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三班屋舍,以後你便住在此地,挑一間空房,跟我去領你的衣帽、佩刀、令牌……”
老劉領着向遠穿過一片屋舍走道,爲其講述縣衙的基本常識。
和向遠認知中的古代常識不同,這裡的三班並非低賤衙役,屬‘吏員’,無品級,有編制,來去皆有朝廷籤批任命。
簡單點說,捕快不是臨時工。
深究原因和天下尚武的大環境有關,德州如此,西楚如此,天下皆如此。
民間武力值爆棚,名山大派甚至能和朝廷分庭抗禮,江湖上的破事誰看了都搖頭,在這種情況下,維護各縣治安的基本盤,也就是走街串巷的捕快,待遇差了招不到人。
向遠點點頭,的確是這個道理,一個月幾百塊,玩什麼命啊!
單說奉先縣,向遠這種剛入門的見習捕快,每月領固定餉銀,不僅在縣衙有自己的獨立小屋,月初、月中還能領到修行的丹藥,若能緝拿榜上要犯或破案有功,縣衙上報州府,朝廷另有獎勵。
只要你夠卷,敢打敢拼,朝廷不會怠慢有功之臣。
“三班分皁班、壯班、快班,皁班站堂顯得威風,司馬大人出巡時,也由他們廓清道路,審訊、笞杖亦是……”
“壯班看守倉庫、銀庫、大牢、衙門口的重要位置,或護送官銀、罪囚,若逢大亂,則抽調民壯加入壯班,輔佐軍士堅守城池……”
“最後是咱們快班,也就是捕快,這個我慢慢跟你說。”
“總之,衙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單是三班就有三口鍋,你平時不要隨意走動,誤入了銀局稅庫,柳捕頭也保不住你!”
老劉板着臉說道。
“老劉放心,我是老實人,老實人不惹事更怕事,不會給咱們快班添麻煩。”向遠保證道。
“你記得便好,我再給你講講咱們縣衙的幾位大人物……”
大人物指的是官員,提及這幾位,老劉不敢在縣衙亂說,等向遠將被褥、臉盆之類的生活用品搬進空房,領了緇衣、佩刀、捕快令牌,這才領着人走出衙門口。
向遠領了一套最小的緇衣,勉強合身,掛上佩刀後,衣着扮相都和老劉無二。
新皮膚賣相尚可,前後沒有‘捕’字,向遠不禁默默點了個贊。
捕什麼的,太羞恥了,他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受不了這種刺激。
“衣服若不合身,自己回去改改,束手束腳影響拔刀。”
老劉上下打量向遠,調侃道:“你生了一張好麪皮,還是個半大小子就快比我高了,這可不是好事,小心些,儘量不要走夜路。”
“啊這,我是捕快啊!”
向遠一臉震驚,冥風當真彪悍至此?
“捕快怎麼了,奉先縣連通南疆,只一條商道便匯聚五湖四海,賊人把你打暈了再套上麻袋,誰去尋你,上哪去尋你?”
老劉言之有理,向遠無法反駁。
兩人走出衙門口,老劉拐入一條小巷,沿着河邊小路漫步:“記住咯,縣令司馬大人、縣丞吳大人、縣尉秦大人……”
縣令正七品,主管一縣事務的一把手,奉先縣行政體系中的核心人物,縣內大小事務都由縣令說了算;
縣丞從八品,縣令副手,一縣二把手,輔佐縣令處理行政事務,如文書、倉庫、財務等管理;
縣尉從九品,是縣令的副手,也是縣丞的副手,一縣的第三把手,負責治安、緝查緝捕盜賊等刑事工作。
“秦大人直接管理三班,但他少於人爭,吳大人由州府直接任命,司馬大人出身德州司馬氏……”老劉語音漸小,點到爲止,沒有多說三人的關係如何。
向遠微微點頭,明白了老劉話裡的意思。
縣尉看似有權,實則已經躺平,現在的奉先縣是縣令和縣丞明爭暗鬥,縣令出身世家,縣丞是朝廷的人,各有代表,各有利益。
“有些事你知道就好,他們都是大人,遇到不懂的和我說,我不懂會請教柳捕頭。”老劉嚴肅告誡道。
向遠自己惹了事不要緊,把他牽扯進去就不好了。
向遠自是連連點頭,感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奉先縣就是西楚的一個縮影。
不過……
司馬氏是什麼世家,好厲害的樣子,朝廷在德州居然沒爭過他們。
向遠滿心好奇,盧明講述的一流勢力裡,可沒有什麼司馬氏。
他眨了眨天真無邪的眼睛,四下看了看,小聲道:“老劉,縣令大人出身的司馬氏很有說頭嗎?”
“嗯,德州司馬氏,天一般的人物。”
老劉肯定點頭,沉吟片刻後說道:“司馬氏的祖地並不在奉先縣,縣令大人入仕有家族支持,算算時日,奉先縣的任期可能不會太久。”
這你也能算到?
見向遠詫異的眼神,老劉猜到了他的想法,高深莫測道:“朝廷設關山道大行臺,昭王統領鎮滇府、德州、蒲州、同州等八州一切民政軍事,昭王來了,天就變了。”
向遠聞言一愣,昭王又是誰?
“莫要再問,這些事離你太遠,咱們說說近的,適才忘了,縣衙另一位大人物。”
禍從口出,老劉並不絲滑轉移了話題:“縣衙還有一位教諭王大人,身有書卷氣,胸有浩然氣,不喜爭名奪利,在城外開了一家書院,除非有事相招,從不踏入衙門半步。”
教諭負責科舉考試以及教育,從九品,日常工作中並無太大作用,在縣衙的存在感極低,老劉沒見過對方几面。
“王大人是奉先縣人,在神都闖蕩二三十年,有人說他給大官當了幕僚,享盡了榮華富貴,也有人說他只是一個普通教書先生,蹉跎一生回鄉養老。”
老劉面露欽佩:“王大人淡泊名利,從來不提過去事,我老劉對他向來是佩服的。”
三言兩語之間,爲向遠勾勒了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者形象。
向遠還想再問,老劉主動開口,停於一家酒樓門前:“到點了,你一路奔波,今晚就在這吃,我付賬,記得你欠我一頓飯錢。”
二層小樓,名叫‘香來樓’,左右書寫對聯:
人間煙火味;
最撫凡人心。
向遠心頭一凜,這副對聯視野居高臨下,有俯看大千之勢,難不成掌櫃是個隱居的高手?
縣衙捕快們常在香來樓團建,老劉輕車熟路,來這裡就跟回家一樣,很快便點齊了菜品。
向遠見他一連要了六個菜,汗顏道:“老劉,就咱們兩個人,會不會有點多了?”
“誰跟你說就咱倆了,我還叫了倆娘們兒過來開心。”
“不合適吧……”
向遠眼皮一跳,這頓記他賬上,不是,他的意思是,錢不錢的不重要,開心最重要,可他十五,還是個孩子。
哪有這麼帶新人的!
再說影響也不好啊!
萌新初來乍到,不好對老鳥提意見,向遠打定主意,待會兒姑娘來了,他埋頭乾飯絕不多看一眼。
片刻後,酒菜剛上桌,老劉叫的兩個娘們兒就到了,一大一小,大的坐在老劉左邊,是他老婆,小的坐在老劉右邊,是他女兒。
“……”
薑還是老的老,向遠表示又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