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寒涯再醒來時已不知是多久以後,他身上裹得像糉子,散發着濃重的藥氣。可空氣中竟還飄着比這藥氣還濃郁的酒香。
他勉強坐起身環顧了一圈,發現自己正在一間汀洲上的酒家二樓。
樓上很清靜,間隔的雅間中似是都沒什麼人。
樓下的絲竹聲和觥籌交錯聲隱隱傳來。不過生意看起來也不紅火,倒顯得俗塵汀洲淡雅了些。
乜寒涯沒動,望着窗外陰沉淡霧的湖面,一時懶洋洋的不想做聲。
這地方養老不錯,他腦子裡一時只想到了這句話。
“你醒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
乜寒涯轉頭順聲望去,一個着白衫的俊朗男子正端着什麼進來。
乜寒涯的目光在他面上轉了一圈落在了他手中的藥盤子上,面上咧開了郎烈的笑容。若不是泛白的面色,很難看出他還有傷在身。
“看來這位哥哥便是救我之人嘍?”
見乜寒涯如此問,白衫男子笑了笑,將藥盤放在他面前坐下道:“前幾日我上山採藥,半路見到你躺在山路上的血泊之中。”
白衫男子頓了頓,坐正了些,認真道:“忘了介紹,我叫炎蟲。
你叫什麼名字?看你年歲不大,怎麼傷的如此重。”
乜寒涯看了看男子的眼睛,良久又不以爲意的笑了起來,探身端起炆爞藥盤中的一碗藥湯,聞了聞:“嘖,聞着就很苦,不會是給我準備的吧。”
“良藥苦口,你已經昏迷了五日了,若不是底子好,現在恐怕是坐都坐不起來的。
還是喝了吧。”
乜寒涯撇嘴挑了挑眉,低頭幾口喝了下去,倒沒看出有多苦的樣子。
放下碗,喝了炆爞遞過來的水才道:“我叫,乜寒涯。”
見炆爞只是點了點頭,乜寒涯便指了指四周問道:“這兒是……你家?”
“不,我朋友的店鋪。
近日生意清冷,可借他雅間暫住。”
乜寒涯點了點頭,看了看四周,不見自己的衣衫,起身便要找。
“你這是做什麼?”炆爞忙攔住他問。
“我要走啦,我衣服呢?
哎!是不是不能穿了?炎蟲哥哥幫我找身能穿的……”
“你開什麼玩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傷的有多重?”
炆爞皺眉將起身的乜寒涯按了下去。不知道他是怎麼起來的,但這人確是昏死了五日的病危之人,先前還險些救不過來的。
乜寒涯被掐着手腕拉了回去,看着炆爞痞笑了起來。嘴脣太乾直接扯裂了開來。
不過自己像無知覺一般玩笑道:“這位哥哥,我可沒銀子付給你們嗷,只能白吃喝。”
看着眼前這個對自己身體滿不在乎的青年,炆爞嘆了口氣道:“不收你銀錢,安心養病吧。”
乜寒涯齜牙笑了笑,順口道:“你這走方郎中的血汗銀錢可不好白花。”說着在身上寢衣上四處摸了起來。
“你怎知我是走方郎中?”炆爞疑惑的看着乜寒涯問道。
乜寒涯卻眨了眨眼,隨即道:“看出來的啊!”說着指了指面前的藥盤子。
又看了看四周,扯開話頭問道:“你看沒看見過我的東西?”
炆爞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哦,你是說這個吧。”
他從附近桌案上的小盒中取出了個血紅色的掛墜子,遞給了乜寒涯。
乜寒涯卻沒接,看着那墜子,笑了笑。
隨即向後靠在靠枕上隨意的擺擺手道:“送你了,我渾身上下就這點值錢東西,當是謝禮了。”
炆爞愣了愣,皺眉道:“送我?
不妥吧,我見你昏迷時一直握着這墜子,應是很重要的東西,還是自己留着吧。”
卻見乜寒涯靠在那裡低頭看着墜子良久,倒笑了。
那灑脫的笑容中,莫名卻透着隱隱的悲哀:“沒有了帶他的人,也不過是個物件罷了。於我而言已無意義,你收着吧。”
炆爞將掛墜放回了盒中,推到了乜寒涯面前:“救你不過舉手之勞,沒花什麼銀錢,你不必記掛。”
說着又端起藥盤中的草藥泥,邊道:“該上藥了,躺好。”
乜寒涯一愣,忙往後躲了躲,邊笑道:“不麻煩您,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炆爞躲着他伸過來的手,皺眉面露冷色,嚴肅道:“躺好!”
他從沒見過這麼作的病患,難道是年紀輕,逆反心強不聽話?
平日富人家染病了的小青年不矯揉造作一番已是堅強的了,窮苦人家的孩子也不見他這般能熬痛的。
見人家都肯出力了,自己也不好彆扭着,乜寒涯只好解開寢衣和身上被血色染紅的層層白布老老實實的躺着。
炆爞附身細細看着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猙獰刀口,邊爲他擦着仍在外滲的血,良久又皺眉探了探他的額頭,伸手按住了他的腕脈。
最後拿起藥泥爲他蓋傷,邊道:“你的傷勢並未好轉,癒合的情況也不好。
你最好不要再起身大動作,需要靜養。
若傷口長時間不癒合,發了炎症,便更棘手了。”
見乜寒涯看着棚頂的木然目光,知道他應該在忍痛。這樣的傷口上藥怎會不痛。
待爲他包紮好後,炆爞邊起身邊道:“好了,你安心休息……”
乜寒涯一聽,咕嚕一滾,測過身來,手臂支起腦袋笑眯眯的看着炆爞道:“炎兄,這裡可供飯食啊?”
“你若餓了自然是有的。”炆爞端好藥盤轉身道:“我這就去給你端來,你老實歇在這裡,莫亂動。”
看着合上的門,乜寒涯勾起的嘴角麻木的定在了臉上,十年前的青衫身影不由得浮現在了眼前。
“十年……沒變呢?”乜寒涯嘀咕着,慢慢閉上了眼睛。
乜寒涯在寒亭酒家靜養了三日。之所以靜,是因爲他身體不允許。
而第四日炆爞再進入他房中便不見了他的身影。
炆爞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房中除了那雙鞋子,什麼都未帶走,小盒子裡的血玉也靜靜的放在原來的位置。
乜寒涯原來的衣衫已經破的無法穿,被炆爞扔了,難道他就一身寢衣出去的?
乜寒涯就這樣消失了一下午,晚間才一身銀灰繡紋衫,髮束小玉釵,衣冠楚楚的回來了。
看着他慘白着臉,還樂呵呵的同樓下大堂中的掌櫃的聊的熱火朝天,炆爞疑惑的上前打住了他的口若懸河:“你去哪裡了?”
炆爞對寒亭掌櫃的有恩,掌櫃的很敬重他,見他上前忙收了咧開了花的笑容。
乜寒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道:“我?賺銀子啊。”
寒亭掌櫃立刻跟着誇道:“這小公子可厲害啊,上午才見他穿着寢衣跑出了門,半日不見,行頭都搞了回來,還賺了不少的銀兩。”
掌櫃的掂量着手中的銀兩心下其實有所不安。他本答應給恩人白住的,不想這恩人救回來的小夥子賺了銀兩硬塞了過來。
這數目還不小,現下這掂量着只覺有些燙手,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