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轟!”
蓮花峰頂,一道道絢麗的光浪呼嘯噴薄,劃破夜空。
寒風凜冽,如狂潮撲面。唐夢杳衣裳獵獵鼓舞,沿着北峰蒼龍嶺起伏飛掠,朝東面玉女峰疾衝而去。身邊銀光繚繞,縛魔龍骨劍緊緊追隨。
山搖地顫,碎石如雨,前方林濤洶涌起伏。隔着這麼遠,依然有石子破空激射,擦着她的臉頰疾飛而過。
“噹啷啷!”
當她轉向之時,那九節劍鋒突然依次相撞,激濺起一串流麗奪目的銀光,變線拋飛,閃電似的朝着幽黑淒冷的山壑墜落。
唐夢杳“啊”地一聲,想要抄手奪回,已然不及。心中大震:“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張天師此時必已死了!”忍不住轉頭西眺。
深藍色的夜空中,那縱橫飛舞的漫天霓光像是繽紛怒放的煙花,映着皚皚雪色,將秀麗險峻的蓮花峰照得光怪陸離,妖豔而又神秘。
漫山遍野火光點點,鼓聲、號角聲、獸吼聲、吶喊聲、歡呼聲與西峰上陣陣崩塌、爆炸聲混雜一起,在羣山之間轟隆回蕩。
唐夢杳孤零零地站在嶺脊上,朝西怔怔眺望了片刻,心緒凌亂,想着今夜發生的種種事情,想着枉死的道門各派弟子,突然感到一陣悲楚與恐懼,鼻中一酸,竟簌簌地掉下淚來。
衣袖內,楚易透過青銅丹爐的圓孔,看見掛在她尖尖下頜的晶瑩淚珠,心中一顫,沒來由地涌起憐惜之意。
丹田內,李芝儀哼了一聲,道:“唐丫頭,都已經是一派掌門了,還哭什麼鼻子?快打開銅爐,放師伯我出來。”
他自恃長輩,對道門其他派別的弟子說話時,向來都不客氣,今日雖在爐裡,派頭依舊。
唐夢杳臉上一紅,爲難道:“李真人,不是夢杳不放你和楚公子出來。只是……只是……”
李芝儀不耐道:“只是什麼?有道爺在此,還怕楚老妖怪作亂嗎?再婆婆媽媽地不打開,等妖魔發現了,可就來不及啦。”
楚狂歌哈哈一笑道:“老牛鼻子,就憑張思道方纔那有氣沒力的潛龍遁劍大fǎ,你真以爲能騙得過神門的幾千雙眼睛嗎?嘿嘿,寡人和你打個賭,現在偷偷跟在後頭,等着吞獨食兒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唐夢杳心中一凜,凝神四顧,四周雪崖桀立,樹影憧憧,一時也辨不清究竟有沒有妖魔隱藏其中。
李芝儀“呸”了一聲,冷笑道:“三九的雹子六月的雪——你就別指望了。嘿嘿,他們若真來了,別說唐丫頭和這小子,你自個兒也沒好果子吃。”
楚狂歌悠然道:“反正寡人沒什麼活頭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與其到了長安,死在虞華真那老太婆手裡,倒不如死在這山清水秀的華山,橫豎這兒還有美貌如花的唐仙子陪葬,寡人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半晌,他嘆了口氣,喃喃又道:“今夜風清月明,佳人相伴,寡人雅興大發,不如高歌一首《十八摸》吧,看看方圓十里有沒有知音。”
唐夢杳雙靨飛紅,又羞又惱,知道此人素來囂狂無忌,沒有不敢做的事兒。真要讓他放開嗓門,吼上兩聲,別說魔門羣妖了,十里內的母貓都得讓他招來。奈何身上沒有什麼隔音法寶,即使有,要想擋住這魔門散仙的歌喉,也是難如登天。當下忍着怒氣,低聲道:“楚狂歌,你想怎樣?”
楚狂歌笑道:“‘總爲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華山離京城雖然不過兩百餘里,但妖魔當道,仙子要想平安抵達,可不是容易的事兒。寡人只想從這銅爐裡出來,和老牛鼻子一齊做仙子的護花使者。等到了長安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這利人利己的事,仙子做做何妨?”
李芝儀哼了一聲,冷笑不語。
前途險惡,夜長夢多。他雖與太乙天帝殊死對立,但此刻同處一體,都巴望着早點從天地洪爐裡出來。與妖魔血戰而死倒也罷了,若稀裡糊塗地死在爐內,那才叫冤枉。
楚易心中大跳,豎耳傾聽。
唐夢杳咬着脣,沉吟不語,心想若不放他出來,他當真吼上幾聲,將漫山妖魔引來,自己便是插翅也難飛了,但若放他出來,萬一連李芝儀也制他不住,被他搶走了軒轅三寶,魔門豈不是如虎添翼?
她性情溫柔軟弱,原就有些優柔寡斷,遇到這等重大抉擇,更是躊躇難決。
就在這時,一股凜冽殺氣忽然排山倒海地從身後猛襲而來!
只聽一個少女咯咯笑道:“太乙天帝最喜歡甜言蜜語哄人開心,唐仙子千萬別上了他的當。”
衆人一沉,那聲音甜脆嬌媚,正是九宸仙子蕭翩翩!
楚狂歌、李芝儀齊聲喝道:“蹲下!”
唐夢杳心中大凜,下意識地伏身急衝,“咻咻!”一道耀眼霞光從她頭頂怒射衝過,轟然炸散,又驀地爲一蓬五顏六色的巨大絲網,鋪天蓋地當頭兜下。
唐夢杳嬌叱一聲,長袖飛卷,太陰伏魔鏡怒放出數十道青光,硬生生將絲網打得繽紛迸散。
她閃電似的穿過空隙,翩然衝出絕嶺之外。
翩翩窮追不捨,咯咯笑道:“好大一條美人魚,可不能漏網逃脫了。”纖指捏訣彈舞,那絲網化爲萬千霓光氣箭,漫天聚散離合,交錯呼嘯。
二女一前一後,沿着蒼龍嶺脊乘風飛翔,朝玉女峰急速掠去。
人影交錯,高低竄伏,霞光碧氣縱橫飛舞,時而交迸出重重絢麗的氣浪,煞是繽紛好看。
翩翩與唐夢杳都是道魔新一代的頂尖高手,實力原本相差無幾,但她機靈詭變,臨敵經驗遠在單純善良的唐夢杳之上。而且偷襲成功,搶盡先機,頓時將唐夢杳迫得毫無還手之力,連春水劍也無暇拔出,更別說熔化六一神泥,打開銅爐了。
李芝儀大急,罵道:“不開竅的傻丫頭,笨丫頭,再不放我們出來,你可就真要在黃泉路上聽老妖怪唱《十八摸》啦。”
楚狂歌哈哈笑道:“妙極妙極,看來唐仙子是鐵了心要和寡人結成黃泉鴛鴦啦。牛鼻子,等到了閻王殿,寡人請你喝喜酒便是。”
唐夢杳聽得心煩意亂,一咬牙,忖想:“罷了,橫豎都是一死,聽天由命就是!”一邊翩然閃避,一邊將右手壓在天地洪爐的頂蓋,運轉真氣,竭力熔化六一神泥。
翩翩笑道:“唉,忠言逆耳,唐仙子不聽我勸,那就別怪翩翩啦。”右手一揚,碧光刺目,青銅月牙鏟怒射衝出。
“嗷——嗚!”
半空突然炸響雷霆似的怒吼,青銅鏟幻光四射,陡然變作一條青螭巨龍,扭曲狂舞,龍尾堪堪擦着唐夢杳的右肩掃過。
“啊!”唐夢杳劇痛攻心,右手陡地一顫,天地洪爐頓時脫手衝出,呼呼旋轉。
衆人齊聲驚呼,二女雙雙搶去,氣浪兜卷,擊撞在銅爐上,竄起耀眼的絢光。
銅爐嗡嗡震動,天旋地轉,寒風滔滔,從爐壁圓孔衝卷而入。
一時間眼花繚亂,什麼也看不清楚,楚易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兒,緊張至極。
只聽“砰砰”幾聲悶響,唐夢杳顫聲低吟,似乎已被制住。又聽翩翩銀鈴似的笑道:“多謝仙子成全。”
楚易心中一沉,定睛再看時,銅爐果然已經到了蕭妖女冰雪般瑩白的手掌裡。
翩翩那雙純淨清澈的藍眸正驚喜地凝視着自己,笑靨如花,又是得意又是激動,就像一個好不容易討得了糖果的孩子。
翩翩眨了眨眼,嫣然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楚公子、太乙帝尊、李真人,我們又見面啦。”封住唐夢杳的經脈,提着她,朝玉女峰頂飛掠而去。
李芝儀失望至極,罵道:“他奶奶的,虞老太婆教出來的傻丫頭、笨丫頭、沒用丫頭,連個小妖女也打不過,氣死我啦!”
唐夢杳動彈不得,被他這般呵斥,眼圈一紅,想要強忍住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
她雖是茅山新任掌門,卻畢竟只是個純真無邪的少女,素來深得虞夫人呵護疼愛,猶如空谷幽蘭,深海明珠,何曾受過什麼挫折?
一夜之間她接連遭受從未有過的挫敗和凌辱,又被這道門中極有威望的散仙前輩如此呵責,甚至連自己最敬重的師父也連帶捱了罵,心中之傷心難過、羞慚愧疚可以想見。
楚易大感不平,忍不住低頭怒道:“李真人,她已經盡力而爲了。你身爲長輩,怎能這麼苛刻?”
李芝儀呆了一呆,在他丹田內奇道:“他奶奶的,臭小子,我教訓道門晚輩,關你什麼事?”
楚狂歌哈哈笑道:“那還用說嗎?說在伊身,疼在他心。這小子剛和他的狐狸精妹妹分手不到一個時辰,居然又喜歡上了這位仙子姐姐。嘿嘿,喜新不厭舊,憐香又惜玉,很有寡人的風範。很好很好。”
楚易臉上一紅,大感狼狽。但聽他稱晏小仙爲狐狸精,不由憤然道:“閣下說我也就罷了,但仙妹聰慧善良,何時得罪過你?何必出口傷人……”突然“啊”地一聲,想起天仙妖女知道晏小仙下落,再也顧不得其他,轉而朝銅爐外的翩翩叫道:“妖女,我仙妹呢?你將她抓到哪兒去了?”
翩翩咯咯一笑,也不理會,輕飄飄地落在一株巨大的無鱗松樹上。
松樹從絕壁橫斜逸出,積了厚厚的白雪,樹根盤虯,深入石壁。在瑩亮的月光裡,截然天半,顯得格外蒼勁雄奇。
翩翩穿過鬆枝,綠袖輕輕一拂,大風呼卷,松枝搖曳,雪沫濛濛迸散。交錯的樹根之間影影綽綽,隱約可以瞧見一個幽深洞穴。
李芝儀“咦”了一聲,大感驚詫,自己在玉女峰上修行了一百幾十年,從沒注意到這株捨身樹下竟還有這麼一個隱秘山洞。
只見兩個人影一閃,從那洞穴裡鑽了出來,朝翩翩恭行一禮,輕聲道:“掌門嗣主。”翠裳碧帶,姿容秀麗,都是天仙門妖女。
翩翩點了點頭,飄然抄掠,將唐夢杳交與二女,一齊步入洞穴。
楚易一凜:“這妖女不將我們帶往蓮花峰,來到這裡做什麼?難道仙妹被關在這懸崖密洞中?”心中頓時怦怦狂跳起來。
洞中漆黑森冷,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瀰漫着奇異的香味,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肅殺之氣。
翩翩方甫踏入,楚易心中便莫名地一顫,寒毛直乍,隱隱之中又是害怕又是興奮。
“叮!”
前方黑暗中,忽然跳起一道瑩綠的光芒,如春水流動,奪魂攝魄。
幾在同時,天地洪爐嗡然長震,碧光流離閃耀,通體透明。
楚易赤條條的身軀也被輝映得玲瓏剔透,宛如水晶。
衆人一凜,那兩個天仙門妖女“啊”地失聲叫道:“是……是天地洪爐!當真是天地洪爐!”又驚又喜,聲音顫抖變調。
“叮叮叮叮叮叮……”
震動聲急促悅耳,如泉水淙淙,琴箏密奏。黑暗中,那道翠光急速膨脹,瞬間化爲一根綠光氣柱,滾滾盤旋鼓舞。
天地洪爐也隨之震顫不已,漸漸脫離翩翩手心,當空旋轉,碧綠的光輪一道道離甩飛舞,與那綠光氣柱交相輝映,照得洞內一片明亮。
距離那綠光越近,天地洪爐震動越劇,楚易凝神細探了片刻,終於看清那道綠光氣柱的中心,居然是一柄直插入地的青銅長劍。
劍柄是螺紋玉石,劍身如波浪,綠鏽斑斑,震動之時,一道道寒芒如銀蛇竄舞,隱隱可以看見兩個上古文字閃耀其間。
楚易通古博今,對於上古文字頗有鑽研,低聲讀道:“天樞……”
“北斗神兵!”
“天樞寶劍!”
丹田內,幾乎是同時爆出李芝儀、楚狂歌的駭然驚呼。
楚易心中陡然大震,呼吸幾已頓止。難道這柄青銅長劍竟是上古神兵天樞劍?
北斗神兵是軒轅六寶之一,由天樞、天璇、天機、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柄神劍組成,聚散隨心,離合如意,素有天下第一神兵之稱。
傳說軒轅黃帝在崑崙山夜觀北斗,忽有感悟,從他所有的五族神兵中挑出七柄利器,親自投入天地洪爐煉製了九九八十一天,並以五族神獸的血祭劍,終於得到這北斗七大神兵。
神兵出爐,氣衝斗牛,五族無不震懾,四海太平。
軒轅黃帝愛不釋手,又根據這北斗神兵,融合五族神功,親創了七套劍訣,刻在劍脊,是爲北斗七訣,也就是傳說中“軒轅仙經”的“劍經”。
“不錯,這就是北斗神兵天樞劍。”
翩翩神采飛揚,素手託着銅爐,朝着青銅長劍飄然走去,嫣然道:“李真人在玉女峰頂修練了一百五十年,收斂了上百種法寶,可沒料到腳底下就踩着這柄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吧?”
楚易丹田裡傳出李芝儀粗濁的喘息,半晌,才聽他沙啞着嗓子,夢囈似的說道:“他奶奶的,他奶奶的……如果早知道這仙劍就在我屁股底下,道爺我出恭也不敢蹲着了。”咬牙切齒,怪腔怪調,像是變了另一個人。
李芝儀雖是個稟性正直不阿的道門散仙,但對天下的法寶神兵卻有着不可抑制的收集癖好。
修道之初,不過是殺了妖魔之後,本着不暴殄天物的原則,纔將其法寶順手牽羊。
但越到後來,這種收集欲越來越強烈,幾近貪婪變態。看到別人的法寶,每每便心癢難耐,渾身難受,無時無刻不想着將它佔爲己有。
若是其他道門修真的法寶,出於自身道德信念,也只能苦苦強忍。但若是妖魔,那就老實不客氣,挖空心思也要兜入囊中。他斬妖除魔的大半動力就是源於這個。
因此李芝儀被魔門中人視爲最可恨、最可憎、最可怕的“謀寶害命三最道人”。
此刻發覺天下第一神兵就藏在自己鼻子底下一百多年居然都沒有察覺,這守寶奴又怎能不捶胸頓足,痛心疾首?
但最令他氣炸肺的還不是這個,而是明明與神兵相隔咫丈,卻觸之不着,收之不得,只有乾瞪眼窮着急的份兒。
翩翩咯咯笑道:“李真人,你彆着急。等天樞劍割破楚公子喉嚨的時候,你就可以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啦……”
“原來如此。”楚狂歌哈哈笑道,“這小子是童男,唐丫頭是處女。蕭丫頭,你帶他們到這裡,自然是爲了祭劍了?”
“太乙帝尊道里行家,一猜就中。”翩翩嫣然一笑,盯着楚易柔聲嘆道,“唉,楚公子,唐仙子,你們可別怨我,只怪這柄神劍幾千年沒喝人血,早已渴得難耐了,若不吞飲你們的血,一旦解印出來,整個華山就要血肉橫飛啦!”
楚易心中大凜,此時才明白翩翩帶他們到這裡來的目的。
唐夢杳軟綿綿委頓在地,聽到這些話,心中又是駭怕又是悽楚,忖想:“我自小出家修行,清心寡慾,便是爲了長生不老,飛昇成仙。想不到今日……今日卻要和一個赤裸的陌生男子一齊死在華山洞穴。命運無稽,可真是難料……”
想到這裡,她臉上一燙,心亂如麻,忽然涌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
翩翩素手環合,十指交錯,徐徐舞動指咒,口中唸唸有詞。
天地洪爐綠光鼓動,漸漸變回一丈來高,緩緩落地。
“嗡——”數尺之外,神劍隨之猛烈震動,碧光搖舞,龍吟不絕,劍身一點一點地從地裡拔了出來。
楚易只覺呼吸窒堵,意奪神搖,心中怦怦狂跳,說不出究竟是恐懼,還是興奮。
“呼——呼——呼——呼!”
隨着翩翩的指咒變換,天地洪爐中的懸胎銅鼎與爐壁逆向急旋,頓時激撞起深淺不一的綠光氣浪,一重重地飛旋而出,激撞在寸寸上拔的天樞劍上。
“轟!”
天樞劍的綠芒轟然鼓舞,亮得接近白熾,那滾滾盤旋的碧光氣柱突然扭曲變形,瞬間化爲一條迤儷盤旋的六角青龍,咆哮飛舞,直欲沖天破壁。
“青龍靈?”楚狂歌、李芝儀大震,齊齊失聲。
“是呀。”翩翩笑吟吟地睜大妙目,故作訝然道,“咦?李真人在華山修行了這麼多年,不知道天樞劍倒也罷了,難道連華山蒼龍嶺是太古六角青龍所化的,也不知道嗎?”
李芝儀喃喃道:“青龍靈?果真是六角青龍?四靈神獸中的六角青龍?”
楚易目眩神迷,震駭無比,心想:“原來這天樞劍下所鎮的,就是太古木族大神的獸身六角青龍。”
“唉,橫豎你們也活不長久了,我就讓你們做個明白鬼吧。”
翩翩嘆了口氣,暫時停止解印,柔聲道:“軒轅黃帝擊潰四靈神獸後,將他們各自打回原形,以軒轅六寶封印鎮懾。二十八宿神獸被天地洪爐封印於蓮花峰內。而這六角青龍則被天樞劍封攝了魂魄,屍體化爲蒼龍嶺,橫亙於華山諸峰之間……”
楚易忍不住插口道:“那麼其他三大靈獸呢?難道也被黃帝以北斗神兵封鎮在別處了嗎?”
翩翩妙目微眯,抿嘴笑道:“沒錯兒,黃帝爲防止四靈復活逞兇,除了封鎮二十八宿外,又以北斗神兵將四靈分別封鎮在四處不同的地方。青龍被‘天樞’鎮在華山,白虎被‘開陽’鎮在崑崙,朱雀被‘玉衡’鎮在南荒,玄武被天璇、天權、搖光三劍一齊鎮在北海。只剩下一柄天機寶劍,黃帝將它留在了身邊。”
楚易恍然大悟,脫口道:“敢情北斗神兵與天地洪爐兩大神器加起來,纔是完整的四靈封印!”
“原來楚公子也不像看起來那麼書呆迂腐呢。”翩翩眼如春水橫波,嫣然一笑又道:“楚公子說得對,但又不完全對。北斗神兵的確是四靈神獸的封印,但天地洪爐不僅是二十八宿的封印,同時也是北斗神兵的封印。這就叫做子母封印。”
李芝儀冷笑道:“嘿嘿,原來你們解開二十八宿印不過是第一步。歸根結底,還是要藉着天地洪爐收齊北斗神兵,徹底打開四靈封印。”
翩翩笑吟吟地道:“沒錯兒。北斗神兵既是從天地洪爐裡出來,自然還得服它管。常言道:解鈴還需繫鈴人,軒轅黃帝早已化羽成仙,普天之下,除了天地洪爐,還有什麼能將天樞劍解印拔出呢?只要……”
楚狂歌嘿嘿一笑,接口道:“只要拔出了天樞劍,自然就可以利用劍中的六角青龍靈,鎮住角、亢、氐、房、心、尾、箕東方七宿,組化成青龍神獸。只要找到了所有的北斗神兵,自然就可以利用四靈魂魄,控制二十八宿,重新組成四靈神獸……”
翩翩銀鈴似的咯咯脆笑,又接道:“到了那時,四靈出,八荒破,二十八宿天下走,四海八荒,又有誰是敵手?”
楚狂歌跟着縱聲狂笑道:“不錯!只要收齊了軒轅六寶,別說四海八荒,即便是九天三界,也可以橫趟啦!”笑聲暢快淋漓,倒像是比她還要高興。
李芝儀怒道:“笑你奶奶個頭!小妖女,四靈封印、天地洪爐、北斗神兵……這些都是上古留存的秘密,我不知,老妖怪不知,道門、魔門中的許多人都不知,爲什麼你居然知道得這般清楚?”
楚易心中一凜,對這問題他也頗爲好奇,當下豎耳傾聽。
翩翩咯咯一笑,悠然道:“李真人,你知道這是什麼洞府嗎?”
楚易微微一怔,迅速掃望了一遍這四丈方圓的洞穴,除了天樞劍與洞角的一個巨石礅外,空空蕩蕩,別無一物。
李芝儀哼了一聲,不耐道:“總之不是茅坑。小妖女有屁快放!”
翩翩也不生氣,笑道:“李真人知不知道春秋時期秦穆王有個女兒,叫做弄玉嗎?這就是她和她夫君蕭史的隱居之所。”
楚易忖道:“想不到傳說中的神仙眷侶竟是住在這等簡陋的石洞之中……”突然一震,想起了昨日晏小仙胡謅的“弄玉碧凰簫”,她那狡黠俏麗的笑靨又倏然浮動眼前。
轉念又想:“是了,這洞府粗不粗陋,又有什麼打緊?倘若我也能和仙妹在此吹簫合笛,長相廝守,那不比任何神仙洞府還要逍遙快活嗎?”剎那間,心中又是悽楚又是甜蜜。
李芝儀道:“蕭史?就是秦國的那個什麼乘龍快婿嗎?”突然一震,失聲道:“青龍?是了,難道他當時所乘的龍便是青龍?莫非他……他也是魔門中人?”
翩翩咯咯笑道:“沒錯兒,李真人的腦袋總算繞過彎來啦。這位蕭三郎原本姓喬,不但是秦穆王的乘龍快婿,也是太古蚩尤大帝的後裔嫡孫,更是我師尊的十八世祖!”
楚易大吃一驚,丹田內的道魔二散仙也都駭然怔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若不是她親口說出來,又有誰能想到蚩尤、蕭史與當世第一妖女的秘密關聯?
“楚天帝不必吃驚,這本來就是神門中的秘密,算來算去,也只有三五個人知道而已。你們能在臨死前知曉,也算不枉啦。”
翩翩那雙藍眸笑得宛如兩潭春水,更加閃閃動人了,柔聲續道:“蕭三郎雄才偉略,繼承先祖遺志,一心復興神門,恢復太古五族舊制。但他知道天下反對者極多,因此隱姓埋名,暗中傳道,組建神門。二十年間,他翻越千山萬水,遍查《山海經》,依照種種蛛絲馬跡,探尋到了軒轅六寶與四靈封印的下落。與秦國公主完婚後,他如願受封,得到了整座華山,此後又花了幾年,終於將天地洪爐、天樞劍、二十八宿所在方位一一查明。以他的通天智慧和驚世駭俗的修爲,他甚至沒有藉助天地洪爐,就輕而易舉地拔出了天樞劍,將劍中的青龍靈駕御自如。但爲了避免太過招搖,引來道門注意,他又將神劍封印,歸於原位,並將所有精力集中於解開四靈封印上……”
楚易等人越聽越是駭然,天樞劍是軒轅黃帝親自封印的神器,這蕭三郎居然能憑一己之力,解開黃帝封印,而後又將青龍靈重新封印,其智慧、修爲確實可稱作驚天動地,曠古絕今。
翩翩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他急於解開四靈封印,竟不顧‘開啓四靈封印者,必受天譴’的神訓。當他解開封印的瞬間,突然天雷震動,將蓮花峰生生洞穿,打在他頭頂的泥丸宮上。他元嬰重傷之下,又被四靈二十八宿的兇魂反噬,從此萬劫不復。”
衆人心想:“原來那洞窟正中的裂洞竟是天雷所劈!這蕭三郎逆天行事,功虧一簣,也當真算得上千古第一奇人了!”驚奇駭異之餘,又不免有些遺憾、惋惜。
翩翩道:“幸好蚩尤神靈庇護,蕭三郎生前已將他畢生絕學、神門法術的精要,以及四靈封印的諸多秘密,都刻在了紫鳳笛與碧凰簫的內壁……”
楚易“啊”地一聲,張口結舌,心想:“天下竟有這樣巧的事!仙妹昨日無意提及的弄玉碧凰簫,居然是魔門至寶,而且還藏了這麼多的機密……”
翩翩訝異地瞟了他一眼,又道:“蕭三郎的妻子弄玉,雖不知道笛、蕭中的秘密,卻將之完好地保存了下來,世代相傳。唉,可惜……傳到我師尊祖父一輩時,碧凰簫竟被人盜走,從此不知所蹤。若不是蕭家早已刻了摹本,蕭三郎的畢生心血就要付諸東流啦。”
聽到這裡,洞內鴉雀無聲,楚狂歌嘿然道:“原來如此。蕭丫頭,寡人和你師尊相識這麼多年,直到今日才知道她居然是蚩尤大帝的子孫。嘿嘿,難怪,難怪她這些年朝思夜想重振神門,當上神後……”
翩翩妙目中忽地閃過凌厲的恨怒之色,微笑道:“可惜楚天帝閒雲野鶴,只想做一個風流神仙、三界浪子。雖然稱孤道寡,卻沒有帝王之志,真是可惜啦。”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五千年夙願,十八代籌謀,纔有了今夜華山之變。蕭丫頭,如此周詳的計劃,你師尊想必費了不少心思吧?”
他頓了頓,悠然道:“嘿嘿,這幾天寡人一直納悶,爲什麼寡人假扮成和尚,藏在深山老林裡靜修,居然還會讓這老牛鼻子突然找到?而且不早不晚,偏偏在寡人‘三尸神劫日’出現?普天之下,又有誰知道寡人‘三尸神劫’的日子……好多疑問,今日纔算徹底明白啦。”
所謂三尸,是指青姑、白姑,血姑上中下三尸,是藏於人體內的妖魂邪魄,人人都有,每到庚申日必定發作。要想成仙得道,必要除淨三尸。
魔門修真由於經常盜汲別人的元神氣丹,累積了許多邪魄,所以體內的“三尸蟲”也比普通人及道門修真都要厲害得多,而發作之日也不僅限於庚申日,因人而異,統稱爲“三尸神劫日”。
每到三尸神劫日,魔門修真必定神識迷亂,苦不堪言,修爲越高的,越是痛楚難熬,脆弱不堪。
因此道門中有句行話,叫做“三尸神劫日,斬妖除魔時”。說的就是要乘着妖魔三尸蟲發作的時候去誅滅之。
翩翩秀眉一挑,笑吟吟道:“不錯,是我師尊故意走漏的消息。誰讓你不識擡舉,對我師尊始亂終棄?你若是對我師尊稍稍好上一點,她又怎捨得傷帝尊一根寒毛?”
楚狂歌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想不到妖嬈絕世、面首無數的太陰元君,竟會因爲寡人而搖身變成幽怨棄婦。寡人何德何能,居然能讓蚩尤嫡孫的蕭天仙這般垂青眷顧?只怕垂青的不是寡人,而是寡人的太乙元真鼎吧?嘿嘿,如果不是因爲老牛鼻子早來了一日,這小子又恰巧在那夜撞ru,只怕真要讓她得逞了!”笑聲森然,聽來讓人不寒而慄。
楚易心下恍然:“蕭太真必是垂涎軒轅六寶已久,色yòu太乙天帝不成,惱羞成怒,設下借刀殺人的毒計,讓李真人與楚獨歌鬥個兩敗俱傷,自己好漁翁得利,將兩大fǎ寶收入囊中,只是想不到陰差陽錯,反而讓我搶先得了法寶。”
翩翩俏臉一寒,喝道:“姓楚的,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啦!面首無數怎麼啦?就許你倚紅偎翠,不許別人左右逢源?哼,區區一個太乙元真鼎有什麼稀罕?現在軒轅六寶不有大半都到了我天仙門手中嗎?”
她眯起清澈秋波,越說越怒,冷笑道:“你這好色無厭自命風流的狂徒浪子,枉我師尊當年對你神魂牽掛,一心只想和你結成神仙眷侶,縱橫三界,做一對光耀神門的天帝神後。而你卻對我師尊情意視如草芥,爲了那賤人三番五次揹負我師尊。從那一刻開始,你今日的下場便已註定了!”
翩翩一直笑語嫣然,風情萬種,此刻忽然疾言厲色如狂風驟雨,不由讓衆人微微一愕。
不知何以,看着她柳眉倒豎、眼圈微紅的嗔怒模樣,楚易反倒覺得她更加真實可愛些。
楚狂歌一怔,失笑道:“蕭丫頭,想不到你對你師尊倒是情真意重,忠心耿耿。嘿嘿,你以爲你那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師尊當真喜歡寡人嗎?她喜歡的不過是能助她一統神門,當上神後的人。她心裡唯一喜歡的,只有她自己吧!”
站在旁邊的兩個天仙妖女再也按捺不住,厲叱道:“狂徒住口!再敢辱我師尊,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楚狂歌悲怒難抑,縱聲大笑道:“拜你師尊所賜,寡人肉身早已灰飛湮滅,還要什麼狗屁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