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這是惡屍第一次親眼看見這個和尚,但對方的確如記憶中一般模樣。

殊明妙華坐在地上,九十九天境的遠古通道口結成一張細密如網一般的結界,其邊緣誇張膨脹似圓,絲絲縷縷,盡數系在殊明妙華身上。那柄沾染了血腥的聖器立在他的身側,發出錚錚的低鳴,震懾着黑暗中的敵人。

三月又四日,日日飽受魔族的衝擊,強行開啓通道的結界……呵。

殊明妙華活不了太久了。

惡屍握着煌光,他要拿這個和尚的血來洗去煌光的魔氣,心中卻升不起半分殺意。這世上若有人值得他敬重的,當是毫無私慾、心懷蒼生的殊明妙華。

“即便你今日死在此處,也不會有一人記得你的功德,也許許多凡人,連這世上有沒有過你,都不知曉。這樣的蒼生,救來,有何意義?”惡屍不大明白殊明妙華的想法,但他現在卻不想殊明妙華死,於是便靜靜站在原地,詢問道。

殊明妙華雙掌相合,眼眸微垂,輕聲回答:“世人不過塵間沙,你如是,我如是。待時光荏苒,沒有誰會記得誰。”

“你是個傻子。”惡屍忽然就失去了交談的興趣,甚至覺得有些厭倦,他不大明白自己怎麼會笨到去搭話,這世上他最敬重也最厭惡的便是殊明妙華這種人,“我要你的血來洗去煌光身上的戾氣,作爲報酬,我可以幫你毀了九十九天境的通道,或者……若你喜歡,我可以讓整個九十九天境爲你陪葬。自然,你不必太早給我答案。”

這句話讓殊明妙華睜開了眼睛,他很緩慢的站了起來,一雙黑玉般的雙眸緊緊盯着煌光,然後忽而一笑,讚歎道:“你有一柄好劍,若是能鑄成它絕代風姿,貧僧縱身死也無憾。”他的樣子已經有十分的憔悴了,顯然這三月四日他撐得辛苦至極。

可惡屍幸災樂禍的想:這與我又有什麼干係呢。

“將它□□吧。”殊明妙華很緩慢的站起來,伸手撫過那柄低鳴不止的聖器,聖器很快便安靜了下來。他擡起頭來看惡屍,面上的微笑既溫和又素雅,聲音也極爲柔和,叫人不由自主就聽從。可惡屍面無表情的拔出劍隔着三指指着他,殊明妙華便又笑了笑,伸出雙指來側身一寸寸撫過劍身,說道:“你這一生最大的痛苦,便在於你不肯放下,執意追尋錯誤的方向,所以你才如此寂寞。”

惡屍瞬間變了臉色,劍身一顫,手腕輕抖,煌光已經抵在殊明妙華咽喉處,緊緊挨着,彷彿下一刻便會割裂那處一般。

“你又懂什麼?!”惡屍低聲喝斥道。

殊明妙華微微一笑,往前進了一步,惡屍忍不住退了一步,劍依舊緊抵着殊明妙華的咽喉,卻滴血也未流,步子分毫,竟進退的恰到好處。“這個世界本便是叫人苦痛的,風未動,樹未動,是你的心在動。你,悔改罷……”殊明妙華輕輕嘆了一口氣,滿面悲憫,卻不知是對蒼生還是對惡屍。

“你又懂什麼……”惡屍忍不住冷笑起來,笑得幾乎氣竭,“贈劍人已然不在,縱使今後花再香人再美劍再利,他也無法看見了。可我又能如何,白將離毫無作爲,善屍僞善度日,莫不成還不許我爲自己的情人討個公道?既然他們不敢承擔這份罪孽,那就讓我來;既然他們無法直視這份真實,那就讓我看。這百年來,我難道看得還不夠清楚麼?”

“是他們對不起師兄,我要悔改甚麼!”

殊明妙華細細端詳了他一陣,只苦笑道:“你執念太深,我委實勸不動你,恐怕有負夫人所託了。”但他轉而又是一笑,“不過你委實不必如此,緣到自然會再見。”

“你是什麼意思?和尚,你——!”你給我說清楚。

最後半句被惡屍嚥了下去,殊明妙華已握着煌光,往胸膛一送,只聽見“嗤”得一聲輕響,劍刃入肉,直叫惡屍心驚肉跳,劍刃穿心而過,未曾濺出半滴。這並非是惡屍第一次殺人,卻是第一次感覺到後悔。

惡屍抿着脣,退後兩步,將煌光拔了出來,伸手去摸,只覺着煌光被鮮血浸透,劍身溼膩一片,但很快又化作月輝流光,恢復往昔模樣,本來覆於劍身上的戾氣也盡數消散了。

這時殊明妙華卻是一身白袍被血染盡了,身子一軟便要倒下,惡屍伸手一接,便將他安安穩穩挽下。

殊明妙華慢慢滑下來,跌到惡屍身上,他心頭的鮮血還在汩汩流出,也不理會,只輕聲說道:“還望施主信守承諾。”

聖器哀鳴不已。

這時惡屍也只能點頭,他雖滿心仇恨憤怒,但因極愛師兄也分去些許感情,此刻便不忍心叫殊明妙華失望,心中傷心的卻是師兄當初孤獨死去,恐怕要比這般叫人更加難過。殊明妙華便安心了許多,但隱隱的有些說不出話來了,聲音便漸漸低下去了:“世上的人,總有不同的選擇。若我不救,也有其他人。可也許,沒了我,便再也沒有人了,又也許,生靈塗炭,法則再度顛覆……”

他最後一個字,惡屍幾乎聽不清了,只覺得臂彎微微動了動,然後聽見殊明妙華髮出的氣音:“我已許久未見這般湛藍的天了……”

話音剛落,惡屍就感覺到懷中的殊明妙華一軟,全身都鬆散了下來,他將煌光放下,伸手去按了一下殊明妙華,一觸到便了然對方已經生機盡斷了。

“阿惡,你若是再抱着他,我可就要吃醋了。”鳳凰女的聲音隨之響起,她千嬌百媚的走過來搭在惡屍肩頭,看着殊明妙華,卻是滿面嘲笑,“一個傻子,你何必爲他傷心難過呢,又不值得。”

惡屍安靜了一會,然後說:“他走的可還安詳?”

鳳凰女看着殊明妙華微微蹙起的眉心跟脣邊隱隱沁出的苦笑,只道:“我還是第一次見着有人死了反而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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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惡屍便沒有再說話。

望天機房內

佛珠斷開散落一地的時候,幽厲反而比徐岫鎮定,他跪在地上將那些琉璃紫金佛珠一顆顆撿起來,捧在手心裡,還有些連在線上——一長串的未曾斷開。

這個昔日凌厲癲狂的瘋子今日卻是安靜的難以言喻。

徐岫顫了顫脣,準備說些什麼,卻很快被幽厲止住了:“那些廢話你大可省了,他死了,早在我意料之中。”幽厲將那些佛珠緊緊握在手心之中,“這一千零八十顆佛珠,他未曾送給我,卻送給你,大概也是爲了保你一命。他在這些地方總是想得很周道,可惜他從來不願意想想我。”

這讓徐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覺得有點發寒。

沒有任何預兆與聲明,一個時辰前幽厲忽然進了屋子,若是那時自己沒有這串佛珠,便要再死一次了?

幽厲說完這句話後就帶着那些佛珠要出門去了。

“肅雍。”

徐岫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心理,忽然就叫住了幽厲,但人真的停下了,他卻只剩下一句:“這麼執着,不苦嗎?”

“他連這個名字都告訴你了,我倒真是要考慮考慮是不是得滅你的口了。”

見徐岫一僵,幽厲似是很得意的揚眉一笑,面上卻透出一股子非常冷冽的戾氣來:“可你放心,他說話不算話,我卻不是,殊明妙華不讓我殺的人,我絕不會動。”

他很快又甩袖轉過身去:“這六界何其廣袤,可我眼裡偏偏只能看見他;血海生靈何止千萬,可他怎麼就偏偏對我心慈手軟……呵,他給了我溫暖,也賜予我絕望;他給了一切,卻也奪走了我唯一想要的。從一開始,這就是一筆還不完的爛債,他殊明妙華想要收手了,也要看我肯不肯。”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從血海掙脫那一日在殊明妙華懷中看見的天,是何等湛藍。

幽厲很快就出門去了,徐岫卻覺得有點恍惚,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裡的一段臺詞。

iave never haarm feelingtaste, maybill not cold;i did not feel too sweet love, i maybe would not hav have never not leftroom, i would not knoas suconely(如果我從來沒有品嚐過溫暖的感覺,也許我不會這樣寒冷;如果我從沒有感受過愛情的甜美,我也許就不會這樣地痛苦。如果我從來不曾離開過我的房間,我就不會知道我原來是這樣的孤獨。)——出自

徐岫輕聲說道:“no matter the endingperfectnot,youdisappear fromworld。”(我的世界不允許你的消失,無論結局完美與否。)

殊明妙華與幽厲……呵,又何嘗不是下一個徐岫與白將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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