他人也圍了過來,看着這堆東西,居然是五六張獎狀。獎狀發黃,顯然貼了很久,大家看着壽星蟠桃圖旁邊的貼痕,明白過來這是剛剛撕下來的。原來老何說收拾一下,就是收起這幾張獎狀。
獎狀上寫着同一個人的名字:何桔枝。
梁平臉色一變,原來跑到何桔枝家裡了。他教過的學生無數,並不能記得每個學生的名字,但一年前發生的事情留給他的印象太深了,何桔枝這三個字也深深烙在腦海裡。何桔枝掉進運河屍骨都沒有找到,公安局與南浦大學商量後,決定由南浦大學出面寫信給其家人。考慮到何桔枝死亡的可能性極大,不想給家裡人增添困擾,所以不曾道明她曾在學校裡殺人,只說她在田野考察時,失足落進河裡失蹤了,生還希望不大。
除了梁平與盧明傑知道事情始末,其他人還是一臉懵懂,只是看兩人臉色不好,隱隱覺得事情不妙。梁平不解地說:“我們都是南浦大學的,爲什麼他只帶走方離?”
“可能是方離跟何桔枝長得像。”盧明傑見過何桔枝幾面,他的這個答案讓大家似懂非懂,頗爲不解。
“方離會怎麼樣?”許莉莉擔心地問。大家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眼前彷彿都閃過那把雪亮的刀。屋外的風雨就像發瘋一樣,將大家牢牢地困在這石頭房子裡,松明燈火不停閃爍,將各人眉間的重重憂心渲染成一團陰影。
許莉莉擡頭,看到松明燈燃燒所散發的黑煙在大家的頭頂徘徊不去。“但是我看到你們,頭頂籠着黑霧……”巫師那低沉喑啞的聲音又在她的耳邊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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