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異香撲鼻,一切宛如夢幻。
蕭太真擡起螓首,眼波閃閃,凝視着楚易,嫣然笑道:“楚郎,還記不記得那年那夜,你就是站在這峭壁上聽我吹笙?你說有一天雪蓮花開,你會回到這裡來看我。可是我等了兩百年,春去秋走,雪蓮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我卻始終沒等到你回來……”
她嘆了口氣,翩然起身,柔聲道:“這兩百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那些日子,想着某一天能和你在這漫山雪蓮下重逢。而今,我終於等到這一天啦。”
月光下,蕭太真梨渦淺淺,笑容悽婉,綠裙鼓舞,赤足如雪,素手在耳邊輕攏着飛揚的青絲,風姿楚楚動人,就象是一朵盛開的雪蓮花。
楚易心中嘭嘭劇跳,隱隱之中忽然覺得此情此景如此熟悉,胸口彷彿被什麼重物壓住了,有一瞬間竟喘不過氣。
蕭晚晴握緊他的手,一字字地傳音道:“楚郎小心!你‘胎化易形’尚有一劫未完成。她故意以‘天仙攝魂魔音大法’,借用和楚天帝之間的往事,爲的就是要擾亂你的心智,使你神識錯亂,發狂而死……”
楚易一凜,忖道:“是了,最後一劫也不知什麼時候發作?時間緊迫,我需搶在這之前制服妖女,救出仙妹。”
當下收斂心神,哈哈笑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蕭老妖婆,你既知道楚天帝已死,又何必和我這後生小子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前塵往事?放了我仙妹,我就饒你不死!”
說到最後一句時,腳下雙輪風雷激爆,閃電似的疾衝而出,“呼!”右手飛舞,陰陽九合傘銀光怒放,朝着蕭太真當頭罩下!
蕭太真格格笑道:“好一個薄情寡義的狠心郎。”素手揮揚,碧光一閃。
“當!”
氣浪迸爆,楚易虎口一震,銅傘傘尖竟被天樞劍瞬間斬落。
殺氣撲面,劍光順勢反撩而上,厲電似的朝他咽喉疾刺而來,“吃!”護體真氣應聲破裂。
“小心!”蕭晚晴、晏小仙齊齊失聲驚呼。
楚易大駭,風火輪瞬間反向怒轉,身形凌空翻飛,沖天而起。饒是如此,左肩仍被凌厲劍氣劈出一條深長的口子,直達骨髓,火辣辣地燒疼。
好利的劍!
陰陽九合傘以太古青銅混金製成,堅不可摧,傘尖更是至爲堅硬之處,想不到竟被她這般隨手一劍便削去半截。
就連他堅韌無比的護體氣罩,在此劍面前也變得不堪一擊。
楚易心中突突狂跳,這才明白何以北斗七劍能被視爲“天下第一神兵”。貪念大熾,精神陡振,恨不得立即將此神器重新奪回,佔爲己有。
蕭太真也不追擊,裙裳翻舞,飄然立定,嫣然笑道:“楚郎,你若想救回心上人的小命,就別再作這樣的傻事啦。乖乖兒地將軒轅五寶交給妾身吧。”
素手一抖,“咻!”劍氣如碧霞長虹,隔空指向晏小仙心口,照得她容顏盡綠。
楚易大凜,揚眉笑道:“好,算你贏啦,我把軒轅五寶交給你便是。但你若敢傷她一根寒毛,就算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將你碎屍萬段!”
當下氣運丹田,張口將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壺和天地洪爐一一吐出,和太古虎符、河圖龍幡一道託在掌心。
五件神器絢光交迸,沖天亂舞,將四周的雪嶺冰壁映照得流光溢彩,幻麗多端。
瞧着這天下修真夢寐以求的五大至寶,蕭太真目眩神迷,呼吸窒堵,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了片刻,她方纔格格一笑,將一條綠光細筋拋到楚易腳邊,柔聲道:“很好。楚郎,你用這‘碧蠶蛇筋’將晴兒牢牢捆住,把這五件神器放到她的手中,然後再將她丟到我這兒來……”
楚易心中一凜,與蕭晚晴對望一眼,冷笑道:“蕭天仙,你要的不過是軒轅五寶,何必牽扯上她?”
“咦?莫非楚郎喜歡上了這小妮子?兩情相悅,捨生忘死。難怪她肯爲了你作出這等不知死活的事兒呢。”
蕭太真睜大了妙目,故作訝然,掩袖吃吃而笑。
楚易兩人臉上莫名地一紅,心中卻是一陣酸甜。
“唉,只可惜這小妮子欺師滅祖,罪不可赦,妾身雖有心成全楚郎,卻也只能徒呼奈何啦。”
蕭太真不等他說話,又嫣然一笑,柔聲道:“世上難有十全十美之事,楚郎想要哪一個活下來,可真要好好想想呢。”
天樞劍輕輕一送,晏小仙低吟一聲,身子微微一晃,酥胸登時出現了一個血點,殷紅奪目。只要劍氣再進幾分,立即香消玉殞,救無可救。
楚易大駭,喝道:“住手!”
蕭太真素手一頓,笑吟吟道:“想好了麼?”笑靨如花,話語溫柔如蜜,但那隱藏着的殺氣卻迫得衆人寒毛乍起。
楚易心亂如麻,目光在二女之間逡巡往復,一時難以決斷。
眼角掃處,見晏小仙咬着脣,板着俏臉,冷冷地看着自己,楚易心中登時一陣劇跳,大爲心虛愧疚。
蕭晚晴眼中閃過淡淡的黯然悽楚之色,凝視着他嫣然一笑,柔聲道:“楚郎,晚晴和你相識不過數日,卻虧欠你太多。楚郎不計前嫌,這般待我,晚晴已是銘心刻骨,死而無憾啦。晏姑娘對楚郎情深一往,你可不要辜負了她。”
話音未落,翩然朝蕭太真掠去,嬌叱道:“蕭太真,我和你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又與楚郎何干?你要殺我,只管來就是,何必用這等卑劣手段脅迫旁人?”
她雙袖平展,空門盡露,竟是全然送死的架勢。
“慢着!”楚易大驚,右手一探,登時將她凌空抓回。
剎那間思緒飛閃,忽然有了個主意,當下哈哈大笑道:“蕭天仙,這小妖女三番五次騙我,我原想親手將她凌遲處死,你既要代勞,何樂而不爲?”
他手掌飛舞,綠光激爆,一邊用那“綠蠶蛇筋”將蕭晚晴緊緊縛住,一邊在她耳邊傳音入密,說了一遍計劃;然後將那五件神器塞入她的手中,大聲喝道:“給你,接住了!”
雙臂一展,果真連人帶物,朝着蕭太真疾拋而去。
蕭太真妙目一亮,驚喜無已,正想探手去抓,只見蕭晚晴格格大笑道:“軒轅六寶,你們誰也別想得到!”
素手一鬆,竟將那五件神器朝着萬仞冰壑下拋去!
“孽障!”蕭太真驚怒欲爆,什麼也不顧了,綠影一閃,閃電似的朝下衝落。
楚易長笑道:“看看是你快,還是我的風火輪快!”雙輪紫火怒舞,雷霆電衝,雙手並握,真氣轟然奔卷,形成十餘丈長的太乙離火刀,迎風怒斬。
蕭太真御風術天下無雙,竟搶在楚易之前追至,長袖鼓舞,猛地將軒轅五寶盡數捲入。正自狂喜,秋波瞥處,那道碧綠光刀風雷滾滾,業已當頭劈到!
蕭太真心下大驚,疾念法訣,真氣貫集,“叮!”天樞劍光芒爆長,朝着太乙離火刀筆直刺去。
“轟!”
氣浪衝射,光波激爆,碧光氣刀登時被劈爲兩半。天樞劍氣如長虹貫日,勢不可擋。
“大哥小心!”晏小仙芳心一沉,失聲大叫,熱淚奪眶而出。
此時此刻,她已經開始相信這赤裸陌生的少年,真是由自己結義大哥脫胎易形所變的了。
除了他之外,世上又有誰甘願拿軒轅五寶來換取她的性命呢?
楚易聽她終於認出自己,心中悲喜交織,精神大振,哈哈大笑道:“蕭天仙,這裡碧水丹山,冰川雪蓮,風景佳絕天下,不如我們就在這裡同穴長眠吧!”
風火輪變向飛轉,人如螺旋怒舞,繞着天樞劍飛旋疾轉,直衝而下。
碧光熾烈,太乙離火刀順勢分化兩股,猶如兩條青龍咆哮交纏,剎那間已衝到蕭太真眼前。
這一下電光石火,雷霆萬鈞,蕭太真避無可避,即便能反撩神劍,將他一劈爲二,自己也必定被這離火雙刀打得魂飛魄散。
她剛剛奪到夢縈魂牽的軒轅五寶,又怎甘心與這小子同歸於盡?唯一的法子,就是畢集周身真氣,生生接下這螺旋氣刀……
“嘭隆!”
兩人身影互疊,四掌相交,氣浪團團迸炸,眩光四射,如萬千碧蛇飛竄亂舞。
雪山染碧,山搖地動,冰壁倏地裂開無數長縫。
狂風鼓舞,“轟隆隆”一陣巨響,碎石崩雪滾滾衝落,震耳欲聾。
楚易呼吸一窒,氣血翻涌,掌心對抵處,蕭太真的陰寒真氣滔滔衝來。周身頓時寒冷徹骨,彷彿被萬重冰山當頭壓住,又象是置身於萬頃冰洋之下,稍有不慎,就立即被擠壓成肉泥骨末。
三十丈外的半山雪地上,晏小仙二女屏息凝神,緊張地觀望着,眼看着一塊塊巨石擦着楚易暴雨似的衝落,驚叫聲此起彼伏。
但楚易此時卻渾然不覺,耳邊盡是“嘭嘭”氣浪悶響與岩石碎裂聲。
兩人四掌緊緊相貼,當空飛旋,越轉越快,人影漸漸看不着了,四周形成一個巨大的螺旋光罩,將衝撞而來的落石、斷巖紛紛反彈震飛。
相持片刻,楚易心中越來越是驚駭,始知這妖女的真氣竟是如此強沛,絲毫不在自己之下。
幾個時辰前,他與蕭太真念力相鬥時,曾仗着軒轅諸寶之助,大佔上風,因此形成錯覺,以爲此姝修爲大不及己。
爲了避開天樞劍之鋒銳,楚易不惜故意使出兩敗俱傷的拼命絕招,逼迫她與自己直接對決,務求一舉擊破。不想弄巧成拙,反而陷入極爲艱苦的拉鋸戰中。
此刻兩人經脈相連,真氣對峙,已成騎虎之勢,不分生死絕難停止。
如果某人半途退出,即便僥倖不被對方擊斃,也必定被震斷渾身經脈,從此成爲廢人。
蕭太真突然格格嬌笑,媚眼如絲,豔光四射,“僕僕”輕響,翠裳綠裙炸散爲萬千絲縷,那瑩白曼妙的豐腴胴體暴露無餘。
楚易腦中“嗡”地一聲,異香貫腦,熱血上衝,一顆心嘭嘭狂跳。
咫尺之距,佳人肌膚晶瑩勝雪,吹彈欲破。雪乳高聳,雞頭軟肉巍巍顫動,嫣紅欲滴。楚腰纖細,玉腿交疊,妙處若隱若現……合着那妖媚冶蕩的笑靨、勾魂攝魄的眼波,更讓人心猿意馬,神魂飄蕩。
蕭太真妙目直勾勾地凝視着他,嫣然一笑,柔聲道:“楚郎,你記不記得兩百年前,我們也是這般四掌相抵,裸身互對。只不過那時妾身是爲了救你性命,想不到今日卻成了生死冤家。唉,老天爺的心思可真難預料。”
楚易心中一顫,眼前驀地閃過某個熟稔的情景:山洞外大雪紛飛,兀鷲盤旋,洞內篝火熊熊,他正和一個嬌媚俏麗的裸體女子面對面地股腿交纏,手掌相抵,那雙眼波溫柔如春水,帶着盈盈笑意,直欲將他融化……
蕭太真柔聲道:“對啦。楚郎,當時你就是這般看着我,你的腿緊緊地貼着我的腿,熱得就象一團火,燙得我的心裡一陣陣地發軟……”
楚易心中怦怦直跳,口乾舌燥,卻聽她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唉,那時我不過十九歲,在你之前,從沒和任何一個男子有過肌膚之親,一年到頭都躲在這阿尼瑪卿山的雪洞裡閉關修煉,心裡只想着如何復興神門,光耀先祖……對啦,楚郎,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這‘阿尼瑪卿山’是什麼意思麼?”
那雙妙目溫柔似水,彷彿要將他吞溺其中。楚易意亂情迷,下意識地隨口答道:“記得,在藏語中的意思是‘偉大的先祖’……”
蕭太真嫣然一笑,似乎頗爲歡喜:“總算你還記得。但我卻始終沒告訴你,這座山脈,原是我先祖蚩尤大帝的脊骨化成的,幾千年來,我的歷代祖先都以這裡爲大本營,苦修磨練,矢志復興……”
話音未落,卻聽蕭晚晴焦急地大聲叫道:“楚郎,靜心凝神,別看她的眼睛,別聽她說話,更別順着她的話題交談!”
楚易一凜,冷汗涔涔,陡然清醒過來,又驚又怒,暗呼慚愧,險些又中了這老妖婆的狡計!
眼下“胎化易形”最後一劫將至未至,正是識海最容易波動變化之時。倘若被她一步步地誘激起楚狂歌的神識,自己必定神智錯亂,發狂而死。
即便自己能勉強守住本識,但意念搖動之下,也難保不讓她乘虛攻入,魂飛湮滅。
總而言之,如果不在劫期到來之前將她徹底擊倒,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當下楚易再不遲疑,閉上眼睛,意守丹田,將她的魅影魔音強行從腦中驅逐出去,同時奮起周身真氣,全力朝她洶洶猛攻。
蕭太真微微一震,陰寒真氣如大潮奔涌,與他對峙不下;口中卻依舊柔聲道:“楚郎,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第一次相遇?我這一生一世只怕是永遠也不能忘記啦。那天是臘月二十,是我修煉‘玉女天仙大法’的最後一天,原以爲只要過了子時,就可以大功告成,修成‘天仙童丹’了……只可惜,只可惜我偏偏遇見了你。”
蕭太真嘆了口氣,聲音飄渺,變得更加沙啞柔媚起來。
“那天傍晚,天上飄起了鵝毛大雪,山洞裡陰冷得出奇。我赤着身子,盤腿坐在‘兩儀歸真鼎’裡,聽着寒風在山峰裡迴盪着,就象有萬千頭野獸一齊怒吼,不知爲什麼突然有些心煩意亂,再也修煉不下去了……”
“就在這時,洞外突然掠入了一條人影,大聲叫道:‘淫魔,快給我滾出來!’我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白盔素甲的少年軍官提着長刀,昂身站在洞口,滿臉驕傲憤激的神情。渾身上下到處是傷口,鮮血已經凝結了,臉上一條長長的刀疤,但看起來非但沒有破相,反而顯得那般英姿勃勃,狂野不羈……”
那沙啞妖媚的聲音,帶着淡淡的哀怨與悽傷,春風似的拂過耳稍,絲絲縷縷地鑽入楚易的心裡。
“楚郎,那就是你,那就是你我初次的相遇。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就在那一刻,我便莫名地喜歡上了你。我這一生的磨折與苦楚,也是在那一刻便已註定了……”
楚易模模糊糊地聽到這些話,心旌一陣搖盪,眼前晃過些水波似的幻影,但立即又凝神聚意,屏除雜念。
蕭太真柔聲道:“你瞧見洞中除了幾具乾枯的童男童女的屍體,就只有我,臉色頓時變得和緩了,說:‘姑娘不要怕,我是西唐安西都護府將軍楚狂歌。是來這裡誅殺淫魔,解救你出去的。’嘿嘿,你又哪裡知道所謂的‘淫魔’,竟然就是我這嬌嬌怯怯的弱女子?”
“修煉第九重‘天仙玉女大法’時,必須藉助陰陽鼎器吸收九名童男、九名童女的元陽、元陰,否則必定走火入魔,真元迸爆而死。所以那些天裡,我在山下附近的村莊裡擄掠了十八名童子……”
楚易心中一凜,突然想到蕭晚晴修煉的也是這妖法邪術,如此說來,倒該幸虧自己今夜破了她的處子之身,免得她日後也作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心緒一起,念力登時渙散,只聽蕭太真嘆道:“恰好那年西唐大軍攻打吐蕃,佔領了吐谷渾、格爾木等地。你聽說當地有不少童子失蹤,就帶了幾名部下深入雪山,尋找下落。”
“唉,這個山洞隱秘之極,從未有人發現過,偏偏卻被你找着了……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早就註定了你我的相遇?”
“你脫下自己的衣服,若無其事地披在我的身上,從始至終,竟沒有多看一眼。我心裡突然好生屈辱、生氣,難道在你的眼中,我的美貌、我的身體竟這麼沒有魅力麼?”
她頓了頓,嘴角漾開一絲悽楚的笑容,淡淡道:“楚郎,修煉了那麼久的天仙大法,竟是你,讓我生平第一次嚐到了挫敗感。如果連一個小小的西唐將官都不能魅惑,我又怎能顛倒衆生,征服天下?”
“那一刻,我暗自發誓,不用任何媚惑之術,定要讓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心想,只要你一旦對我動了心,我立時就將你殺了,碎屍萬段……”
楚易心中一顫,寒意森然,又聽她柔聲道:“你問我是哪裡人氏,要將我送回到父母身邊。於是我捏造了一個極爲悲慘的故事,說我原是西唐河州的官宦之女,吐蕃攻陷河州,屠戮了我全家,將我擄到了吐谷渾,正好遇見了‘淫魔’,於是又被他劫到了這山洞之中。但‘淫魔’還來不及對我淫辱,就來了幾個仇家,逼得他離開了此地……”
“你信以爲真,頗爲同情。我流着淚說我已經沒有親人啦,公子救我一命,我願以身相許,哪怕只作你的奴婢,爲你鋪牀疊被也心甘情願。豈料你聽了之後,只是搖頭苦笑,說你戎馬漂泊,也不知明日生死,不願拖累別人……”
“我生平見過的男人也不知有多少,卻從沒有一個如此不貪戀美色。難道我在你眼中竟真是如此不值一提?我心裡又是惱恨又是賭氣,於是故意一頭撞向石壁,你大驚失色,將我拉住。我哭着說我的身體已經讓你看過了,你若不肯要我,我只有一死以全貞潔。你這才勉強答應。”
“那時夜色已深,大雪紛飛,山勢又極爲陡峭,你怕摔傷了我,不敢揹着我連夜下山,就在山洞裡避了一夜風雪。不想翌日風雪更猛,竟遇上了百年一遇的暴風雪,我們在山洞裡一住就是六日。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和一個男子同居一處。”
“大雪封山,天寒地凍,你在洞外捕殺了幾隻蒼鷹、兀鷲,燒了一鼎的肉羹,將羽毛製成了翎衣,給我穿上,自己卻依舊穿着薄薄的單衣。我們圍着篝火取暖,你和我說起許多軍旅趣事,也說起了自己的身世……”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你竟是西唐當朝宰相楚朝禹之子。我心裡好生詫異,楚尚書權傾天下,皇帝又素來喜歡世家子弟,爲何堂堂宰相獨子不去參加科考,登堂入殿,卻甘心投身行伍,到這荒涼險惡的西域蠻邦,過刀頭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楚郎,這些疑惑後來我曾經問過你好多次,但你卻始終不肯告訴我……”
楚易迷迷糊糊中駭然忖道:“原來楚天帝竟是當年宰相之子!不知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會一步步地淪入魔道,成爲魔門五帝之一呢?”
一念及此,思緒大亂,腦海中又閃過許多極爲熟悉的畫面,如狂潮激涌,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蕭太真“天仙攝魂魔音大法”冠絕天下,道魔各宗攝魂術無有出其右者。
楚易的胎化易形尚未大功告成,雖然念力、真氣已極爲強沛,但經驗、定力卻仍相差甚遠。
尤其眼下兩人經脈相通,心念感應,少有不慎,便會被這妖女長驅直入,完全控制。
此時,在她綿綿不斷的蠱惑挑引下,楚易念力防線已經漸漸鬆懈,原已深埋融入識海深處的楚狂歌神識又如春草破土,紛搖蔓延。
晏小仙、蕭晚晴在一旁瞧得心急如焚,不斷地呼叫提醒,奈何楚易渾然不覺。
二女一個被封住經脈,一個被“碧蠶蛇筋”緊緊捆縛,掙脫不開,只有眼睜睜地乾着急了。
蕭太真嘴角露出一絲淡不可察的笑意,柔聲道:“楚郎,那六天六夜裡,我們就這麼與世隔絕地住在山洞中,彷彿全天下就只剩下了我們兩人。我想不到你外表那般狂野不羈,內心卻是個溫文君子。雖是孤男寡女,雖然我已明言以身相許,你卻依舊守之以禮,始終沒有半分半毫的輕薄。就連夜裡和衣而睡時,也和我保持了三丈的距離……”
“但你越是如此,我的好勝心便越是強烈,想盡了法子要虜獲你的心。我故意在你面前更換衣服,給你唱歌,爲你跳舞,看着你看我的目光漸漸熾熱,心中說不出的得意喜悅……唉,卻不知從那時開始,我已經是作繭自縛,再也不能從情絲裡掙脫啦。”
“到了第六天夜裡,積存的木炭都已用光了,洞裡越發陰寒徹骨。你怕我受寒,終於主動將我緊緊抱着,睡在一起。當你將我攬入你溫暖寬厚的懷裡,我突然覺得天旋地轉,幾乎暈厥。楚郎,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放鬆所有的警戒,將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一個男子……”
“夜深了,看着洞外大雪紛飛,聽着你均勻的心跳、悠長的呼吸,我的心裡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喜樂。那一刻,我突然發覺自己從前的生活竟是那般的孤單寂寞了無生趣……”
“我擡起身,癡癡地凝視着你,黑暗中,你睡熟的模樣就象一個無邪的孩子,俊得讓人心疼。我忍不住低下頭,鬼使神差地吻你的脣,只一剎那,周身彷彿被雷電劈中,淚水莫名地涌出,那是一種怎樣甜蜜、痛楚而幸福的悸動呵……”
她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帶着一種莫以名狀的悽楚與悲傷,柔聲道:“楚郎,就在那一刻,就在你睡着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你。從那以後的兩百年裡,你就一直住在我的心底,再也不能更移。”
楚易心中突突狂跳,意念紛亂,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蕭太真停了片刻,才低聲悠然道:“第七天早上,風雪終於停了。你小心翼翼地揹着我下了山,原想將我寄住在百姓家裡,但我卻不答應。你無可奈何,只好將我喬化成軍士,冒險帶入了軍營,住在你的營帳裡。”
“誰知就在那天夜裡,吐蕃大軍發動了突襲。八萬鐵騎潮水一樣地涌來,將十里大營衝殺得七零八落……”
“到處是大火,到處是人影,箭石暴雨般的漫天飛舞。你緊緊地抱着我,騎着大宛汗血寶馬向東突圍,一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我靠在你懷裡,看着你縱聲狂嘯,神威凜凜,心中又是驚訝又是歡喜,想不到你一個西唐將官所學竟如此龐雜,道魔各宗的諸多武功、法術都會只鱗片爪……”
“但更讓我駭異的,是你眼中燃燒的冷酷、悲傷而痛苦的火焰,以及那一往無前、視死如歸的狂野氣魄。正是那捨生忘死的攝人氣勢讓你變得勇不可當。”
“那時我的心裡突然有個奇怪的念頭,如果不是爲了保護我,你是不是會選擇血戰至死?你拋棄榮華富貴,戍守邊疆,是不是爲了馬革裹屍,戰死沙場?你深入雪山,冒死尋找所謂的‘淫魔’,莫非也是一種近乎自殺的冒險?”
“那一刻,我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好奇:你爲什麼一心尋死?在你狂野不羈的外表下,究竟隱藏着什麼心事,隱藏着怎樣驚濤駭浪的過往?呵,楚郎,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聽到最後一句,楚易腦中轟然一響,眼前走馬燈似的閃過衆多似曾相識的場景,越來越清晰,耳畔響起無數的呢喃、低語、笑聲、哭泣……攪得他氣血翻涌,幾欲發狂。
蕭太真低聲道:“那夜吐蕃大軍之中,有不少密宗法師。就在我們即將衝出重圍時,恰好遇見了火蓮法師智童。他的‘帝釋天杵’在‘佛門十大神兵’中名列第二,威力驚神泣鬼,那時的我尚無法抵擋,何況是你?”
“‘帝釋天杵’雷霆似的擊入前方草地,頓時就炸出一個百丈方圓的深坑,我們連人帶馬摔倒在地,四周火海熊熊,你被流火洞穿了七處……”
“我再也顧不得許多了,反身抱住你,沖天飛逃。那時我年紀雖輕,御風術卻已極爲出衆,很快便擺脫了追兵,逃回了‘阿尼瑪卿山’。”
“你問我究竟是誰?爲什麼有這麼高強的本領?爲什麼要騙你?我只好將錯就錯,說我確是河州的官宦之女,自幼被崑崙修真收納爲徒,此次到積石山誅滅淫魔,卻反而失手被擒……你又信以爲真,勸我不必管你,快快離開此地。”
“在這山洞裡,瞧着你周身灼傷,奄奄一息,我心中痛如刀絞,忍不住哭了起來。那是我第一次流了那麼多的眼淚,爲了你。楚郎,在我這一生裡,有多少個‘第一次’都是因爲你呵!可你卻毫不在意……在你眼裡,我究竟算是什麼呢?”
蕭太真眼圈微微一紅,怔怔地凝視着楚易,嘴角勾起悽然的微笑,柔聲道:“看着我哭,你卻滿不在乎地笑着,似乎對你而言,死就是一種解脫。你摸着我的臉頰,斷斷續續地說:‘好姑娘,別哭啦,我給你唱一支曲子吧。’”
“楚郎,楚郎,那首曲子的旋律我從此不能忘記,兩百多年,日日夜夜,就象一直都回蕩在我的耳邊心底……”
她的聲音漸漸黯啞,頓了片刻,突然低聲哼唱起來:“問春風、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絲萬縷,全是癲狂柳絮。萬水千山又一年,檐前歸燕,知否,伊人消息? 人道離恨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偏又逢、梅子黃時雨,怎奈得,這次第!只恨此身非游魚,一江春水,綿綿流向東海去。”
歌聲如泣似訴,柔情脈脈,說不出的纏mian哀怨。
楚易只聽了一句,便覺得當胸被重錘猛擊,氣血奔涌,腦中瞬間亂作一團,直欲爆炸開來。
剎那間,腦海裡倏地出現一張清麗絕倫的容顏,春波流盼,巧笑嫣然,素指間拈了枝雪蓮花。不是蕭太真,不是蕭晚晴,也不是晏小仙……
但爲何竟是如此熟悉?爲何讓他如此牽腸掛肚,夢縈魂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