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遍佈的深洞,不斷滑落的鎧甲碎片,以及坑洞邊緣處,葉統領那蒼白的臉色,在這夕陽照射下,構成了一副讓在場之人再過十年都無法忘懷的情景。
對於落雲城的人來說,葉統領就是他們心中的神明。多年來,在落雲城衛軍的顯赫威名下,這處防禦不強的城市,才能夠安定這麼多年。
而在今日,他們心目中的崇拜,精神信仰,卻在瞬間被打破。
本是英雄一樣的葉統領,在關鍵時刻不顧救命之恩,轉身就逃,回城後,更是對着施恩之人拔刀相向,恩將仇報。
而在這之後,本身實力在落雲城內威名遠播的葉倫,更是在僅僅一招之內,被一個不足十八的少年徹底擊潰,沒有丁點反抗的能力。
這對落雲城的人來說,無異於一次捲動心靈的信仰的崩塌。
就連城衛,士氣也在瞬間跌到谷底。他們心中從未敗過的統領大人,竟也會有這麼狼狽的時刻。
許多人眼神裡都是一片迷茫,偶爾瞥到那個身着鎧甲倒在一側的狼狽身影時,眼神中滿是失望。
葉統領望着周圍之人的眼神,一時間只覺得一顆心都沉到了谷底。
他仰起頭,激起全身的力氣,瘋狂喊道:“城衛軍,還不動手?”
“死不悔改……”秦浩蹲到了葉統領的面前,毫無煙火氣息的一拳掃到了他的胸口。
噗!
葉統領身上鎧甲裂痕加劇,胸腔內一陣翻騰忍不住噴出一口血。
“這一拳替雷剛打的……”秦浩面無表情,又是揪起葉統領的衣領,右手握成拳頭,擊在他臉上:“這一下是雷力胸口上的五道傷痕拿回來的。”
葉倫在這一拳下,被打得掉落幾顆牙齒,混着血污掉到一側的地面上,半邊臉頰高高腫了起來。
“還沒完,這是雲曦的……”秦浩反手一耳光,重重抽在葉倫臉上。
一下接一下,秦浩沒有任何的猶豫,像是在捶打沙包一樣。
幾個葉倫身側的近衛終於忍不住了,寒光閃爍的兵刃唰的一聲出鞘:“給我動手,城衛的威嚴不容褻瀆!”
其他的城衛也是紛紛回過神來,面色凜冽地將本已垂下的劍鋒提了起來。
“住手,賤民。”
“還敢逞兇?”
他們跟隨葉倫多年,如今見統領受辱,胸口的怒火猛然涌了起來。
就算葉倫讓他們有些失望,城衛軍也絕不會容忍有人這樣扇他們的耳光,挑釁他們的尊嚴。
劍鋒鋥亮如林,不斷向前移動着。
“發怒了?”秦浩似笑非笑:“見到你們的統領危險,心中急切?”
“現在你們知道當你們毫不猶豫,轉身就走,將強盟的人放在刀鋒上的時候……”秦浩甩掉手上來源於葉倫的鮮血:“我是怎麼樣的想法了?”
砰!
秦浩猛地一踢,葉倫的身體在連連哀嚎中撞上了一面牆壁,驚起刺耳的震響,而後軟在牆角下不斷抽搐着。
城衛軍所有的人臉色驟然結上一層寒冰。
秦浩不去理會,腳下銀芒閃動,拉出數道虛影,在衆人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就移到站在最前方氣勢最爲洶涌的幾人面前。
三個護衛軍瞳孔驟然一縮,條件反射性在秦浩雷光吞吐的拳頭掃到他們身上前,將劍鋒格擋在胸口之處。
砰砰砰!
拳出!劍碎!
如同三記出膛的炮彈一般,葉倫的三個親兵同時飛了出去。而到這時,大部分人還沒跟得上秦浩的速度。
直到他退回了原處,才漸漸有人從道道虛影中捕捉到他的位置。
“還想要動手?”秦浩若無其事地擦拭着耳畔流出的血絲:“我承認,落雲城城衛軍整體力量很強大,既是是我,也不可能在你們抱成一團的情況下與你們一拼,只是你們想要打倒我,還少了些能耐。”
在速度上,他們與秦浩沒有可比之處。
城衛軍中,一人冷笑出聲:“別忘了,強盟的人還倒在那裡,你再強,能夠將他們在我們的面前安然帶走?”
這話已是**裸的威脅。
而當這話語傳出來時,其餘的城衛也是恍然大悟,蠢蠢欲動起來。
先前的救命之恩,對他們而言只能在腦海中停留一瞬。城衛軍在落雲城一向是高高在上,尋常平民在他們眼中,都比螻蟻強不了多少,更何況只是一羣賤民。
有人甚至已經悄悄挪向了雷剛的位置,想要以此挾住秦浩的軟肋。
秦浩手扶住一面牆壁,身形都因爲腦海的暈眩而有些搖搖欲墜。
他望着幾個有些重疊的身影移向強盟之人所在的位置,輕輕笑出聲來:“現在的我確實不可能將所有人安然帶出。但你們若是敢對我強盟之人下手,我保證今後你們……”
“再、無、安、寧、之、日……”
淡淡的笑容,平平淡淡的語氣,卻讓所有聽到這話的人都不自覺打了個冷顫,只覺得那夕陽都染上了血腥的氣息。
正在移動中的十幾個人,腳步一僵,不敢再往前邁去。
只是顧於顏面,也沒人退回。氣氛,在瞬間僵滯得像是最爲粘稠的泥水,讓身處其中的人都無法呼吸。
過了片刻,城主才喊出聲來:“夠了,城衛軍的人,都給我住手。”
他瞥了一眼倒在牆角如死狗的葉倫,冷冷道:“將葉倫給我收押起來,過了這次獸潮再好好懲治。強盟今日的救命之恩,城衛軍都給我好好記在心中。”
能當上一城城主,畢竟不是平庸之輩。一個年紀小小的少年,卻精通封玄陣,實力達到靈玄九重,還能將臭名遠播的罪族組成的團隊帶到今日的地步,再給他們一些時日,誰又能肯定他們會達到怎麼樣地高度?
利益權衡,瞬間就在這位貌似平庸的城主腦海中轉了數圈。
在城主的命令下,所有出鞘的劍鋒都收了回去。
他面向秦浩,表情誠懇道:“秦浩,我找幾個人來給你看看傷勢。”
“多謝城主好意。”秦浩捂着耳朵,朝城主躬了躬身:“秦浩沒有多大事情。”
既然城主已有退步,他也知道如何給一個能夠讓人下臺的臺階。
城主猶豫一瞬,點了點頭,吩咐臉色難看的一羣人將葉倫押了回去,又和秦浩“推心置腹”的說了幾句話語,就去安撫四周的平民去了。
秦浩走回雷剛等人所在的城牆之下,找個位置坐了下去。
一坐下去,腦海就是鋪天蓋地的暈眩。
精神力的受損,比身體的傷勢還要麻煩許多。如果精神力受創嚴重,武者很有可能修爲就此止步。
趙姓老者走了過來,將一個玉質瓶子塞到秦浩手中,瓶子內滿是圓潤細小的金色圓丹,一看就是極爲不凡:“這是以幾種修復精神力的靈藥調製而成的,服上幾顆,好好休息吧。”
陣師出現精神力受創是常有的事,經驗豐富的陣師都會備着這些以備不時之需。
“老頭子,你很有意思。”秦浩忍不住一笑。
在剛纔被他罵的狗血淋頭之後,這名老者還會選擇在這時候伸出援手。
這也是陣師與武者的最大不同。長年累月與枯燥的陣圖打交道,造成陣師的脾氣暴躁、古怪,性子卻也是直來直往,行事全憑本心,比那些當面調笑背後捅刀的武者強得太多。
秦浩伸手接住玉瓶,反手將一枚他所煉製的“藏息”陣拋了過去。
老頭子接在手中,打量一瞬後,也不客氣地收了進去。秦浩的調笑讓他極不自在。他板着臉道,一字一頓道:“好好歇息吧!”
當趙姓老者離去之後,強盟中猛然爆發一陣聲響。
一個滿臉虯鬚,臉型偏長的罪族男子在秦浩肩膀上拍動兩下:“小子,你夠猛,這麼多年來我沒見過有人敢對着一城城主和幾百個城衛說出那種話。今天我算是服了。”
秦浩口上嚼着金色圓丹,只是一笑,並不回話。
雷剛坐到身旁,道:“秦浩,你這次太魯莽了,下次要這樣做之前,也先得等我們恢復好,一羣人上還會怕那羣孫子?”
一旁的雷雲笑着開口:“不過經過這次,那些孫子也不敢再惹事了吧!”
秦浩將溫潤的靈藥碎末吞下,對上一些城衛軍的眼神,沉聲回道:“未必,還是多加小心得好。”
他知道他們和城衛軍間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
還有狼息的人,整個衝突過程他們都沒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希望他們會有所收斂。”
秦浩想着這些事情,漸漸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的幾日間,似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然而,誰都知道,有一道溝壑,在不知覺間已經橫在城內的三支力量之間。
城主做事極爲周到,親自在城門附近安排了一間偌大明亮的宅子,讓強盟衆人離開了原本的那間破屋。
對於此,秦浩也沒有太大的想法。
他只是每日去看看城門處的封玄陣“鎮宇鍾”,以及城門外的妖獸情況,其他的事情,並不去管。
與其去想城衛軍狼息的人會是什麼想法,他倒寧願將時間花費在修煉上。
正如胖子說過的一句話,對於一些渾人,你是沒辦法跟他們講道理的,與其聽他們磨磨唧唧說廢話,乾脆一巴掌抽過去。
不服?那就打到你服。
對於混胖子的這句話,秦浩極爲認同。
在這般相似的情況下,又過去了十數日。
城外徘徊的獸羣沒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從氣息上感應,將近一千。
城內的氣氛,也是一日比一日凝重。如果不是還有蘭戰的鎮宇鍾,估計落雲城早就成一片廢墟了。
但是再這樣下去,情況始終是不妙。誰知道獸潮到底什麼時候會退去?
更重要的是,秦浩發覺到,鎮宇鍾也開始出現異變了,光芒一天天黯淡下去。雖說別人察覺不到,但這種變化,卻瞞不過他的感知。
這一夜,霧氣濃重,漫天星辰皆被遮掩。秦浩站在光芒閃爍的城牆之下,苦思不解。
在將符紋打入之後,鎮宇鐘的設計已經可以說是接近完美。
封玄陣的能量,能在撞到光幕的妖獸身上汲取,而封玄陣的陣圖繪製,也沒有問題。
但是封玄陣的威能,竟是越來越弱。
秦浩一直觀察了數日,才模模糊糊察覺到原因所在。
但這原因,卻是讓他心頭又繞上了一層層的疑雲。
封玄陣是以符紋對妖力進行汲取、轉化,再匯聚到陣圖上,以特定的方式釋放出來,發揮效果。
而在這之中,難免有一些符紋用得特別頻繁,比如吸收妖力、轉化妖力、祛除妖力中的狂暴能量等幾種符紋。
這這些日子中,城外妖獸撞到鎮宇鍾幻化的光幕時,都是撞在一些特定的節點上,能量被吸入到特定類型的符紋,導致這數種符紋,運轉的次數極其頻繁,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磨損。
而這磨損還在不斷加劇。
牽一髮而動全身,其餘的陣圖因爲這幾種符紋的原因,也開始有停止運轉的跡象。
城外的妖獸,似乎受到了某種操控。
而且操控的來源,必定對封玄陣瞭解極深,才能做出如此精準的攻擊。
別的不說。在上千種符紋數十種陣圖中,找出運轉次數最多的幾種,再在幻化出的面積達到數百里以上範圍的光幕,準確尋到這些符紋所控制的節點加以攻擊,這和大海撈針,沙漠裡找出一顆特定的沙子相比有什麼不同?
目前的秦浩都無法做到。
再往大範圍說,秦浩肯定不僅是他,連三階中低級的陣師,都不可能有如此浩瀚的感知力量。
能夠操控千隻以上的二階高級妖獸,又對封玄陣瞭解深厚的操控者,世間真有這種存在?
“你也察覺到封玄陣的變化了?”在秦浩思索時,趙姓老者無聲無息出現在身後。
老者面上的皺紋堆疊在一起,面色看上去說不出的肅然。
秦浩沒回頭,語氣沉重:“這次可能比想象的還要棘手,到底是什麼人能有這種能力?”
“不是人。”老者搖了搖頭。
“你想說是高階妖獸操控這些二階妖獸?”秦浩回頭:“高階妖獸靈智可比人類不假,但是妖獸怎麼可能對封玄陣有這麼高的瞭解?再強的妖獸,在感知力方面也不可能與人類相比。”
“你說的話,在一般情況下是沒有錯誤的。”老者點了點頭:“但是有些事,卻不可能以常理度之。”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你知道陣師的起源嗎?”
秦浩搖頭。
數千年前,大陸莫名奇妙出現一個人類天玄武者,憑藉着刻制滿圖紋的玄晶,將幾大赫赫有名的武尊打敗。之後封玄陣就在大陸上威名遠播,不斷髮展。
但那位天賦驚人的創造者,卻是從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源。
“看看吧。”老者展開一張羊皮卷,遞予秦浩。
秦浩目光盯住羊皮卷。
羊皮捲上,寫滿恢宏大氣的文字,透過蒼勁有力的字跡,可感到一股嶽峙淵渟的氣息撲面而來。
在羊皮捲上,記錄了無數關於封玄陣的猜想。
而其中極爲顯著的一條,就是“陣師起源”四字。
秦浩目光移動到上面,然後看到了讓他頭皮發麻的一行字體。
“封玄陣,很有可能是來源於妖獸種族中的闇冥妖狼一族。”
秦浩不可思議地擡起頭來:“封玄陣,來源於妖獸?”
老者點頭:“聽說過十三奇獸嗎?闇冥妖狼,在十三奇獸中排名十二。自然有化爲人形的可能。”
秦浩道:“那又如何?”
見識過人身獸首的萬雷天鷹,秦浩對妖獸能夠化爲人形再沒懷疑。
這是這又能說明什麼?
“假如你見過闇冥妖狼,好好回想一下這一族的特徵,就能察覺到端倪所在了。”
秦浩閉起眼睛,在腦中不斷回憶着和闇冥妖狼對戰的情景。
然後,他倏然想到,在妖狼族眉心深處,那個形似一尊王座的圖紋。
這個圖紋,讓妖狼族有操控萬獸的可能性。
除了一些強橫到逆天的妖獸或是十三奇獸中的其他品種,其餘妖獸,都要在妖狼族前臣服。受它駕馭,爲它發揮力量。
這和封玄陣能夠觸發妖獸玄晶,進而發揮作用,竟是出人的類似。
秦浩猛地睜開了眼睛,老者觸碰到秦浩眼中的驚訝,接着道:“看來你應該想到了。相傳闇冥妖狼中的皇族血脈,在出生時就能夠駕馭比它自身還要強橫上十倍的妖獸品種,擁有皇族血脈的品種,更有可能在漫長歲月的修煉中化爲人形。”
“數千年前出現的第一位陣師,極有可能就是闇冥妖狼所化。闇冥妖狼的皇族智慧極高,能使用它們特有的一些含有特殊意義文字,這種文字能夠引發妖獸的力量。”
“這種文字,後代的陣師,稱之爲——符紋。”老者目光灼灼,下了結論。
秦浩手上一顫,羊皮卷掉到了地上。
這麼多數量的妖獸,對封玄陣如此靈活的感知,如此精巧的攻擊,這麼多的特徵集結在一起,不正是與老者口中所述的闇冥妖狼地能耐完全一樣?
也就是說,在這城市附近,存在着實力強橫的闇冥妖狼,而且,還是純粹的皇族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