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手機,毫無方向感的亂走着,身邊響起的下課鈴聲和學生們有些嘈雜的嬉笑聲於她而言,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那樣的飄渺。他們的笑顏,他們的聲音,他們的舉作,離她好遠好遠,遠的遙不可及。腦海裡只剩下一片空白,唯一留下只有那一對黑曜石般眼睛,和那張記憶中自己曾經最依戀的笑臉。
忽然肩上一重,條件反射似的回過頭,迎着陽光,她看不清眼前的人的臉,只覺得頭有些暈眩。
“不是說了然你在那裡等我的麼?怎麼跑到這裡來了。”熟悉的冷冷淡淡的女聲在耳邊響起,無塵只覺得剛剛心中的那片巨大的無力和傷痛感減輕了些許,原來的那份彷徨和無助也在慢慢的減退。
“……因爲無聊啊,所以就到處走走了。”用盡全力壓下自己心頭的苦澀和痛楚,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常無異,她淡淡的勾起脣角,想向琴子綻開一抹微笑。
“……怎麼了麼,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看着面前眼神有些空洞卻依然強顏歡笑的女生,琴子擔心的輕聲問道。
被看出來了麼?心中有些不安,連忙輕輕地搖搖頭,更努力的讓自己嘴角上揚,想露出開心的笑容。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難看死了……走吧,回去了。”捕捉到琥珀色眼睛裡閃過的一絲痛苦,琴子明白,這是無塵心中那一片不容許他人涉足的花園禁地。只是淡淡的吐出這句話,牽起身邊的人的手,帶着她向校門口走去。
謝謝你,琴子。看着牽着自己走在前方的琴子的背影,自己有些乾燥的嘴角微微上揚,綻開一抹淡淡的安心的笑容。
登上駛回神奈川的汽車,一路上,無塵只是默默無聲的將頭倚靠在身邊的琴子肩上,把視線遠遠地投向窗外的天空。兩人之間的空氣像凝固了一般,與周圍其他同學們興奮激動的氣氛格格不入。而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在這樣的沉默中慢慢結束,同時也結束了這次的冰帝之旅。
意識混沌着,無塵走過柳家典雅的大廳,對有些擔憂的松本太太推說自己不舒服,不希望有人打擾,然後上樓,開門,再關門。一口氣完成這些動作,輕輕地靠在門上,她只感覺身上的力氣像被忽然抽乾了一樣,身體慢慢的向下滑着,整個人如布娃娃一般一下就跪坐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
是的,她很累了,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多的是塵封那段溢滿悲傷的記憶而在心底積壓的疲憊。睡吧,她告訴自己,睡醒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不是麼?
於是慢慢的爬上溫暖柔軟的大牀,將自己冰冷的身體嚴嚴實實的裹在暖暖的被子裡。閉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感覺睡了很久很久。
“小塵,起牀了哦。”溫柔的男聲響起,像五月的暖風一樣吹進心底,帶來陣陣暖意。
“……唔,再睡五分鐘……”牀上的人懶洋洋的動了動,將頭深深地埋進暖暖的被子,用慵懶的聲音討價還價着,身子一轉,又準備再次甜甜的進入夢鄉。
“吶,小塵,再不起來,我就把你的早餐吃掉了哦。”聲音的主人彷彿隱隱中噙着笑意,用調笑的語氣對依然賴在牀的人說道。
“……唔……隨便你……,等……等一下,你說早餐?!”睡的正香的人聽到“早餐”一詞,立馬睜開眼睛,一下子從牀上坐了起來。
“終於肯起來啦麼?!就剩你一個人了哦,其他人早就起來了。”溫柔的聲音的主人走到窗邊,輕輕地挽起經歲月磨洗的有些發白的窗簾,讓窗外明媚的陽光撒進這間有些陰暗的小屋,輕輕落在屋子裡一排簡單的木牀上,也照亮了窗前的人。
金黃色的陽光下,含笑站立着的是一個黑髮黑眸的青少年。柔順的黑色碎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深邃的黑眸如上等寶石一般閃着靈動的光芒,瞳仁微轉,就反射出一片五彩的流光,希臘式的鼻樑和微笑的脣角則帶給人一種陽光向上的感覺。高挺但有些削瘦的身軀輕輕倚着窗框,用帶着點點溫柔的目光看着牀上的人。
“……言……?!……”看着眼前的男生,無塵有些吃驚,轉頭看看四周的環境……熟悉的有些陰暗的房間,熟悉的擁擠的牀位……這裡不是她從小長大的孤兒院麼?!
“快起來啦,不是說今天要去美術館的麼?難得今天它免費開放。”直起身子,許言走到牀邊坐下,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因睡覺而有些亂的黑髮,黑寶石般的眼睛裡充滿了寵溺。
“快點了哦,我在門口等你。”言起身走出房間,只留下無塵一個人,讓她洗漱換衣服。
洗洗臉,看着鏡子中原來熟悉的自己,她有些鬱悶,現在到底是在網王的世界還是現實世界啊?
吃過簡單的早餐,和許言一起慢慢走在通向美術館的道路上,兩人愉快的談論着有關美術的話題。氣氛很融洽很和諧,但她心底裡還是隱隱的透出一絲不安來。
‘我覺得莫奈的《印象》畫的很不錯,我一直很喜歡的。’腦海中驀然的隱隱約約浮現出一句話。
“我覺得莫奈的《印象》畫的很不錯,我一直很喜歡的。”溫柔的聲音響起,身邊的許言微笑着說出自己腦海中出現的話。
猛的停下腳步,詫異的看着身邊的人。腦海裡又一次浮現另一句話。
‘怎麼啦,又不是每個人都要和你一樣喜歡梵高。’
看着無塵忽然停下腳步盯着自己。許言以爲她生氣了,聳聳肩無辜的開口,吐出的話讓她更加吃驚,“怎麼啦,又不是每個人都要和你一樣喜歡梵高。”
等等……是……要去……美術館麼……?……
腦海裡閃過一道白光,她只覺得心跳忽然加快起來,強烈的不安感席捲而來,刺激着大腦裡的那根最脆弱的神經。
“大哥,就是那個小子!上次把我們狠狠地修理了一頓的就是他!”
“是麼?……”
和腦海中再次重疊的如此熟悉的對話傳入耳朵,殘酷的確定了一個事實。她,回到那一天的記憶裡了,言徹底離開自己的那一天。
不……不要……
緊緊的握住拳頭,將指甲深深的扣入手心。再一次體驗這一段令她痛徹心扉的經歷,對於她來說,無疑是將已經癒合了一半的傷口硬生生又一次扯開。
“放心,我會保護你的。”帶着和記憶中一樣堅毅的表情,許言堅定地說出和記憶中一樣的對白,只是現在這句對白帶給她的只會是更加嚴重的傷痛。
“兄弟們,上!”一聲令下,幾個混混向他們衝了過來。
言靈活的閃躲着,擋掉了幾個向他揮來的拳頭,同時也用自己有些瘦弱的身軀爲無塵造出了安全的一片天地。
不……不要……
有些頹敗的跪坐在地上,麻木的看着眼前已成爲記憶的景象。
爲什麼不插手?對於已成爲事實的事,她憑什麼插手?就算插手,她又能改變什麼?
“……額……”一個混混趁言不注意,從後面一腳狠狠地踹在他的背上。言一個踉蹌沒站穩摔倒在地上,殷紅的血從嘴角一滴一滴流下。混混們蜂擁而上,一陣狠狠地拳打腳踢,其中一拳着實的打在言的頭上。
不……不要……!
猛的起身,用盡全身的力氣撥開混混們,她緊緊地抱住言的身體,試圖用自己瘦弱的身體爲他當去一部分雨點般的拳頭。
痛,好痛……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痛,更多的是心靈上的創傷帶來的疼痛。
“哼!真是對苦命鴛鴦啊。”看打的纔不多了,混混們才收手,嘲諷的留下這一句話後囂張的揚長而去。
“言,你怎麼樣?有沒有事?”抱起身下已經昏迷不醒的許言,無塵急切的搖晃着他的肩膀。雖然說已經知道了結果,理應說不會再悲傷,但淚水還是大滴大滴的從眼角慢慢的滑落,怎麼也止不住。
虛弱的睜開眼睛,言勉強的笑笑,嘴角的血跡顯得分外妖嬈,分外殷紅。
伸出手,輕輕溫柔的地拭去她臉上晶瑩的淚珠,吃力的靠近她的耳朵,嘴脣輕啓,輕輕地吐出了自己最想對眼前的女生說的話。
“……小塵,我喜歡你…………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一定……要堅強……和快樂……”
聲音越來越弱,最後的幾個字慢慢隱沒在無塵細細的抽泣聲中……
猛的睜開琥珀色眼睛,看着黑暗中高高的天花板,感受着已經溼透的枕頭帶來的冰涼的觸感,她苦澀的笑着,慢慢的支起身子走下牀。
打開落地的玻璃大窗,她光着腳一步一步走到陽臺上,吹着帶着淡淡涼意的夜風,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隨意的坐下。
她以爲,她一直很堅強。
她以爲,她一直很快樂。
她以爲,她可以忘記傷痛繼續活在言離開自己之前的幸福裡。
但再多的以爲,都抵不過眼前的現實。
原來,有的人,是她一生都不會忘記的。
原來,悲傷的回憶一直存在。只是她把它埋得那麼深,深到,她自己都找不到了。然而,有一天,被封印了的深藏的匣子一旦被打開,過往的所有的回憶就會排山倒海地涌出,將她淹沒。
原來,她,一直沒有辦法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