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司馬房心中生出濃濃的憤慨,嘴邊猶含着笑,卻如上京的雪一般冷漠。
他出身司馬門閥旁支,幼年隨叔父遠走秦國,在那安身立命。他三歲前並不靈光,無論說話還是走路都比同齡人遲上許多,家裡人並不看好他,只有叔父可憐他自幼父母雙亡,悉心照顧。誰也沒想到,在他五歲那年,突然間開了竅,從此往後,無論學識還是修爲都突飛猛進,直到踏足地品,終得秦中北龍之稱。人皆稱他絕世英才,北有秦中司馬房,南有吳中司馬槿,一龍一鳳,司馬門閥後繼有人。而他也很是爭氣,短短四年間,便將秦齊二國的司馬家眼線密探收入囊中,且發展壯大,老祖宗更是數次召他相見,直言他將是司馬門閥歷史上第一個二十歲前便拜將者。
年紀輕輕,便成爲司馬門閥說得上話的人物,放眼大匡,同輩之中除了那幾個先天無底洞的怪物,又有幾人能和他相論?
司馬房輕狂孤傲,並非沒有依仗,他所儀仗的是他自己的實力。在司馬門閥這個弱肉強食的世家門閥中,只要有實力,便能擁有想要的一切,而他司馬房最想要的,便是南方一鳳。
也只有她才配得上自己。
司馬房常常如是想着,誰曾想,再到吳國,卻聽到一個令他憤怒無比的秘密,司馬槿居然有了心上人,且還是個低賤的僕僮。
打量着眼前一臉欣喜好像個傻子般沒心沒肺笑着的少年,司馬房心中的不屑和荒謬再無法收拾。
這等人又怎配得上司馬槿?更枉論我的對手......沒想到司馬槿居然如此有眼無珠,也罷,我就替你了結了這段孽緣。
眼見安伯塵向自己走來,司馬房眉毛輕跳,忽而一笑道:“我還有些話要和你說,需得換個地方。”
安伯塵腳步一頓,皺眉道;“此處無人,你有什麼話大可說來。”
“在這華樓之上可說不得。”
司馬房嘴邊的笑意更濃,藏於眸子深處的殺意更盛。
他殺人喜歡應景,殺豪傑,需在高山大河前,殺惡人,需在牢獄囚房中,而殺眼前這個猶如草芥螻蟻的賤民,又豈可在如此華美的樓中,荒郊野嶺泥濘之地,纔是他葬身之處。
說完,司馬房飄然出樓,負手立於朱雀街,玩味的看向樓中神色漸漸變得複雜的少年。
安伯塵並非真蠢,怎會察覺不出白衣少年的古怪,可神龕就在他手中,安伯塵勢必要得到。
猶豫着,安伯塵抄起無邪,返身下樓。
眼見安伯塵急匆匆趕出,司馬房眼裡閃過不屑,施展身法徑直向城郊而去。
大雨連天,行了一路,司馬房的衣衫仍是乾的,直到北郊方纔停下腳步,回身看去,眉頭稍蹙。
“人去哪了?莫非還是個膽小鬼......”
他並沒發現,一條肉眼難見的水影逆着大雨,慢悠悠的爬上他身側大樹。
化作水影,安伯塵將無邪藏於樹後,細細打量向三步外的少年。
城隍判官說司馬槿是鬼軍斥候統領,手底下的人都是陰氣極重的鬼卒,何來這樣一個丰姿俊秀的少年?再者,司馬槿送來神龕,定會託付心腹之人,這人故弄玄虛,應當不會是司馬槿的人......難不成是她的仇家,半路截下神龕?
思索片刻,安伯塵已猜出前因後果,想到司馬槿被司馬家人抓回吳中,雖能入陰間,可平日裡卻不知會遭到怎樣的待遇,安伯塵心頭不由一痛。
“你是何人?”
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在風雨中飄忽不定,傳入司馬房耳裡,來自秦中的俊龍心生古怪,亦有些警惕。
是那個安伯塵?
怎麼可能,那人膽小如鼠,鐵定沒膽子獨自一人來此荒郊野嶺......難不成我驚動了哪方高人?
司馬房暗暗篤定,拂落如雪白衣,朝向雨中遙遙一拜:“在下司馬房,不知閣下是何方高人?”
“本居士閒遊於此,卻見你冒雨來到郊外,心生好奇罷了。原來是司馬家的人,不知你來琉京所爲何事?”
聲音飄忽不定,司馬房心生忌憚,朗聲笑道:“在下來此不過是替人傳信罷了。”
話音落下,郊外忽地一靜。
司馬房心中忐忑,等了許久不聞迴應,只當那高人遠去,可轉眼後,一陣冷風從背後襲來,捲起泥濘將他的褲腿淋得污濁一片。
司馬房勃然大怒,就聽那高人冷哼一聲道:“好膽,竟敢欺瞞本居士!”
心頭一驚,想到那“高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明身法,以及神秘莫測的控風之術,司馬房只覺頭皮發麻,剛剛生出的怒意蕩然無存。
若是面對面,讓他看清來人的所在,即便天品強者司馬房也不懼一戰。可眼下那位高人無影無蹤,偏偏又能清楚的看見自己,敵暗我明,此爲大忌,司馬房自然不敢造次。
這位高人也許是偶經琉京,心生好奇罷了,就算告訴他也不會怎樣。
心中如是想着,司馬房眉毛輕跳,尷尬一笑道:“前輩見諒,在下此行來琉京,實則爲了殺人。”
“殺誰?”
驀然一笑,司馬房幽幽道:“一個小僕僮,不足道耳。”
那“高人”只是嗯了一聲,隨後再沒說話,可司馬房卻覺得他並沒離去,心中不由生出一絲不耐煩,他還等着回頭去殺那安伯塵,可沒時間在這磨蹭。
猶豫着,司馬房拱手道:“前輩若無它事,在下先行告辭。”
“且慢......你爲何要殺他?”
聞言,司馬房心中生出古怪,也有一絲莫名的不安,這位前輩高人似乎管得太寬了,也太過好奇。
任憑司馬房如何聰明,也不會想到他口裡的“前輩”正是他心中不堪到極點的安伯塵,否則他也不會說出接下來這番話。
罷了,高人的性子總是古怪無比,再陪他說一句便走。
“那人佔了他不該得到的東西。”
司馬房慢條斯理說着,一想到那個出身卑賤的小僕僮竟得到他傾慕已久女子的芳心,司馬房便按捺不住心頭的忿忿,又多說了一句:“待我取得那人首級,迴轉後便能抱得美人歸。”
“你說的,可是司馬槿?”
風雨中,傳來少年人的聲音,彷彿裹着層冰般寒冷。
司馬房一怔,隨後難以置信的張大嘴巴,心中掀起軒然大波。
然而,還未等他喚出那個名字,宛若游龍的銀槍從樹後奔騰而出,刺穿雨幕,宛若毒蛇擺尾,又如怒龍咆哮,其勢如雷霆,迅若閃電,轉瞬後已然近在咫尺。
此槍萬萬敵不得!
心慌意亂下,司馬房腦海中只剩一個念頭,抽身疾退。
可他剛一退,那杆銀槍卻中途加速,槍間似乎環繞着一圈紫雷,咆哮着,在這一瞬竟將虛空震得顫抖了起來,轉眼後撲面而至。
與銀槍一同出現的還有那個青衫垂髮的少年人。
面龐已被雨水淋溼,衣衫溼透,可安伯塵卻不管不顧,心中的怒火已將他燃燒,眸子前所未有的冰冷,生平第一次,安伯塵真正感悟到何爲殺意。
此子竟想取我頭顱回見紅拂,還想佔有她。我出身卑微,不如他司馬門閥萬一,可無邪在手,今夜取了他的性命又何妨?
司馬房吃驚的看向整個人都變得不同起來的少年,前一刻還是衣衫不整披頭散髮傻里傻氣,此時卻殺意凜然,整個人宛如出竅的寶劍般鋒芒無匹。司馬房已經沒功夫去想安伯塵是如何無影無蹤,假裝高人,還掀起怪風,面對那杆令他全身徹寒的銀槍,司馬房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避開。
可無論他退得再快,那杆槍如影隨形,緊緊貼着他,只差半尺,避無可避。
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司馬房深吸口氣,一擺袍袖,抽出柄鐵扇。他擅使奇門兵器,這柄逍遙扇是他命能工巧匠耗費半年時間打造,爲他近戰兵器。
逍遙扇出,司馬房狠狠地盯着面無表情的安伯塵,左手暗捏印法,猛地止住身形,扇舞如風,捲起一串雨珠迎向安伯塵。
他有地品修爲,遠超安伯塵,先前只是猝不及防,如今回過神來,又豈會再懼怕身前的銀槍。安伯塵這一槍雖然來勢洶洶,變化連連,可其中的元氣尚不足他十一,只消站穩腳跟便能輕而易舉的將他殺於當場。
直到此時,司馬房終於平復下心緒,腳步不退反進,冷笑着戰向安伯塵。
“乒乒乓乓......”
彈指間,槍扇相擊十餘次,安伯塵借勢偷襲,司馬房元氣深厚,一時間難分高下。
也不過如此,僅僅是裝神弄鬼罷了。
穩住腳跟,司馬房越戰越起興,心中浮起一絲不屑。
這也難怪,看清安伯塵的修爲,習慣了他的變招,司馬房先前的畏懼早已一掃而空。安伯塵的槍招雖然精妙,可修爲比自己低上一個境界,等到自己完全佔得上風,他也只有落敗身亡的份。
轉眼後,越戰越勇的司馬房隱隱取得大勢,可就在這時,銀槍虛晃一招,掀起雨珠橫飛,晶瑩剔透,密密麻麻。
雨幕中,青衫少年忽地轉身,拖槍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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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筒子說質量下降,可能吧,因爲有事要存稿所以寫的比較快。這一部分的故事快結束了,下一部分會寫得精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