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墟郭門外,寒食誰家哭。
風吹曠野紙錢飛,古墓累累春草綠。
棠梨花映白楊樹,盡是死生離別處。
冥寞重泉哭不聞,蕭蕭墓雨人歸去。
白居易所寫的寒食日詩《寒食野望吟》描寫的正是在寒食節這天,家家上墓掃拜的情形。這日正是寒食,昌德宮中的柳樹開始發出嫩黃的新芽,宮女們在花園中掛起彩繩,蕩着鞦韆,競相嬉笑打鬧着。面對着春意盎然的景象,江南國主李煜卻吟出這首悲涼的詩。
在金陵西南面的祖堂山上,安葬着兩代南唐先皇,往年寒食,李煜都會率領文武大臣們舉行聲勢浩大的祭奠儀式,可是今年寒食,由於宋軍圍攻金陵,更在祖堂山北面的牛首山紮下大營,李煜有心想要拜祭前代君王卻不能成行,心中鬱結難勝,是以傳召神衛都虞侯陳德入宮商議。
見李煜愁眉深鎖,陳德心道史冊上對此人純孝的評價倒是中肯,拱手道:“陛下可是心中想念歷代先王,有心上祖堂山拜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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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嘆了口氣,點頭道:“先王在時,雖然一開始未曾想過要傳位於吾,但卻對吾最爲慈愛,與如韓熙載、馮延已等名臣飲宴之時,最愛讓吾即席賦詩,然後便會賜些珍貴的名人書畫法帖給我。現在回想起來這些情景還歷歷在目。”
陳德也感慨道:“世人都說天家親情淡薄,先皇和陛下卻都是重情之人。”
李煜有些吃驚的看着陳德,半晌才道:“陳卿真是率直之人,帝王之家親情淡薄我雖有所感,卻是第一次從臣子口中聽到。”
陳德醒得口誤,忙俯首告罪,李煜擺擺手道:“你說世人皆如此說,那想必已是坊間流傳之語,只不過別人在吾面前不敢直言罷了。”說完他凝視着陳德,緩緩道:“眼看宋人大軍侵凌,明年此時不知吾還在不在金陵,陳卿,可否保護孤前往祖堂一趟,拜祭兩位先皇?”
陳德苦笑道:“敵軍雖然剛剛吃了大虧,但五萬大軍盤踞城外,陛下萬金之軀,貿然出城哪怕受到一點點驚嚇,丞相等還不把末將九族給誅了?”
李煜見他沒有拒絕,卻故意作出這副樣子,笑道:“你官拜神衛都虞侯,就是丞相想要動你也不是容易之事,偏把自己形容的好似六部屬官一般可憐,再說你孑然一身來到江南,哪裡有九族來誅?”
陳德唯有抱拳道:“既然聖命不可違,臣只好遵旨,不過陛下此番出城需得微服,不可使用天家儀仗。”
李煜點頭答應,於是陳德便下去找到辛古,帶了一百騎兵陪同李煜出城望祖堂山而去。
話說宋軍浮橋被陳德燒燬之後,士氣受挫,江南大營糧草匱乏,雖說在行營都部署曹彬的嚴令下仍然堅持圍攻金陵,可在城外的抄掠卻收斂了許多,是以陳德護送着李煜從金陵東門出發,繞了一個圈子前往祖堂山,一路都沒有遇到任何宋軍。
陳德派了三十名軍士在陵園周圍警戒,自己則邊等待李煜,一邊打量起周圍的地勢。先主李弁的欽陵和中主李憬的順陵俱在此處,二陵相互毗鄰,東依紅山,北靠白山,西臨山谷,遠觀羣山,形如一條游龍,祖堂山乃龍首,二陵正位於龍口位置,真好一個風水寶地。
此時唐國未滅,一意攻打金陵的宋軍也還未想到來侵擾江南國主先人陵墓,因此二陵的維護頗好,周圍松柏森森散發出幽幽古意,享殿、齋宮壯麗森嚴,碑亭、御橋、華表並石人、石獸林立在方圓數裡的陵區之內。
陳德心中暗想,按說金陵乃是龍蟠虎踞之地,可就是出短命王朝,就連這陵墓位置選址甚佳的南唐也不過僅歷三世,說實話,南唐這三位皇帝放在中國曆代的君王當中還真算不上是暴君或者昏君。就連廣爲後人詬病的李煜,除了與趙匡胤相比少了一點雄霸之氣外,比後來宋徽宗強了不止一點點。難道真是的秦始皇在此處派了金鎮壓住了此地的王氣?
只見陵墓碑前的李煜忽而默然良久,忽而又喃喃自語,過了一會兒,居然潸然淚下。陳德心中不忍,踱步走開,正遇到匆匆而來的辛古,便問道:“何事驚慌?”
辛古道:“哨探來報,約有宋軍騎兵兩千,一路奔此地而來。”
“什麼?”陳德心中一驚,宋軍甚少有如此大隊騎兵一齊出動,難道是又有細作給宋軍傳遞了消息不成?他急忙走到李煜身後,低聲秉道:“請陛下節哀。今有宋軍大隊騎兵靠近此地,吾恐怕來者不善,請陛下速速移駕回宮。”
李煜轉過身來,面容慘悽,低聲道:“吾追思先皇,已然失卻方寸,一切全由你安排便罷。”
陳德便立時請李煜上馬,由辛古率七十騎兵護送往金陵南門行去,自己則帶着三十騎兵往宋軍來路查探虛實。
馬軍都都虞侯李漢瓊帶着兩千騎兵朝着祖堂山方向且行且顧,在李漢瓊看來,這一趟多少出來的有些荒唐,曹彬打仗不勝到還罷了,聽說不少江南百姓在寒食自發去唐國二陵祭掃之後,忽然發怒要將那些心向唐國的百姓全部抓到軍前效力,按理說這樣莫名其妙的差事應該交給忠猛、廣德這些普通禁軍便可,卻偏讓自己帶着兩千龍騎軍出來,還一再叮嚀,若是遇到金陵城中出來的江南人定要全數捉拿,一個都不可放過。
真是笑話,五萬大軍日夜攻打金陵,卻沒有將金陵圍死。江南人長相、口音都一樣,難道自己一個一個都抓起來不成?想到此處,李漢瓊嘴角不禁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曹彬這個人啊,打仗不乾脆,還真是靠着每天和那些文臣們打躬作揖才混到如今的高位。不過憋在大營中也是氣悶,不如出來轉轉,李漢瓊想到處不由得長出一口氣,極目遠眺,春江水暖,處處柳枝掛上了新綠,可惜田間的農地有些荒蕪,原北應該種上莊稼的地裡如今長滿了茂盛的荒草。
忽然,前面出現了數十匹馬,穿着南方流行的紙甲的騎兵們或站或臥,見到自己這支大隊騎兵完全沒有一點驚慌的樣子,李漢瓊心中犯疑,將手一舉,兩千騎兵都停住了馬。
陳德見宋軍大隊騎兵直奔祖堂山而來,眼下辛古帶李煜剛剛離去,若是任由宋軍這麼過去,說不定正好撞見,無奈之下想到了一個漢時李廣用過的空城計,命令三十騎兵在附近一座樹林之外全都下馬,就地休息,宋軍逼近到五百米之內時再上馬退入樹林,然後相機返回金陵。
眼見宋軍騎兵在千米之外便停住,陳德道今日碰上個謹慎的,此計得售,忐忑不安之下心中暗自欣喜。就這樣與宋軍騎兵相持有一炷香功夫,估計即便此時宋軍全力追趕,辛古他們也能安然入城,陳德便站起身來,準備帶領剩下這三十騎兵離開,忽見從宋軍騎兵的後方又趕過來一隊數百人的騎兵。
這日曹彬得到右軍都監王侁的密報,本朝潛在金陵的細作,人稱小長老的江正,給南唐有心議和的朝臣給放了回來,還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江南國主李煜居然微服出宮拜祭先王陵墓,隨從護衛不過百人,而隨架的將領正是兩次讓宋軍吃了大虧的神衛都虞侯、兼領錦帆指揮使陳德。
曹彬拿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先是大喜過望,如果能夠成功伏擊李煜,以李煜爲要挾,兵不血刃的拿下石頭城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轉念一想,上次唐軍要燒燬浮橋,王侁給的消息似是而非,惹得自己遭衆將恥笑,特別是南軍得手之後,在軍中的威望幾乎跌到谷底,近日若不是自己屈意包容,有幾個悍將幾乎當場在分派軍令的時候便要和自己頂撞。此番王侁給的情報太過不可思議,若是自己如實向帶兵將領交待細節,萬一此事不真,恐怕又要落人笑柄。近年來陛下越發忌憚軍中結黨,自己也越發小心翼翼的侍奉,可現在南征諸將中居然沒有一個可以託以秘事的心腹。
思來想去,曹斌最後還是決定派一向用兵謹慎的老將李漢瓊帶兩千龍騎去搜捕所有拜祭唐國先王陵墓的百姓,如果能抓到李煜當然最好,就算抓不到,也不折損自己的威望。
李漢瓊出發之後不久,右軍都監王侁到曹彬帳中商談如何接洽江南降臣之事,曹彬便將自己分派李漢瓊前去抓拿一應掃墓人等的事情說了,王侁當即大驚失色道:“國華此番誤矣,那陳德素來狡詐多計,此番他帶出來的兵少,必然會設法虛張聲勢,掩護李煜走脫,李漢瓊素來謹慎,最易中這疑兵之計。若是派前軍曹翰,東西班直李懷忠之類的悍將,單純以力破之,反倒容易成事。”
曹彬一聽之下方纔大悔,急急忙忙親自率領三百親兵,與王侁一道直追李漢瓊而去。一直到祖堂山下,看見李漢瓊帶領的兩千騎兵在一座樹林前遲疑不前,曹彬乃熟讀兵史之人,一問情況便知李漢瓊中了空城之計,眼下敵軍三十精騎尚在千米之外,背後又有樹林可退,自己這邊就算髮力去追,恐怕也只能撈到一些蝦兵蟹將而已。
曹彬正沮喪間,後面的王侁卻策馬上前,向着樹林方向大有深意地笑笑,對他附耳低語數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