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一聲,先鋒都指揮使曹翰將茶杯重中的摔在了帥案上,將汗跡斑斑的頭盔摜在一旁,狠狠地說:“賊南蠻,若打下金陵,定將城中屠個雞犬不留。”
曹彬忙道:“萬萬不可,陛下慈悲,南征之前特意叮囑我在金陵不可多造殺傷。”
曹翰高聲道:“國華,你這是婦人之仁,金陵如此頑抗,若不屠城,何以震懾江南士民。”伸手拿起寶劍狠狠砍在几案上,他素稱禁軍中第一勇將,身爲南征先鋒都指揮使,率領皆是鐵騎、控鶴軍中揀選的殿前司禁軍精銳,誰知在金陵城下卻屢受挫折。牀弩和拋石車在金陵城又高又厚的城牆面前顯得太軟弱,挖掘地道反而被守軍引秦淮水倒灌進去淹死精銳數百人,不惜傷亡蟻附攻城,選鋒死士登上城牆後卻被一個疤臉大將領着精兵盡數砍死在城頭,守軍還嘲諷似的將戰死宋軍的屍體都丟下來,好讓自己收屍。圍攻金陵兩個月,倒在石頭城下的禁軍勇士不下四千多人,卻連一次有意義的突破都沒有達成,連帶着原本氣勢如虹的軍心也有些懈怠了,不少士卒已經在議論何時能返回開封。
宋國先鋒都指揮使曹翰和南唐原江州指揮使胡則,比原來的歷史空間提前在金陵碰撞在了一起。和歷史上不同的是,胡則手上有新近擴充的三萬天德軍和更加易守難攻的金陵城。
曹翰只顧發作完便出去了,沒看到曹彬臉上雖然是笑吟吟的,桌子底下的手卻用力的捏着那塊御賜的和田虎紋玉佩,汗漬沁入玉質當中,呈現出奇特的斑紋。曹翰走後,右軍都監王侁緩緩的從帳後踱步出來,對曹彬道:“國華真好肚量,曹翰如此跋扈,也能忍讓於他。”
曹彬強笑道:“我謀略不如潘美,勇悍不如曹翰,陛下是所以將南征大事託付與我,不過是看重我能忍讓,包容衆將罷了。”桌子下的手卻更用力的捏住玉佩,幾乎要將玉捏碎。王侁見他的右肩在微微抖動,心下明瞭,微笑道:“國華過謙了,眼下太原未平,燕雲未復,陛下還多有借重這幫驕兵悍將,是以委屈了你這真正的大將之才。我必將此間情狀如實上報陛下和晉王,讓官家體諒你的難處,時過境遷,自有公道。”
曹彬見王侁談笑間說到飛書御宇,忙拱手道:“些許小事,不值得污了陛下和晉王清聞。”
王侁笑道:“將軍當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下官佩服之至。”說完躬身拜下去,曹彬笑着將他扶起來,兩人相視而笑。
金陵城中,澄心堂上李煜正在奮筆疾書,只見他屏息凝神,筆力遒勁如寒鬆霜竹,須臾之間,一篇盧綸的名作《塞下曲》已經寫好,他走到陳德面前,道:“聽聞神衛軍整軍已成,陳卿辛苦,‘鷲翎金僕姑,燕尾繡蝥弧。獨立揚新令,千營共一呼。’是何等壯觀的場面,孤恨不得能夠親自到軍營去與你一起校閱軍士。”
陳德抱拳笑道:“如果普通士卒能有幸得睹天顏,那比臣做什麼都更能激勵士氣。”
李煜呵呵笑着接受了他的馬屁,又道:“前日神武統軍盧絳道,北軍在江上建好的浮橋,進退自如,對我威脅甚大,我軍應搗毀之,則江南敵軍必定膽寒,金陵之圍可解,陳卿意下如何?”
陳德心裡咯噔一下,答道:“採石磯浮橋乃是江南宋軍大營補給的要道,如果搗毀當然會大大打擊敵軍,但宋軍必不會輕易對金陵撤圍。而且既然關係糧道,宋軍對採石浮橋的防護必定周密,出擊的兵少了,不起作用,出擊的兵力多了,會影響城防兵力的充實,望陛下三思。”
李煜聽他說得也有道理,眼望窗外思索片刻,又道:“若鎮海節度使鄭彥華率水軍萬人爲掩護,陳卿親自率神衛軍步卒萬人擊之,有幾分成算?”說完,眼神熱切的望着陳德。
陳德見他如此問,只得硬着頭皮道:“宋人在江南已經聚集了近五萬大軍,兵法曰倍而攻之,若是我出擊兵力太少,無力遮護後路,待曹彬大軍反應過來,吾恐怕出擊的軍隊會全軍覆沒。”
聽陳德如此說,李煜眼中的希望迅速熄滅了下去,他低着頭,只是低聲地“哦”了一聲,就無力的癱坐在御榻上,眼睛無神的望着窗外不遠處高高的百尺樓。
見他身爲九五至尊,面對前的確如此無力,陳德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憐憫,想了想道:“臣倒有一計,可以毀了宋軍的浮橋,讓曹彬大大的吃個虧。”
文房女史黃雯循例送陳德出去,走到處僻靜宮殿,將陳德拉到一邊埋怨道:“陛下都已經放棄搗毀浮橋的想法,爲何你偏偏還要給自己找事,你不知道這一戰很危險嗎?”
陳德聽她嗔怪全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心中一暖,柔聲解釋道:“食人之祿,忠人之事,若我是那尸位素餐之徒,怎好意思迎娶你這般才貌雙全的女子,陛下和周後更加不會賞個宮女給我做老婆。”
黃雯給他說的不好意思,低頭道:“你這整天殺來殺去的軍漢,誰要嫁給你。”紅着臉一邊輕輕的踢着宮殿的牆壁。
陳德笑着將她捉進懷裡道:“你可不許反悔,我可是連去鄉下買宅子的錢都準備好了,這場仗一打完,你和我一同去求陛下和周後,從此退隱江湖,生一大堆孩子。”
黃雯被他摟在懷裡,羞得臉都要滴出水來,顯得嬌美無比,陳德嘆道:“幸虧你在陛下面前不是這般模樣,不然陛下定不會放你出宮了。”
聽他如此說,黃雯也有幾分擔心,擡起頭對陳德道:“若不是知道要見你這壞人,我連妝粉都不撲的,陛下哪裡會注意我這個醜八怪了。”
陳德伸手撫摸她的臉頰,柔聲道:“就是不施妝粉,你也很漂亮,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在馬車裡。”
黃雯點點頭道:“嗯,從那時候我就知道,再也不會喜歡上別的男子了。”
陳德聽她語調分外堅定,猶如海誓山盟一般,心中感動,還未答話,又聽黃雯道:“這次出戰你要小心,定要活着回來。”
回到府中,粟特商人康屈達幹早已在等了許久,一見陳德便高聲道:“陳將軍,老粟特給你賠罪來了,我女兒不懂事,招攬你麾下的勇士,你千萬不要與她一般計較。”
陳德揮手笑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只要你不要再用兩百貫的工錢將我的整隊士卒拐走了就行。”
康屈達幹尷尬的笑笑,伸手招呼過兩個提着大鐵盒子的夥計,端到陳德面前打開其中一箱,竟然是全是金銀錠,康屈達幹道:“陳將軍救了我的女兒,保護了光明聖火,老粟特沒有別的表達謝意,雖然知道陳將軍不缺錢,兩箱禮物還請你一定要收下。”說完又將另外一箱,裡面裝的全都是黑沉沉的鐵條。見陳德詫異的看着他,康屈達幹驕傲的解釋道:“這一箱是從天竺最好的鑌鐵,共五十斤,想來正合將軍之用。”
陳德知道此人脾氣是送禮一定要送出去,而且傳說的印度鑌鐵是這時代打造兵器最上等的材料,這份禮物太過誘人,便笑道:“禮重了,本來都是份內之事,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康屈達幹見他收了禮,心下稍安,又道:“老粟特有一不情之請,說出來將軍不要笑話。”
陳德故意板起臉孔道:“若真是不情之請,那就不必說了。”見康屈達幹臉色黯然,方纔笑道:“不過我想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不會提出讓我爲難的請求的,說吧。”
康屈達幹方纔喜笑顏開道:“陳將軍果真爽快。”他頓了一頓,方纔道:“我等粟特人四處行商,總是要受到許多強人的騷擾,運氣好的只是被敲詐一些錢財,運氣差的往往連命都沒有了。真是苦不堪言。那日在城門見識過將軍屬下的勇士,我便起了意,若是有這樣一批勇士護送我們的商隊,那真的是走到哪裡都不怕了。”他見陳德不以爲忤,又繼續道:“老粟特也後悔不該引誘將軍手下的勇士離開你,不過後來我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招募了一批勇敢的粟特青年子弟,想陳將軍今後就把他們帶在身邊,就當他們是你不用付給餉銀的親兵,兩三年以後你再讓這些人回來。”說完以後他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陳德,生怕他說出一句拒絕的話來。
陳德沉吟半晌,笑道:“一箱鑌鐵你就想我給你訓練一支軍隊,老康,你的算盤未必打得太精了吧。”他見康屈達幹臉上露出失望之色,又道:“我的條件是,一箱鑌鐵,我幫你訓練一個人。”
“好。”陳德話音剛落,康屈達幹便立刻同意,又補上一句道:“算老粟特先欠你五千斤鑌鐵,回頭我便送一百個粟特子弟到你的親兵隊裡去。”
陳德見他答應得如此痛快,不由心生悔意,又道:“我的親兵個個都是百裡挑一的勇士,你的人未必能達到要求。”
康屈達幹盯着陳德眼睛,肯定地說道:“你就把他們當作是普通的漢人士卒挑選便是,有多少不符合要求的,老粟特就再給你送多少來。”
陳德皺眉道:“這樣一來我豈不是又多了要替你選拔人才的工作,還要另外加些銀子。”說完便苦臉看着康屈達幹。
康屈達幹不覺有些氣悶,乾笑道:“陳將軍,本來我以爲漢人都不善經商的,可是你是個例外,若不是你已經成爲了高貴的將軍,我定要和你合夥做生意。好,換一個人,我賠償給你兩百貫錢,如何?”一邊說,一邊將右手掌伸到陳德的面前。
“成交!”陳德伸出右手與他響亮地在空中擊掌,笑道:“誰說將軍就不能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