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一線

楚易驚怒交加,心道:“原來這一切都是她設置的陷阱!楚易啊楚易,枉你自以爲聰明絕頂,被她操縱於股掌之間卻渾然不察,縮手縮腳,生怕暴露了自從不說,反倒還處處關心她的生死……”

滿嘴酸苦,突然之間又覺得自己比那東郭先生還要蠢笨,又是滑稽,又是憤怒,忍不住縱聲狂笑起來。

身在淵底,自然聽不見聲音,四周的碧波卻被他激起重重巨漪,李思思的身影登時變得模糊了,但那模糊的笑容卻爲何依舊讓他如此心痛?

這時,上方浪濤鼓動,六大凶獸紛紛追至,瞧見李思思手中的神劍,無不兇焰大斂,驚惶畏怯地退避開來,遠遠的盤旋遊弋。

李思思輕撫着手中神劍,嫣然道:“楚公子,說起來仍得多謝你呢,否則,憑我一個女人家,又怎能移得動這巨靈石?取得出這玉衡劍?你殺了我七哥,卻又扮成他,替他完成了一大心願,這是不是也算得上冥冥之中,天意使然呢?”

說着,左手如蘭花綻放,掌心黑光吞吐,不斷地盤旋伸長,轉眼化爲一柄玄光刺目的蛇形短劍。

楚易見那雙劍形狀相同,恰好可以彼此鑲嵌,心中一動:“難道這兩柄劍合在一起,纔是玉衡神劍?”

李思思似是瞧出他的念頭,格格笑道:“不錯,玉衡劍又稱‘水火神兵’,是由火族的陰陽火正尺和水族的北海寒冰劍熔合鑄成,一陰一陽,水火交融。論鋒利或許比不上天樞劍,但論威力,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地一聲,與右手神劍交錯併攏,渾然合一,光芒怒爆,照得淵底霞光萬道。朱雀七宿嗚嗚怪吼,紛紛匍匐貼地,鱗毛乍起,像是驚懼震懾,俯首稱臣;又像是駭怒絕望,困獸欲搏。

李思思紅暈如醉,容光煥發,微笑喃喃道:“七哥,七哥,這些年你要我作的,我終於可以作到啦!朱雀高飛,七獸合一,現在普天之下,又有誰是我的敵手?”

櫻脣翕動,默唸法訣,玉衡劍嗡嗡直震,霞光流舞。霎時間,寒潭碧水彷彿也被鍍成了奼紫嫣紅,一圈圈、一重重地盪漾開去,晃動得越來越厲害,漸漸形成滾滾渦流,驚濤駭浪。

南荒七獸匍匐怒吼,作勢欲撲,卻又不敢上前,兇睛無不交雜着絕望、恐懼、狂怒、驚惶諸種神色。

楚易心中大凜:“她要解印出朱雀神靈了!”

此念未已,只聽轟的一聲悶響,震得耳朵險些聾了,眼前豔紅一片,彷彿突然竄起沖天烈火,又像是漫天火燒雲滾滾而下,讓他眼花繚亂,喘不過氣來。

混亂中,耳中悶雷滾滾,似乎聽見七獸驚懼狂亂的怪吼,隱隱還夾雜着一種從未聽過的尖銳可怕的長嘯,直聽得他毛骨悚然,寒意大作。

但四周的水波卻變得越來越熱,傾刻間滾燙如沸油,周身火燒火燎,灼痛刺骨,毛髮、衣服嗤嗤作響,瞬間焦枯了,想要定睛察看,卻被滾滾熱浪拍得雙眼刺疼,淚流不止。

接着,耳中轟隆一聲炸響,全身彷彿被萬千個雷霆同時擊中,他經脈欲斷,全身陡然弓起,哇地噴出一大道血箭,險些暈迷。

恍惚中,只覺得天搖地動,除了他附着的巨靈石,整個沉魚淵彷彿都被炸飛沖天了,驚濤巨浪如天河倒瀉,擦着他洶洶而起,卻再不見半滴水珠落下。

轟鳴滾滾,漸轉沉寂。

過了片刻,楚易強忍劇痛,勉力睜開雙眼,心下陡然大凜。四周峭壁環合,深如巨井,只是這井中再沒半點水跡,巖壁上寸草不生,只有紫黑色的燒灼痕跡。

雪花紛揚,落到崖壁、淵底,頓時嗤嗤冒煙,化散無形。

原來那深達千尺、寒冷逾冰的沉魚淵竟像是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像是一個被烈火吞噬過的灼燙的不毛之地。

“嗚……呀!”頭頂上突然傳來一聲尖銳淒厲、似笑似哭的怪嘯。楚易猛一激靈,擡頭望去,只見漫天彤雲之下,紛紛雪花之中,一隻巨大的紫紅怪鳥展翅盤旋。

那怪鳥像是孔雀,又像是巨雕,屏瓴豔麗耀眼,四隻巨爪勾縮在腹底。頭頂一個黑紅色的大肉瘤,深藍色的眼珠兇光畢現,森然地盯着楚易。尖喙如鉤,跳躍着蛇一般的長信,隨着每次的尖嘯,顫動不已。

“朱雀神獸!”楚易倒吸了一口冷氣,最爲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朱雀神獸相傳是太古火族大神的獸身所化。昔年金、木、水、火四族大神爲了戰勝黃帝,不惜吸納四族二十八隻神禽兇獸,併入自己獸身,組合成“四靈神獸”,曾一時無敵天下,但最終仍被黃帝用“軒轅六寶”鎮壓降伏。

時隔數千年,這太古最爲可怕的四靈神獸之一,終於解印而出了!難怪就連這極寒幽深的沉魚淵,也被它瞬間蒸騰化散!

至於那兇暴不可一世的南荒七獸,想必也早已被它吞併收納,化爲一體了。

朱雀低頭尖嘯,兇睛藍光大盛,羽令乍起,根根剛硬如長刀,忽然雙翼一張,掀起萬道紅光,朝着楚易雷霆萬鈞地俯衝而下!

炎風撲面,幾欲窒息,楚易心中驀地閃過森冷的恐懼:這次他避無可避,難道真要死在這太古神獸的尖喙之下了麼?

朱雀衝到離他十丈之距時,突然發出一聲怪叫,變向衝落,在他咫尺之外站定,昂首闊步,睥睨怪嘯。

楚易鬆了口氣,這才發覺李思思騎坐在朱雀背上,手提玉衡劍,笑吟吟地凝視着他。

眼見她故意這般貓耍耗子般地玩弄自己,楚易怒從心頭起,驀地閃過一個念頭,哈哈笑道:“妖女,我殺了你七哥,你爲何不親手殺了我,也好爲他報仇?”

李思思撲哧一笑,嘆道:“楚公子,你當我有那麼傻麼?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沒牙的老虎還有尾巴。你體內有天地洪爐等法定,又會那吸真鼎爐大法,我親手殺你,不被你乘機吸乾了真氣纔怪。”

楚易被她看破心機,惱恨更甚,笑道:“即是如此,你先來取我的法定就是。若是沒膽子,便讓這妖鳥將我一下擊死,豈不痛快?”

凝神聚氣,暗自打定主意,只要那朱雀拍到自己,便立即因勢利導,利用它的衝擊力震擊巨靈石,作最後的嘗試。

李思思嫣然道:“千古艱難惟一死。楚公子,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死得這般痛快的。否則豈不白白浪費了鎖魂蝕骨膠和我這番妙計?至於那些法定,我有的是耐心,等你受盡折磨,死得透了,我再取也不遲。”

話音未落,朱雀怪吼一聲,右翅橫掃,轟地一聲,那重逾山嶽巨靈石竟被它捲起的氣浪轟然推動,滾了一滾,正好將楚易壓在石下!

楚易眼前一黑,五臟六腑、骨骼經脈似乎都被壓碎了,劇痛欲死,豆大汗珠滾滾滴落,卻咬牙不呻吟一聲。

李思思吃吃笑道:“有趣有趣!沒想到楚公子和孫猴子這等相似,在煉丹爐裡燒成了火眼金晴不說,今日也要被壓在我這五指山下。”

楚易好不容易纔喘過氣來,哈哈狂笑道:“只可惜你不是如來佛,至多是個白骨精,等我從這石頭底下出來,定叫你銼骨揚灰、魂飛魄散……”

朱雀尖嘯一聲,巨翼拍擊,巨靈石登時又往下一沉,楚易喉頭一甜,剩下的話便說不出來。

李思思笑道:“現在就是觀音菩薩親臨,也沒法將你從這石頭下救出來了。過上三七二十一日,即便你不被巨靈石壓死,也會被鎖魄蝕骨膠中的劇毒腐蝕成一灘爛泥……唉,那可連白骨精都不如啦。”

楚易怒極,知道她所言非虛,但卻又偏偏無可奈何。到了這一刻,才知道什麼叫“束手待斃”的滋味。

狂風呼嘯,雪花漸漸變得小了,零落飛舞。

李思思從鳥背上飄然躍下,拔出嵌在地底的紫薇星盤,怔怔不語,眼圈一紅,一顆淚珠滴落星盤上,蚊蚋似的呢喃道:“七哥……”聲音哽咽,難以成言。

楚易心念微動:“這妖女對李玄情深一往,我若將她激怒,誘她現在便來殺我,或許便能找到機會,乘隙逃脫反擊。縱然希望渺茫,總勝於這般束手待斃。”

當下故意哈哈笑道:“妖女,你七哥便是被我用這紫薇星盤殺死的。我先剁了他雙手,又剁了他雙腳,而後挖出了他的五臟六腑……”

“住口……”

李思思妖叱一聲,森然喝道:“我七哥修爲已臻散仙之境,如果不是你用什麼卑鄙無恥的手段,怎麼可能殺得了他?”

朱雀怪吼一聲,闊步向前,雙翼齊拍,氣浪排山倒海,頓時又將巨靈石往下壓了半尺。

楚易此時背部已然陷入地底,雙耳也灌入了些泥沙,強聚真氣,哈哈大笑道:“使出卑鄙無恥偷襲手段的,恰恰是你的七哥吧。不過你說得也是,若不是因爲李玄那老賊對蕭太真疾心不改,念念不忘,又怎會分神被我打敗?”

這幾日相處下來,他知道李思思對李玄與蕭太真之間的關係頗爲嫉妒,因此故意又用這來激她。

“你胡說!”李思思俏臉漲紅,胸脯急劇起伏,果然氣怒已極,冷笑道:“我七哥對那蕭妖女從沒半分真心,他心底喜歡的只有我!”

楚易狂笑道:“哦,是麼?你若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但李玄老賊臨死之時,痛哭流涕,只苦苦央求我饒了蕭太真,卻半句也沒提起你!在他心底,你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妹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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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思微微一顫,臉色倏地雪白,又忽然變成奇異的嫣紅,怔怔地凝視着手中的紫薇星盤,妙目中盡是悽楚欲絕的神色。

楚易心中一陣刺痛,竟又莫名其妙地涌起憐惜之意,但旋即鐵起心腸,繼續滔滔不絕的挖苦離間,盡力將她激怒。

聽了片刻,李思思突然格格大笑起來,秋波流轉,凝視着楚易,柔聲道:“楚公子,你可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露餡的麼?”

楚易一怔,對此也頗爲好奇,當下冷笑不語。

李思思嫣然一笑,淡淡道:“就在我們初次見面時,在我的馬車裡。”

楚易大凜,想起當時的旑旎情景,臉上又是一燙,忍不住道:“我到底哪裡露出了破綻?”

李思思微笑道:“你形貎、語氣全都惟妙惟肖,甚至就連親吻、愛撫的手段都絲毫不差。換了旁人,自然半點也瞧不出來。但是我……天底下也只有我才知道,你絕不是我的七哥。”

妙目中淚光瀅然,嘴角的笑意突然變得說不出的淒涼哀婉,淡淡地道:“你說得沒錯,在他的心底,我始終不過是一個不值得一提的妹妹而已。他對待我,絕不會像你這般柔情蜜意。”

楚易一楞,滿嘴發苦,這可真叫弄巧成拙了。

李思思又嘆了口氣,微笑道:“楚公子,這幾日你待我溫柔體貼,真讓我像是做夢一般。我知道你絕不會是我七哥,但我又那麼希望你真是我七哥哥可。如果我七哥待我,也能像你這般,不,哪怕只有一分、半分,我就算是作不成神仙,和他生生世世萬劫不復,也心甘情願。”

話語平淡輕柔,卻像是無比的苦痛傷心。

雪花飄然落下,粘在她悽婉的笑靨上,迅疾融化成一道水線,和她眼眶中涌出的淚水混在一起,滑過臉頰,滴落在地,卻像是滴入了楚易的心底。

突然之間,楚易對她的恨怒竟又奇異消減了,呼吸窒堵,心中盪漾開冰涼,酸楚的感覺,難以言喻。想要說些什麼,卻無從說起。

李思思格格一笑,臉上忽然紅暈泛起,道:“楚公子,橫豎你快要死啦,這些話我憋在心底二十多年了,誰也不能說,好生難受,不如今夜就對着你說個痛快吧。”

楚易心中大跳,一則對她與李玄的往事也頗爲好奇,二來惟有將她拖住,伺機激怒,纔有可能逃脫,當下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李思思默唸法訣,輕輕抖了抖玉衡劍,紅光怒爆,將朱雀劍重新封印其中。而後走到楚易身邊,坐了下來,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眼圈又是一紅,嘆了口氣,道:“楚公子,你的變化之術真是高明。不知道你的真容是什麼模樣?能讓我瞧瞧麼?”

楚易對這妖女原本又愛又恨,見她流淚之後,心中已自大軟,再聽她這般軟語相求,更難拒絕,當下運氣變化,恢復了自己的容貌。

“原來你也是這般俊俏,我心底總算好過些啦……”嫣然一笑,別過頭去。

楚易心中又是一陣劇跳,但想到自己被這妖女害得如此之慘,居然還恨她不起,對自己又大感惱恨,皺眉喝道:“士可可辱,你有屁就放,沒屁滾蛋!”

李思思撲哧一笑,柔聲道:“楚公子,你如果早對我這種態度,我只怕就瞧不出你是冒牌的七哥啦。”

頓了頓,悠然道:“我生在皇室,兄弟姐妹數十人,彼此之間雖然極爲客氣,也常常在一起玩耍,但暗地裡卻是勾心鬥角,恨不得將對方置之死地。我自幼長得美貌,年紀又小,極受父皇寵愛,那些哥哥爲了讓我在父皇面前替他們美言,都爭䙽來巴結我,其她姐妹見了,自然說不出的嫉妒。”

楚易乃是獨子,自小瞧着別家兄弟一道玩耍,就十分欣羨,心想:“骨肉兄弟,原本是至親之人,但身在帝王家,利益驅使,竟變得這般勢利虛僞,未免太也可悲。”

這日子他身居高位,對榮華富貴不但沒有貪戀,反倒看作過眼雲煙,此刻聽她這般說來,更覺得權柄利慾害人不淺,還是嘯傲山林來得逍遙自在。

李思思道:“我十一歲那年,母妃病死,父皇大受打擊,對我的寵溺也隨之漸漸減淡了。哥哥們也轉而對我日益冷淡,不理不睬。那些從前妨恨我的姐妹,更是乘機百般羞辱欺負我,就連宮中的太監、侍女,也敢給我臉色看。患難見真情,那時我才發覺,原來真正對我好的,也只有現在的皇帝哥哥和七哥而已。”

楚易忍不住冷笑道:“你不是說你七哥對你極爲粗暴麼?怎麼又待你好了?”

李思思微微一笑,柔聲道:“他對我粗暴,那是後來的事情。但當時卻一直疼我愛我,極爲呵護。如果不是他一旁保護,我早被那些親姐妹害死啦,哪能活到今日?”

此時寒風鼓舞,空中的彤雲已經漸漸收散,露出一角湛藍的天空。

李思思仰起頭,目光溫柔,凝視着天上滾滾奔的流雲,彷彿逐漸沉浸在從前的回憶裡,低聲道:“那時我才十一歲,七哥十六歲。他喜歡騎射,常常帶着我去郊外打獵。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天藍如海,每天都像是豔陽天……”

“我坐在他的馬上,被他抱在懷裡,迎風馳騁。涼風裡帶着草木、泥土和陽光的秀氣,還有他身上獨特的氣息,暖暖癢癢地,直鑽入我心底。那種幸福而溫暖的氣味,讓我無時無刻不在懷念。”

“每一次,當他彎弓射箭的時候,陽光照在他臉上,英俊得讓我眩暈,常常連氣也喘不過來。我軟綿綿地靠在他的寬厚的胸膛裡,聽着自己狂亂的心跳,好像自己就是那隻兔子,在林子裡左突右竄,卻註定逃不離他的箭羽。”

楚易眼下雖變得極爲風流,但畢竟自小讀慣了對賢書,聽她這般毫無羞意地訴說對自己兄長的逆倫情意,不由臉上燒燙,眉頭一揚,欲言又止。

李思思嘆了口氣,柔聲道:“其實從那時候起,我就愛上了自己的哥哥。只是那時我太小,還不明白這種感情與兄妹這情的差異,而他也毫不知曉。唉,小女孩的心思,又有誰能猜到呢?”

“直到有一天,我跑去他府裡玩耍,無間中瞧他抱着個丫鬟在房中親薄,剎那之間,我的心像是被尖刀刺扎,疼得不能呼吸。那一刻,我忽然鮮明地意識到,我不能容忍讓別的任何女人碰角他!他是我的,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就像我只屬於他一樣……”

“但從那以後,我卻對那丫鬟嫉恨在心,總是找她的茬兒,想方設法地羞辱她,又在七哥面前造謠中傷,說瞧見她和家丁苟合,終於惹得七哥勃然大怒,逼得她跳井自殺。”

“什麼?!”楚易又驚又怒,登時涌起厭憎之意,冷笑道:“妖女果然便是妖女,年紀小小,居然便如此狠毒!”

李思思嫣然一笑,淡淡道:“楚公子,對於感情,普天下的女人都是這般心胸狹窄,這和年紀大小、狠毒與否,可沒有多大關係。”

頓了頓,又道:“但我很快便發覺,七哥英俊瀟灑,又是少年英武的王爺,長安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貴族女子想要投懷送抱,區區一個丫鬟,又算得了什麼?”

“那年樂遊原的時候,我瞧着他依紅偎翠,和那些輕浮的女子談情調笑,心中痛如刀絞,恨不能就這麼死了。在那山丘上,陽光下,看着那些歡笑的人羣,我突然覺得如此孤單和害怕。我最愛的那個人,離我原來竟是那麼遠。”

她眼圈一紅,低聲道:“那時,我才明白自己喜歡上了七哥,而這種喜歡,今生今世再也不能更移。”

“這種感情埋在我的心底,像野火一樣燃燒着,如此狂猛熱烈,讓我恐懼、痛苦卻又甜蜜。我知道自己就站在深淵的邊上,一個失足,便是萬劫不復的沉淪。但我卻無法自拔,越陷越深。”

“從那時開始,我變得害怕見他,但一天見不着他,又像是丟了魂似的,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能想,拼命地讓丫鬟去打探他的消息。聽說他提及我,心裡便說不出的喜歡,聽說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便疼得恨不能用針來扎自己。”

“他毫無所察,依舊常常帶我去玩耍,依舊抱着我,騎在他的馬上,馳騁在藍天草地,卻不知道懷中的那個女孩,心中滿滿當當裝的都是他的身影,他的喜怒哀樂,便是她的陰晴雲寸……”

楚易聽到這裡,心中不由既酸且怒,冷笑道:“即便他不是你的親哥,也是個卑鄙無恥、野心勃勃的小人,真不知道你喜歡他什麼?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李思思眉尖一蹙,殺機大作,但凝視了他片刻,那怒意又漸漸地消散開來,格格一笑,道:“楚公子,你想速求一死,我纔不上你的當呢。”

眉尖一挑,又道:“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強食,自私自利,又有什麼善惡標準,不是源於自身利益?譬如蝗蟲與蠶都以植物爲生,前者被稱爲害蟲,不過是因爲沒有像蠶一樣,爲人們帶來利益罷了……”

“順我者即善,逆我者即惡,在你眼中,我七哥或許是個不擇手段的惡人,但在我眼中,卻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僞君子強了千百倍!”

楚易雖覺得她強詞奪理,但被她這般一噎,想起張思道等人的嘴臉,一時也答不上話來,冷笑不語。

李思思微微一笑,又繼續說:“就這麼過了兩年,我也長大了,出落得像個大姑娘啦。七哥似是覺得男女有別,漸漸地也不帶我出去玩兒了,就連和我說話,也變得客氣起來。”

“我以爲他和我生疏了,心裡又是難過,又是賭氣,在他面前,索性裝出冷漠孤傲的樣子,不理不睬。”

“偶爾在宴會上遇見他,我也裝作對他視不見,但透過眼角,悄悄地觀察着他的一言一行。瞧着他和別的女子眉傳情,耳語微笑,我的心都像是要碎了,卻仍要強顏歡笑,裝作毫不在乎。”

“不知道是爲了引起他的注意,還是爲了和他爭一口氣,我也開始故意在他面前,和其他男子打情罵俏,只要撞見他看我的古怪眼神,我的心裡便說不出的快意,但那快意之中又帶着莫名的酸楚和失落。”

“恰好那段時間,四哥、九哥對我的態度忽然變得極爲熱情,終日大獻殷勤,我便常常和他們在一起玩兒。”

“漸漸地,和七哥見面越來越少,他連宴會也極少去了,像是故意要躲開我一般。我和他之間像是忽然歡歡喜喜壘起了無形的隔閡,但心底對他的惦念卻越來越加熾熱,像烈火一樣地煎熬着我,日日夜夜……”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起來,悽然道:“那時我多麼恨他啊,只要他給我哪怕一個溫暖如從前的微笑,我都會立即崩潰所有的僞裝,放棄所有的驕傲,將我自己赤裸裸地、像羔羊一樣的獻祭給他。然而他沒有,他像是突然忘記了我,忘記了從前的一切,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從我的世界裡退了出去。”

楚易原想乘隙冷嘲熱諷,激怒於她,但看着她悽婉哀傷的臉顏,到了嘴邊的話又每每滑落肚中。不知何以,又想起了蕭太真來,心中暗歎:“情之一字,害人非淺。天下苦情女子,又何獨她們?”

李思思嘴角忽然泛起一絲苦澀而酸楚的笑意,柔聲道:“但老天的心思便是這般奇怪,有時你以爲山窮水盡、幾近絕望的時候,它卻偏偏將機會送到了你的眼前,那天,四哥和九哥說要帶我去找獵,我百無聊賴,又想起從前和七哥一起遊獵的美妙光景,就一口答應了。”

“那日春暖花開,風和日麗,我和四哥、九哥一起騎馬馳騁,到了終南山下。但看着一路的美景,雖有兩個哥哥百般逗弄,我卻始終悶悶不樂,心底裡一直想着某年某月,我曾和七哥在這裡做過些什麼。那時的一樹一花、一山一水都彷彿化作了他的身影、他的笑容,讓我疼得無法呼吸。”

“我越來越難過,突然心想,罷了罷了,他譏笑我也罷,唾棄我也罷,我現在就要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他!我要告訴他當我還是個孩童的時候,就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我要告訴他,在這個冷漠而孤獨的世界上,只有他是我唯一的倚靠,我願意爲他生,爲他死,爲他放棄所有一切,哪怕是自己的靈魂……”

說到這時在,她的聲音漸漸顫抖起來,大顆大顆的淚珠滑過臉頰,滴在楚易眼前的石頭上,被那炙熱的巨石烘成淡淡的水霧。

“想到這些,我心裡向籠罩了多年的陰霾突然消散了,忽然變得說不出的激動、渴切和歡喜。於是我策馬揚鞭,撇下我兩個哥哥,往長安城奔去。”

“但就在這時,四哥、九哥突然攔住了我,笑嘻嘻地說:‘妹子,今天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總得玩個痛快再回去,是不是?’說着,不顧我的掙扎和反抗,將我抱在懷裡,往森林深處奔去。”

“直到那時,看着他們猙獰而淫邪的笑容,我才知道,原來他們並不是真心地疼我,呵護我,不過是垂涎我的美色。今日故意將我帶到這偏僻的山林裡,也不是爲了打獵,而是想要乘機玷辱我!”

楚易啊地一聲,又驚又怒,忍不住罵道:“這兩個禽獸!”

李思思一怔,嫣然笑道:“楚公子,你被我壓在這巨靈石下,竟然仍這般關心我,真是施放你啦。說起來,你也算是對我極好的人了,始終不忍心殺我。若不是你殺了我七哥,又拿了軒轅六寶,我還真捨不得這般對你呢。”

楚易臉上一燙,大感窘迫,冷冷道:“妖女,我不過是聽說這兩個禽獸竟想姦污自己的妹妹,氣憤不過,可沒對你關心什麼。你不必不好意思,更別自作多情。”

李思思抿嘴一笑,悠然道:“其實,說起來我還要感謝四哥和九哥呢。如果沒有他們的卑鄙無恥,又怎會發生後來的許多事情?”

“他們挾持着我進了山林深處,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玷污我。我拼命掙扎,哭着,哀求着,請他們放過我,但他們慾火中燒,哪裡聽得進去?”對我又打又罵,撕光了我所有的衣裳,將我綁在樹上。”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說的或許便是當時的情景吧。片刻前還晴日朗朗的天空,忽然變得陰雲密佈,驚雷滾滾,眼看就要下起一場暴雨。我絕望了,悲痛氣苦,恨不能立即死去,暗自禱告上蒼,求它快降下億萬個雷霆,將他們和我一起劈死,再將這樹林,這世界,一起毀滅。”

“就在這時,咻地一聲,一枝箭閃電似的射來,將四哥想要摸我的手釘在了樹上。他嘶聲慘叫着,想要拔箭,卻拔不出來。鮮血滴在我的臉上,我擡看見那枝箭,那是我再也熟悉不過的鷹翔箭!這幾年中我夢縈魂牽的箭呵!”

“七哥,是七哥!我所有的恐懼、傷心、憤怒都變成了激昂的狂喜,哭着大喊起來。果然,七哥騎䙽馬風馳電掣地衝入森林,彎弓如滿月,箭如連珠,接連射在樹上,排成了一個‘滾’字。四哥、九哥的臉色登時變了,奮力拔出箭,狼狽不堪地逃出了森林。”

楚易雖然隱隱已經猜到,但聽到此刻,仍不免舒了口氣,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李玄此人雖然十惡不赦,但對於這個妹子,或許還是真心關愛的。”

李思思眼波迷濛,微笑着望着天空,彷彿又回到了當日的情景中,自顧處地低聲說道:“七哥衝到我的面前,咬牙切齒,臉上混雜着憤怒、擔憂、愛憐、關切……諸多表情,突然重重地抽了我一個耳光。他打得我如此之重,半邊臉火辣辣地燒疼,瞬間腫了起來,但我的心裡卻像是炸開一般歡喜。那一刻,我終於知道,原來他是喜歡我的!他也是喜歡我的呵!”

“他解開了強了了,我不顧一切地撲入他的懷中,又是傷心委屈,又是激動歡喜,大聲哭了起來。他緊緊地抱住我,勒得那麼緊,彷彿要把我箍到他的身體裡去。我再也管不了什麼了,哭着說:‘七哥,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你別再離開我啦!永遠不要再撇下我一個人了……’”

“突然,我的嘴被他的嘴封住了。他狂暴地親吻着我,吮吸着我的嘴脣、舌尖,彷彿要將我的靈魂一齊吮吸抽離。那一刻,我天旋地轉,再也記不得發生的一切,只聽見雷聲在我耳邊轟鳴,一聲比一聲狂野。”

“在這荒郊野林裡,在這驚雷暴雨中,所有的一切彷彿崩潰了,毀滅了,只有我和他緊緊相偎,如此火熱,如此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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