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時候祖父說的故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麼一回事,興許只是爲了哄我睡覺吧。不過至今爲止仍舊是印象深刻,經常會在樹林草叢裡尋找那種花呢。——會不會很幼稚?”
*
大概一百多年前的芝原野, 還沒有像現在那麼荒蕪。
那附近居住着一批山民, 靠捕魚爲生。家裡的男人出門狩獵時, 婦孺們就相攜上山, 去採摘草藥補貼家用。
那時山間開滿了名爲“燈”的白色小花, 形狀像一串串燈籠。夜晚時,還會像真的燈籠一樣發出隱隱約約的光芒,因此即便是天黑還沒有下山, 也不怕迷路。
傳聞那是山神大人的恩賜,給予這些淳樸的、信仰並且供奉着他的山民們一點幫助。
村子裡有家藥鋪, 鋪子主人是這村子裡唯一的一位醫師, 因此十分受山民的尊重。
醫師的兒子在一次外出捕魚的時候溺水而亡, 留下年邁的父親和幼小的女兒相依爲命。
醫師上了年紀,腿腳不靈便, 不能時常走山路,採藥的工作就交給了伶俐的小孫女。
孫女的小名叫知壽,乖巧懂事,並且小小年紀就幾乎識得了芝原野所有的藥草。
某日祖父病倒了,鋪子裡的藥草正好用完, 知壽便準備上山採藥。
平時她上山都由鄰居嬸嬸陪着, 可是那日鄰居嬸嬸外出探親去了, 知壽便瞞着祖父偷偷拿了採藥的工具準備上山。她對山林瞭如指掌, 自信不會迷路, 更何況需要的草藥也不是十分罕見難尋。
信心滿滿的知壽帶着工具和幾個飯糰在天剛破曉的時候上山去了,山間的小路因爲霧氣而變得溼滑, 甚至有些看不大清腳尖。
知壽一邊仔細留心着所走的路,一邊努力透過霧氣尋找着自己所需要的草藥。
清晨的山林裡除了偶爾的鳥鳴,寂靜地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霧氣仍舊沒有退去的跡象,知壽也沒有發現草藥的蹤跡,她有些着急,結果腳下一個不當心就滑倒了——可偏偏她正在一片斜坡上,這一滑讓她連反應都來不及,身體已經往晨霧深處滾去。
……
知壽感覺眼前有明晃晃的光,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燈花中,那些亮光就是燈花發出的。
天已經黑了,夜晚的山林寂靜地可怕。
知壽抱緊了胳膊,她發現自己除了衣裳有些破損,竟然沒有受傷。而自己要找的藥草也近在眼前。
一定是山神大人聽到了我的願望。
知壽恭敬地對着藥草拜了拜,便動手掘了些裝進簍子裡下山了。
真的十分感謝您,山神大人!
她欣喜地想。
知壽從山上下來就看到村子裡燈火通明,好多人都在屋外。
她疑惑地走了過去。山民們一看到她就大聲嚷嚷起來,快去通知老先生,知壽找着啦!
原來自己因爲下山耽誤了時間,祖父發現她不見了,正拜託大家找她呢。
知壽趕緊謝過衆人趕着回家去了。
祖父披着衣服站在門口,看到知壽先是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然後看着她破損的衣裳心疼地紅了眼眶。
知壽啊,爺爺就只剩下你了,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老人家終於忍不住把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不會的爺爺,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
知壽緊緊握住祖父的手說道。
不久後祖父的病就完全好了,村裡人都誇知壽是個十分有孝心的孩子,將來肯定能繼承她祖父的藥鋪子。
被這樣期許着的知壽在某一日又不見了。
山民們找了許久,有人說可能是去山裡採藥了,山太大,分散找可能會出事,不如再等一等。知壽的祖父這次倒沒有太擔心,他坐在家門口,對鄰居說,我的知壽答應過我,一定會陪在我身邊的。
翌日清晨,老醫師終於等到了他的孫女。
知壽被發現昏倒在山腳邊,採藥的簍子裡放滿了燈花。
等她甦醒過來已經是晚上了。
知壽?知壽啊你醒啦。
祖父慈祥地撫摸着她的額頭。
是的。我的藥簍子呢?
知壽似乎並不大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她掀開被子,從屋角拿了種田的鋤頭。
在那邊啊。知壽你拿鋤頭幹什麼?
祖父有些不明所以,指了指靠在門邊的藥簍子問。
爺爺……其實我……
知壽望着年邁的祖父,又看向門邊的簍子,眼淚突然流了下來。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做完之後我會把所有事情告訴您的,可以嗎?
……很重要麼。那麼快去做吧。
謝謝您。
知壽拿了鋤頭和簍子往後院走去,祖父看到她在院子裡挖了一個坑,把藥簍子裡的那些燈花都放進了土坑。她定定地看了許久,才又重新填上了土坑。
知壽進來的時候衣裳破爛,身上好多處地方都透着血痕。老醫師吃了一驚,也來不及問爲什麼,就去拿了藥草給孫女上藥。
爺爺,你知道我剛剛埋的是什麼嗎。
知壽沉默了一會,問道。
燈花?
祖父不太明白孫女的意思。
是的……燈花。從爺爺出生的時候,芝原野的山林裡就有燈花了吧。
——是啊,那是山神大人的恩賜呢。
其實那不是山神,而是一個可憐的已經死去的孩子的願望。
嗯?
很久以前,您生病的時候我偷偷去山上採藥不小心摔了,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完全沒有傷痕,而且也找到了藥草——那都是那個孩子做的。
那個孩子因爲同樣的原因從山上摔倒,可是他很快就死去了。但是他很善良,他不希望再有人受傷了,所以他小小的願望化作了這些花朵,在漆黑的夜晚會發光,照亮人們回家的路途。
知壽望着後院那個被填埋的土坑,那眼神不像個孩子而是個惆悵的年長者。
對不起,爺爺。
老醫師上藥的動作頓了頓:爲什麼道歉啊我的知壽,你是爲了報答那個孩子的恩情,才又回到山上去把那些燈花帶下來的吧。爺爺不怪你的。
不是的,我……我已經……
知壽低下頭,聲音越來越低,她手臂上的傷口流出暗紅色的血。
對不起爺爺,跟你的約定,我沒辦法遵守了。
其實那天我從山上摔倒,就已經和那個孩子一樣,我在那天就已經死掉了,爺爺。……可是我不想和你分開,所以我勉強支撐着回來了,等你病好了,我的願望也就完成了。
在我離開前,我把我和那孩子的屍骨埋葬在家裡,保佑您接下來的歲月,平安和順。
這樣說着的知壽的身影越來越淡薄,像一片透明的月光。
祖父哽咽着讓她不要再說了。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孩子……你已經遵守了約定,爺爺會努力地活着,守護着這個家的……
話音未落,知壽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在了屋子裡,只餘下年邁的老者掩面痛哭。
村子裡唯一的醫師的孫女昨晚上死去了,他們家的後院裡一夜之間長出了大片的燈花,每到夜晚就散發出溫暖的光芒,像在等待着誰回家。
*
“呼……”
少女小心地吹滅了面前屬於自己的蠟燭,宣告故事的完結。
這一次誰都沒有先開口說感想,連原本是一臉不感興趣的貓咪老師也不由多看了多軌幾眼。
“哎呀哎呀,大家不要這麼傷感嘛。”
多軌透努力調節着氣氛,一邊向西村悟和元綠冉發去信號,可是兩個平時活躍的大男生都沒有理會她。
“溫暖又讓人心痛,有關親情與承諾的悲傷故事總是人類的弱點呢。”
最後還是緋衣的老闆娘先開了口。
“哎哎大家不要這樣面色沉重嘛。”
沒想到大家會這麼一致地沉默的多軌連忙試圖活躍氣氛。
“我覺得多軌同學你的故事真的非常好。”北本篤史的眼角竟然有些發紅,“我想起了我的祖父,他很早就過世了……”
“雖然說大家總是因爲平淡的生活而去尋找刺激,比如怪談故事——”田沼要認真地說道,“但是真正能觸動人心的,還是那些能夠產生情感共鳴的故事。所以說多軌你的故事真的非常好。”
“我也同意田沼的。”
夏目點頭表示贊同,正如北本所說,他也想起了他的外祖母玲子。
“很棒的故事,多軌。”
同爲女生的東一也笑着向多軌投去讚許的目光。
“啊啊,雖然很不想承認——”最後還是西村悟大大咧咧的聲音打破了這樣凝重的氣氛,“多軌同學你的故事真的很棒!”
“沒錯!”
元綠冉應聲道。
“哎你們……我都不好意思了……”
多軌臉紅地躲到東一身後去了。
“那麼趕快緩和下多軌小姐的害羞情緒吧。”老闆娘斂起袖子輕笑道,和室裡的櫻花香氣更爲明顯,“既然多軌小姐旁邊是東一小姐,不如就東一小姐說下一個怪談故事吧。”
夏目一怔,連忙看向東一。女生清雋的面孔半隱在陰影中,燭火在瞳眸中散發着暖色,她似乎在思索着什麼,夏目幾乎以爲她沒有想到怪談而準備要先替她的時候,東一點了點頭: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