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弟兩人同牀異夢,白將離神識被牽引離去,直入天外化境;可徐岫卻是當真入夢,窺得海底之城。
海底城由鮮紅珊瑚叢搭建而成,微黃的細粒沙礫踩在足下,有一點麻,但非常的穩,偶爾會踩中微微凸起的漂亮貝殼,紋理新奇。
徐岫感覺到自己沒入水中,卻並沒有窒息,宛如還在陸上一樣。四周偶有游魚路過,打出幾個小泡泡,也對他視而不見。他在沙礫上走了許久,毫無目的,只欣賞這海底景色,覺得美不勝收,忽然前頭轉折處露出一段鮫綃,緩緩順來,輕薄柔韌,色澤透亮,踩在上頭亦是無聲無息。
這條鮫綃只通往一處,且是越走越高,非常奇怪,好似緩升高落,等徐岫走了近一盞茶的功夫左右,他已離原本的沙地約莫有幾十丈高低了。這段鮫綃上並沒有任何海底生物,只有一小羣銀色的魚羣順着這條鮫綃嬉戲遊玩,轉來轉去,但也不敢越過鮫綃。
赤足而行的徐岫,似乎被所有魚都忽略了,他卻還是慢慢的走着,直到鮫綃盡頭。
鮫綃盡處連着一間冰室,晶瑩剔透,四周裝飾生長的珊瑚等植物皆是隱約的雪色,宛如冰晶所鑄。但並不冷,很柔,很軟,比鮫綃要涼一些,但卻輸鮫綃幾分韌跟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不過大約應是絹帛之類的東西。
冰室大開,點着幽幽的冥火,透着清寒。
徐岫入了內,不覺倒吸一口氣,只覺得這屋子若要賣出去,恐怕一個國家也買不起的;江採萍若見得這滿屋明珠,恐怕也要動心,再不會說什麼何必珍珠慰寂寥。這一處又豈止有千斛明珠?
不知有多少鮫人在此處哀泣,落了滿地珍珠瑩瑩生光,幾乎無處可以落腳;頂頭更有拳頭大小的明珠與燭火爭輝,白瑩滲着素淡的鵝黃。
懷着忐忑不安跟罪惡感,徐岫用赤足撥開那些圓潤堅硬的珍珠,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些又圓又大的珍珠咕嚕嚕的滾開,爲他掃出一條路來。這間冰室極大,最裡頭的珍珠都快積攢如山了,厚厚的幾層,幾乎可以當嗝腳的地板來走;幸好外頭只有淺淺的灑了一地,薄薄的,尚能撥開。
徐岫看着這散了一地透着一種“小白菜大甩賣可以倒貼買一送十”氣息的珍珠,壓根不敢用暴發戶來形容,這種暴發戶能活生生撐死人。
珍珠固然美好貴重,但真正要說藝術品,卻還是空蕩蕩的冰室中心擺着的高臺,憑空而起,形如一塊長方體,碎晶冰石從邊沿展落,懸浮如梯。看着被各色冰晶與明珠綴點,好似曇花別緻裝飾的冰板花臺,徐岫突然想起這是什麼地方了。
這是海底之城大祭司的墓地!
然後他毫無猶豫的走上了懸梯,說實話這並非徐岫心裡所願,但似乎有一種冥冥之中的牽引,呼喚他上前去,走到石臺上去。
就像人們都知道不去萬里長城會後悔一陣子,去了萬里長城會後悔一輩子,但你寧願後悔一輩子也不願意被這一陣子折磨。
花臺上還有一張寒冰棺,亦如長方,是真真正正的冰晶所鑄,經歷千萬年方結,天生自然,難以雕琢如石一般堅硬,似玉一般難融,內裡剔透光暈流轉,藍光盈盈。
上頭躺着一位鮫人祭司,雪發雪膚,披着薄薄的龍紗,纖腰素裹,分不出哪個更白盛霜雪。他的上半身被一層層的龍紗裹得朦朧誘人,獨剩裙襬盡處露出半截銀鱗魚尾。袖子裁開半邊,露出雪白的胳膊來,左臂上隱隱有着一條鱗片浮現的暗紋,箍着暗金色的圓環,手指纖長,指甲尖銳,十指都染着粉嫩如荷的蔻丹。
如果不看他的耳朵跟魚尾,倒很像傳說之中傾城絕世的美人。
之所以用他而不是她,是因爲鮫人祭司不能行嫁娶之事,永遠保持中性,既無女性特徵也無男性特徵。
不過徐岫太清楚這名鮫人大祭司的劇情了,在死亡千年後,身體中僅剩的虛弱魂靈被折丹救醒,如飛蛾撲火般愛上他,爲他傾盡一切,甚至變成了女性,做盡壞事,十足的蛇蠍美人。最後結局被白將離一劍穿心,死在折丹懷中。
既可恨,又可憐。
算是書裡的一個悲情女配色,但其手段殘忍心腸狠辣,令人聞之色變,最大的亮點大概就是她的確是很愛很愛折丹,愛到犧牲整個天下,拽下九霄神佛,只爲討折丹歡心的地步。
鮫人祭司名爲:蕳清。
其實讀着很像□,可是對着這麼一個美人,徐岫也很難脫線想到那裡去,只好心裡感慨美人威力太大,即便知道是糖衣炮彈也不能讓人死心。
鮫人祭司的名字是一種反諷,徐岫當初想這個人物的時候,是出於一種截然相反的態度來寫的。蕳既是蘭草又是蓮子,都代表極爲美好高雅的品質,清則蘊含乾淨純潔之意;但鮫人祭司卻是個心狠手辣,蛇蠍心腸的人,早早的看透了人心險惡,早早滲入了紅塵萬丈……
文藝騷年徐岫感動的爲自己抹了一把唏噓淚。
徐岫緩慢的坐在鮫人祭司身旁,有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真的突然就離開了白將離落在這茫茫深海之中。只是突然情難自控的將手覆上他的手,感覺冰冷但柔軟的手捂在自己手心之中,不禁覺得怦然心動,是真正的心臟跳動,不是什麼一見鍾情或者是情難自禁之流的。
心臟在非常明顯而有力的跳動,兩個不同的聲音在徐岫耳邊響起:一個極爲有力,一個卻非常遲鈍老化。但很快,有力的開始緩慢,遲鈍老化的卻開始健壯起來,兩個心跳聲漸漸合成了一拍,再聽不出是兩個人。徐岫覺得自己臉上八成是驚駭莫名的表情,但實際上他現在的思考能力有點鈍化,只覺得腦袋空空。
幾乎就在心跳聲一制起來的同時,那名鮫人祭司也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一寸秋水,千斛明珠未覺多。
徐岫看得發了癡,只覺得這本已是絕美的鮫人祭司睜開眼後,更顯超凡脫俗,怕是九天仙子也比不上的清逸雋秀,全然看不出書中那蛇蠍美人半分狠戾暴躁的模樣。
“你的心疼嗎?”那鮫人祭司微微一笑,讓徐岫三魂七魄丟了大半,只癡癡看着他的面容,卻冷不防之前的心痛之疾又再度發作,只慘白了臉,無力的癱倒在石臺上,緊緊抓着心口的衣裳。
這份疼痛似乎無窮無盡,比之方纔要強上不少,直叫人冷汗潺潺,恨不能咬斷舌頭圖一個了斷,似是翻江倒海一般,一波波涌來,毫無絕期,徐岫疼痛難忍,忍不住溼了眼角,在石臺上翻來覆去,五指險些刺進心口。
鮫人祭司的臉色非常蒼白,但是他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坐起身來,用手覆住了徐岫的心臟。他纖長分明的五指青蔥,雖然非常冰冷,卻很有效的緩解了徐岫的疼痛,儘管不溫暖,但起碼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減輕甚至消失了。
徐岫攤在石臺上,像是一尾瀕死的魚,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覺得自己這次是頭髮連全身都溼了個乾乾淨淨。
“抱歉,連累你了。”鮫人祭司頷首低眉,眉宇之中縱然風情萬千,卻也難掩那股正氣凜然,立即便叫徐岫起了疑心。粉嫩蔻丹猶在心口,一段雪骨一寸銀,徐岫看着鮫人祭司的面貌,覺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抓到,不禁煩躁起來。
“回去吧……”
鮫人祭司的最後一聲清冷空靈,宛如層層盪開的波浪,也像白將離的劍,又輕又穩。
徐岫猛然睜開眼睛,卻發現金烏初起,窗外尚有些許殘霧朦朧,白將離還沉沉的睡在身側。
一場大夢了無痕。
鮫人大祭司:海底城,鮫人一族之中地位比族長還要高的存在,似乎曾在神魔紀年受過傷,不久傷重而亡,但其魂靈依舊存在,依舊可行祭祀之事,故此鮫人未曾再立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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