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隔百丈,四目相對,心中悲喜交集,宛如作了一場大夢一般。
短短一夜,他們又在生死邊緣出入了幾個來回。此刻回想起來,突然有些驚心動魄的後怕。
山風呼嘯,一陣陣刮在他們熱辣辣的臉上,清涼透心,竟是如此舒爽。
兩人忍不住相視一笑,喜悅之中,又帶着些靦腆害羞,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但又什麼也說不出來。當下索性什麼也不想,靜靜地躺在地上。
明月漸漸地沉下去了,夜色溫柔,周遭一切變得如此靜謐美好,就連毛驢那呱噪的叫聲,此刻聽來,也如仙樂一般悅耳美妙。
楚易一凜,突然想起晏小仙二女仍生死未卜,失聲道:“糟了……”剛一說話,胸腔登時一陣撕裂似的劇疼,“啊”地皺眉痛吟。
眼角掃處,見唐夢杳妙目瞬也不舜地凝視着自己,滿是緊張與關切,楚易心頭一暖,痛楚也彷彿消退了大半,微微一笑,道:“我沒事,你放心。”
唐夢杳鬆了口氣,突然覺得有些難爲情,臉上一陣燒燙,轉過頭,假裝眺望遠處的羣峰,不敢看他。
便在這時,忽然聽見山峰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是了,定是這裡了!他奶奶的,李思思那妖女倒真狡猾,知道華山滅門,再不會有旁人來此,居然將那姓楚的小子誆到了這裡。若不是老鹿留了記號,還真難找到呢。”
兩人陡然大凜,對望一眼,暗呼糟糕。毛驢似乎也知道不妙,一聲不吭,眼珠滴溜溜地轉動,警惕張望。
又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冷笑道:“只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李思思也太小瞧我們啦,帝尊死了,她以爲憑着合歡蠱便能控制我們麼?哼,等我們釜底抽薪,搶了軒轅六寶,看她還能奈我們何!”
楚易心中一沉,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個聲音再也熟悉不過,赫然正是丁六娘!
凝神聆聽了幾句,登時猜出了大概。原來丁六娘、李慕唐與河魁等紫微門生雖然受合歡蠱所迫,對李玄忠心不貳,但對李思思卻始終不放在眼裡。
得知李玄已死,羣龍無首,衆人心中都打起了小算盤,表面上仍對李思思必恭必敬,一齊對付楚易;暗中卻勾結一氣,讓鹿力大仙留下線索,而後偷偷盜走軒轅六寶,再掉頭對付李思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若換了平時,丁六娘與李慕唐等人加在一起,也敵不過楚易一根手指頭,但此時他經脈俱斷,真氣全無,唐夢杳又被封鎮穴道,不能動彈,只有眼睜睜等死的份了。
聽着他們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人束手無策,心中驚怒、恐慌之意一閃而過,面面相覷了片刻,突然又覺得天意弄人,滑稽莫測,忍不住一齊笑將起來。
唐夢杳眼波溫柔,嘴角含笑,凝視着楚易,輕輕地搖了搖頭,似乎表示自己毫不害怕。
楚易精神一振,豪氣上衝,心道:“不錯!就連青帝也被我逼得退出中土,這兩個幺魔小丑,又算得了什麼?大不了再唱一出”空城計“便是!”
當下強忍劇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拔出天樞劍,哈哈大笑道:“還”螳螂捕蟬“呢,我瞧你們是”飛蛾撲火“。丁六娘,李慕唐,楚爺在此等候多時了。還不快給我滾過來!”
此言一出,四周登時寂然無聲。唐夢杳也吃了一驚,心中怦怦直跳,屏息靜觀。只有那毛驢“啊籲”叫得價響,象是在示威一般。
過了片刻,終於聽見丁六娘顫聲道:“你……你究竟是人還是鬼?”
月光斜照,西峰雪亮。她站在崖側青松之下,紅裳鼓舞,肌膚勝雪,妖媚的杏眼中滿是驚惶恐懼之色。
身邊站了一個金髮黑衣的波斯裔男子,瞠目結舌,臉色如土,當是天罡真君李慕唐無疑。
楚易此時心中反倒大定,大喇喇地往岸邊石頭上一坐,笑道:“是人是鬼,你到我跟前一看不就知道了?再敢躲躲閃閃,楚爺便讓你們分不清自己是鬼是人!”
丁六娘等人知道楚易的真實身份後,對他極是畏懼,此刻聽見他的聲音,又遠遠地瞧見他安然無恙,七魂六魄早嚇飛了大半,哪裡還敢有所懷疑?
心中均自悔恨不迭:“早該想到了,這小子是楚狂歌與李芝儀合體轉世,帝尊、蕭太真都死在他手裡,就憑李思思那妖女,又怎會是他的對手?”
兩人對看一眼,戰戰兢兢,不敢逃跑,只好硬着頭皮掠上落雁峰頂。
楚易體內一陣陣撕裂似的劇痛,臉上卻春風滿面,笑道:“李慕唐,聽說你祖上是波斯富商是吧?果然工於計算,居然想好了到這來揀現成便宜。嘿嘿,可惜那塊巨靈石缺斤短兩,沒壓死我,反被楚爺磨成了豆粉……對了,你們兩位渴不渴?想不想喝碗豆漿?”
他越是和顏悅色,李慕唐心中越是恐懼,臉上青白紅綠轉換不停,聽到最後一句,膝下登時一軟,跪倒在地,牙關格格亂撞,磕頭道:“楚……楚公子饒命!此事與小人無關,都是李思思那賤人逼着我們做的!其實我們對她也恨之入骨,只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
丁六娘顫聲道:“不錯!我們被李玄兄妹蠱毒控制,這些年強顏歡笑,生不如死。楚公子殺了李玄老賊,是我們的大恩人,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哪敢害你?現在看見楚公子吉人天相,我們打心眼兒裡高興。”
楚易哈哈大笑道:“這麼說來,我們不但不是敵人,反倒是盟友了?難不成我真錯怪了你們?”
丁六娘二人聽他口風有所鬆動,心下大喜,急忙咚咚磕頭,齊聲道:“楚公子電眼如炬,明辨秋毫,我們豈敢有所欺瞞?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小人刻骨銘心,沒齒難忘。只是這”盟友“二字忒也折殺小人,從今往後,只要楚公子一聲令下,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楚易聽得好笑,心想:“這兩人刁滑多疑,我若太快表態,反要惹他們疑心。只要能攻其心術,將他們牢牢操縱於股掌之間,倒也是兩個極好的棋子。”
當下面色一變,冷冷道:“這些陳詞濫調說得如此順溜,可見也不知對着李玄老賊說過多少次了,居然還敢拿來哄我?我若真信了你們,還配得上”電眼如炬,明辨秋毫“這八個字麼?”
丁六娘二人慌忙連稱不敢,又指天比地,接連發了幾個毒誓。
楚易只是冷笑不語,乘他們不備,從腳下泥土中挖出兩隻蚯蚓。
而後假意沉吟了半晌,才攤開手掌,淡淡道:“好,既然你們決意洗心革面,跟着我一齊對付李思思,就將這”九毒三尸蚓“吃了。從今往後,若敢起一絲貳心,我便讓你們生不如死,人鬼不知!”
月光明晃晃地照在他掌心,兩隻蚯蚓伸縮盤旋,扭在一起。毛驢探過頭來,立即又縮回頭去,迭聲叫喚,似乎甚爲驚恐。
丁六娘二人又是驚疑又是恐懼,心想這“九毒三尸蚓”聞所未聞,必是太古失傳已久的兇蠱,長得和普通蚯蚓沒什麼分別,惟其如此,卻更讓人發憷。
兩人躊躇了片刻,始終下不了決心,被楚易似笑非笑的目光輕輕一掃,毛孔悚然,一咬牙,將蚯蚓抓起,囫圇吞入口中,伏地磕頭道:“主公在上,小人從今往後肝腦塗地,任聽調遣!”
唐夢杳在遠處瞧得又驚又喜,忍俊不禁,鬆了口長氣。
楚易哈哈大笑道:“肝腦塗地就不必了,”九毒三尸蚓“最喜歡吞食的便是腦漿和肝血,你們若敢忤逆主公,它們自然不會暴殄天物的。”
頓了頓,揚眉道:“眼下我便有一件極爲重要的任務,要你們去完成。限你們在凌晨日出之前,將我的兩位娘子從李思思手中救出來。她們若少了一根寒毛,嘿嘿,你們就自求多福吧。”
丁六娘與李慕唐面色大變,連連磕頭道:“主公明鑑!晏姑娘和蕭姑娘不在李思思手中。昨夜你走了之後,我們奉李妖女之命去齊王府誘捕兩位仙子,不料被她們慧眼識穿,當場殺出重圍,消失不見。我們徹夜搜尋,至今也沒半點消息……”
楚易大喜,心中懸掛多時的重石總算落地,忍不住哈哈笑道:“妙極!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娘子!”
毛驢亦在一旁歡聲長嘶,仰頭噴鼻,似乎它也甚感光榮焉。
丁六娘二人急忙又不失時機地大讚蕭、晏二女如何明辨秋毫、沉着冷靜,又是如何智勇雙全、重情講義,果然是強將身邊無弱妻,直讓他們輸得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楚易此刻心情大佳,雖知不過是馬屁,但聽得也甚是悅耳,笑道:“既然她們已經逃離,你們便繼續好好地打探下落,等主公我回到長安,再和李思思的動向一齊報與我聽。現在就滾他奶奶的蛋吧。”
兩人如蒙大赦,齊齊叩頭稱是,起身踉踉蹌蹌地退到崖邊,又行了個大禮,這才飛也似的朝山下掠去。
楚易心下大快,鬆了口大氣。冷風吹來,背上汗水黏着衣裳,一陣陣的發涼。
剛站起身來,忽然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剎那間眼前一黑,金星亂墜,就此人事不醒。
恍惚中,只覺得周身如火如荼,劇痛入骨,象是在刀山火海里煎熬一般。
“楚公子!楚公子!”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他耳畔不斷溫柔地呼喚着,遙遠得象來自天際。
那聲音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就象輕柔的春風拂過心池,吹開陣陣清涼的漣漪,讓他忽然忘記了所有的痛楚,直想在那聲音裡沉醉。
臉上一涼,一滴、兩滴……雨點接連不斷地墜落在他滾燙的臉頰上,清涼入心。
接着,幽香撲鼻,兩片嬌嫩溼潤的花瓣輕輕地貼在他乾裂的嘴脣上,一個滑軟香甜之物溫柔地撬開他的脣齒,將一團冷寒圓潤之物送入他的咽喉。
甘甜似蜜,清冽如泉,在他腹內緩緩地洇化開來,體內那熾熱如炙的感覺頓時消失了。
眼前一亮,他彷彿懸浮在飄渺無垠的雲海裡,面前有一個女子,溫柔地凝視着他,朦朦朧朧的笑顏就象水波幻影,看不分明。
他伸出手,想要觸摸她的笑靨,那臉容卻忽然如輕煙水汽般地化散了,掌心裡只握住一串閃閃發亮的淚珠,在陽光下瞬間蒸騰爲霧。
有一剎那,他彷彿記起了誰,卻又忘記了誰。
想要呼喊,卻發不出聲;想要睜開眼一看究竟,而眼皮卻如此沉重,象三山五嶽,壓得他混混沌沌,在那無邊無際的雲海裡一點一點地沉淪……
漸漸地,他象是重新睡着了,卻又象是一直醒着。
迷迷糊糊又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覺得肚內飢腸轆轆,難受之極。楚易“啊”地一聲,霍然坐了起來,叫道:“餓死我啦!”
“楚公子!你醒來啦!”耳畔傳來唐夢杳又驚又喜的聲音,以及毛驢高亢的歡鳴。
轉頭望去,彩霞滿天,唐夢杳一襲綠裳,站在洞口,笑容清麗動人,夕陽餘輝金光燦燦地鍍了一身,晃得他眼都花了。
毛驢歡嘶奔入洞中,低下頭在他身上左蹭右磨,大是親熱。
楚易麻癢難當,哈哈大笑,肚子亦隨之“咕咕”直叫,象是有許多青蛙唱和一般。
唐夢杳忍俊不禁,微笑道:“楚公子整整十一天未曾進食,難怪如此飢餓……”
“十一天?”楚易吃了一驚,想起先前之事,駭然道,“難道我已經昏迷了十一天?”
唐夢杳點了點頭,妙目中悲喜交織,將一塊紫黑色的藥膏遞到他手中,道:“楚公子,這是敝派的”五芝百花膏“,你先服下充飢吧。”
道門修真爲了長生成仙,辟穀服食,不吃五穀雜糧,而以鮮果、藥膏等物爲生。各派都有獨門密制的仙丹藥膏。
上清派的“五芝百花膏”相傳是太古姑射仙子所創,以靈芝、茯苓、地黃、枸杞、甘草等百餘種仙草奇花研磨而制,聞名天下。
楚易道謝接過,突然一凜,想起自己施展“玉石俱焚大法”,明明已經震斷了周身經脈,爲何此刻竟沒半點痛楚燒灼之意?
凝神四掃,這才發覺自己奇經八脈竟已恢復如初,氣血通暢自如,“啊”地一聲,又驚又喜,奇道:“唐仙子,我的經脈……這又是怎麼回事?是你救了我麼?”
唐夢杳微微一笑,道:“楚公子被李真人和楚天帝合力打通散仙之身,又融並了兩位前輩的真元,脫胎換骨,奇經八脈原就具有極強的自我修復能力。敝派的”上清凝神露“不過是起了輔療之效而已。”
“上清凝神露”是茅山虞老夫人親手調製的修真丹露,楚易早有所聞,想不到神效一至如斯,竟能在短短十一天之內,讓他焚傷斷毀的經脈盡數恢復。
他又是驚喜又是感激,從石板上翻身躍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多謝唐仙子賜藥相救!”
唐夢杳臉上一紅,避身讓開,低聲道:“楚公子言重了。若不是公子再三出手相救,夢杳又怎能活到今日?同舟共濟,飲水思源,區區丹露,又何足掛齒?”
楚易見她羞赧情狀,心下怦然,咳嗽一聲,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客氣了。”
環首四顧,只見洞外雲杉密立,鬱鬱蔥蔥,遠處奇峰突兀,雪嶺險峻,在夕暉下銀光四射,壯麗非凡,道:“是了,我們現在哪裡?
唐夢杳道:“楚公子放心,這裡是太白山,距離華山頗遠,李思思斷然找不到此處。等你休養完好了,再回長安不遲……”
楚易心中一沉,失聲道:“糟了,過了十一日,也不知長安城天翻地覆,變成什麼模樣了!唐仙子,我們這就趕回京城。”
轉身正想奔出洞外,豈料重傷初愈,真氣不繼,腳下一個踉蹌,只覺冷香撲鼻,觸手柔軟,竟不偏不倚跌入唐夢杳的懷中!
唐夢杳“啊”地一聲,羞得俏臉酡紅,閉上眼睛,身子登時軟了大半,手足無措,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胸脯急劇起伏。
楚易亦是一陣大窘,臉上熱辣辣地燒燙,想要抽身退出,但聞着她清幽的體香,抱着她柔軟的腰肢……神魂飄蕩,全身象是突然被法術凝固住了,絲毫也動彈不得。
毛驢歪着頭,瞪着雙眼,也象是呆住了一般,過了片刻,似是看不下去了,突然“啊籲啊籲”地迭聲大叫,一顛一顛地跑了出去,尾巴搖得甚歡。
唐夢杳睫毛輕顫,臉紅得似乎要滴出水來,輕輕一掙,低聲道:“楚公子,你……你奇經八脈雖已續接,但真氣尚未完全恢復,欲速而不達,還是再休養幾日爲好……”聲音細如蚊吟,幾不可聞。
楚易對這單純善良的上清仙子原就頗有好感,融並了楚狂歌元神後,性情又變得浪蕩不羈,那夜在沉魚淵底脣舌相接,若不是性命交關,又惦念着晏、蕭二女,難保不心存綺念。
此時看着那兩瓣鮮潤嬌嫩的櫻脣一翕一張,心中怦怦狂跳,當時的情景一幕幕地飛閃而過,熱血上衝,再也按捺不住,驀地將她緊緊抵在石壁上,低頭吻落。
唐夢杳一顫,睜開妙目,驚愕而又迷亂地凝視着他,想要掙扎將他推開,卻又象是突然失去了所有氣力,棉花似的陡然癱軟。
丁香輾轉,瓊津默渡,楚易貪婪地吮吸着那甘甜的舌尖,彷彿恨不能將她的靈魂從中抽離。
剎那間,唐夢杳意亂情迷,所有的抵抗都在瞬間崩潰。閉上雙眼,臉紅如醉,如待宰羔羊,任憑他狂暴而又溫柔地輕薄……
聽着她嬌喘吁吁,楚易情慾如焚,忍不住伸手探入她的衣襟,恣意撫摩那滾燙如火的身子。那一次愛撫,都能感覺到她如遭電擊,簌簌顫慄。
當他的手指掃過茵茵芳草,朝那柔嫩的蜜谷滑去,唐夢杳陡然一震,回過神來,失聲道:“不要!”猛地將他一把推開。
楚易踉蹌站定,象被當頭澆了一桶冷水,陡然清醒。駭然心道:“楚易啊楚易,你在作什麼!她是上清掌門,出家修真,好心好意救你,你卻大肆輕薄,如此行徑與那些魔門妖邪何異?”
兩人怔怔對望了片刻,臉上飛紅,都是羞窘難當,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啪!”楚易又羞又愧,猛地摔了自己一耳光,苦笑道:“在下一時糊塗,褻瀆仙子,實在罪該萬死!倘若再敢有所唐突,仙子一劍殺了我便是,無須如此客氣。”
唐夢杳心中忽地一陣尖銳的痛楚,一時間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眼圈一紅,半晌才低聲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楚公子是坦蕩君子,夢杳自然不會怪責。只是夢杳乃出家女真,不敢有半分情慾之念,萬請公子見諒。”
一言既罷,不敢再看他,低頭匆匆出洞。洞外霞光耀目,刺得她眼睛痠疼,淚水險些便要奪眶而出。
毛驢見她從身邊走過,喉中嗚嗚低鳴,往前跟了幾步,卻又頓住不前,轉身可憐巴巴地看着楚易,輕輕地甩了甩尾巴。
當夜兩人尷尬無話,不敢對面相視,吃過了採擷來的生果和“五芝百花膏”,各自在洞內調息運氣,和衣睡覺。
太白山海拔甚高,兩人爲避強敵,藏在高山險谷之中,又不敢生火取暖,山風猛烈,極是寒冷,只能御氣抵寒。
黑暗中,楚易聽着狂風呼嘯,松濤陣陣,想着這些日子發生之事,心潮起伏,難以入眠。
轉頭偷望,洞外月光皎皎,霜雪如銀,折射而入,唐夢杳蜷身側臥在洞角,青絲飛舞,衣袂鼓動,背影顯得如此柔弱而又孤單。
他的咽喉象是被什麼噎住了,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愛是憐,多麼想擁她入懷,然而他不敢。相隔不過數丈,卻彷彿橫亙了迢迢銀河,渺渺星漢。
當下收斂心神,轉念他想。眼前忽然晃過晏小仙、蕭晚晴的盈盈笑臉,心中一顫,也不知二女現在下落何處?是不是也在心急如焚地尋找着自己呢?
又想,仙佛大會在即,眼下長安城內想必已是三教九流齊相雲集,各門各派各懷鬼胎,不知又生出了什麼變故?
李思思水火神英之身,現下得了玉衡劍,又收了朱雀七宿,實力之強已經難以估算。再加上魔門“五帝四母”中尚未現身的妖孽,可謂羣魔亂舞,妖氣沖天。
自己單槍匹馬,又身懷異寶,身份一旦拆穿,不啻於衆矢之的。回到長安後,又該如何與道佛各門斡旋,說服他們齊力抗衡妖魔,力挽狂瀾呢?
楚易越想越是心煩意亂,心念一動,想起傳說中,黃帝在軒轅六寶上各刻了一套修真秘訣,合在一起便是人人夢寐以求的《軒轅仙經》。
那日在秦皇陵宮中,他曾瞧見法寶上凸刻着一些螞蟻般大小的神秘文字,與五族秘譜中的太古文字又大有不同,想必就是這套秘訣了。
這些日子他或忙於周旋,或疲於奔命,一直無暇鑽研,倒不如乘着眼下調休靜養之時仔細研習。
只要能得其精髓之一二,或許便能將法寶威力激化倍增,打敗羣魔。
當下取出天地洪爐等軒轅法寶,一一放置眼前,霎時間霓光紛搖,交相輝映。
楚易凝神細看,那些凸起的文字奇形怪狀,私篆非篆,倒象是故意創造出來的密語,苦苦猜測了半晌,始終難以參透,不由得微感失望,手掌忍不住往地上輕輕一拍。
“僕”地一聲,塵土輕揚,地面上頓時凹現出一個淡淡的手印。
楚易心中一震,靈光霍閃:“是了!我怎地如此之笨!這文字凸出,便如同印刷的雕版一樣。雕版上的每個字都是左右顛倒而寫,自然難以辨認!”
心中狂喜欲爆,差點便要大呼出聲。當下將天地洪爐橫放於地,小心翼翼地碾過一遍,地上果然出現了一行行上古文字,和那些五族秘籍中的文字毫無二致。
楚易屏住呼吸,凝神細看了片刻,狂喜激動的心情卻一點一點地沉寂了下去。
原來那天地洪爐上刻寫的,除了他早已在火族秘譜中見過的火族修氣真訣外,就只有如何鍛造神兵、煉製藥丸的心得、方法,再沒其他秘籍真經。
當下又依法炮製,將太古虎符上凸文刻入地底,仔細查看。
其中除了金族修行的要訣之外,赫然竟有一篇火族祝融所著的《靈犀御獸大法之心心相印訣》。
若不是那日已經研習過,瞧見這御獸奇書,楚易自當驚喜難喻,但此時見了,卻不免有些愕然失望。
他猶不死心,又將河圖龍幡、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壺一一碾掃。
豈料其上所著的秘訣,除了水族、木族與土族的修行總要之外,亦只有“召鬼封神訣”、“既濟雙修素女真經”、“氣兵兩御大法”……等他早已知曉的太古秘術。
楚易大爲失望,心想:“看來需得湊齊六寶,才能真正揭開《軒轅仙經》的奧秘了……”
眼角掃處,忽然瞥見“五氣相生,循環互激;五氣相剋,次第而消。五行生消轉化,循環無已,宇宙萬物生滅,同歸此理……”
楚易陡然大凜:這句話明明聞所未聞,爲何竟會在這些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經訣裡瞥見?心頭突突狂跳,急忙凝神再看。
但再三瀏覽,這句話竟象是突然憑空蒸發了一般,始終不能找着。
楚易又驚又奇,難道竟是幻覺所致?心有不甘,繼續細細查找。過了半晌,突然大震,終於瞧出了端倪!
原來他將軒轅諸寶上的經文整整齊齊刻入石地,那五篇金、木、水、火、土修真總訣從左到右,並排而列。倘若分別縱向誦讀,各自成文,毫無疑義。
但若連在一起,從左向右橫向而讀,五篇秘訣首尾相連,恰好連成一片。這句見所未見的經訣,竟然便是由此得來!
楚易大喜過望,橫向凝神細讀,果然語氣連貫,自成一文。
篇名爲《宇宙五行相化大法》,此法據稱是太古神帝神農氏所創,說的是如何利用五行相生相剋的道理,將體內真氣隨心所欲地變化五行屬性,從而達到天人合一、無所不能之境。
楚易越看越是心驚,汗水涔涔而出,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奇功!
他修行了五族法術之後,雖然略通五行生剋之理,但從未想過五行真氣還能彼此相化,更不曾想過如何感應宇宙五行之變化,修煉自身,逍遙三界。
突然想道:“是了!那日我以”玉石俱焚大法“改變經脈,將凌青雲的木屬真氣導入體內,使得體內的火屬真氣剎那間激增了數倍……這不正和”五行相化“異曲同工麼?只是那”玉石俱焚大法“太過霸道,傷人傷己。而這秘籍上所說的五行相生、互化的方法,卻是有百利而無一弊!”
剎那間如醍醐灌頂,彷彿柳暗花明,突然闖入了一個從來不曾想象過的美妙新天地,震駭、狂喜、迷惘、欽佩……潮水似的涌入心頭,興奮激動,恨不得起身長嘯。
只是這法訣的道理雖然闡述得深入淺出,一目瞭然,但涉及到具體修行之法,則仍頗爲艱深玄奧。
楚易雖天資高絕,又已領悟了五族法術的精要,但一時之間仍難以盡數參悟,許多細節更覺得殊爲自相矛盾,不知何解。
但他知道此訣博大精深,每一字一句必有其理,看似無稽,不過是由於眼下自己修爲不夠而已。等到日後水到渠成,一切疑惑自當迎刃而解。倘若現在強行修煉,只怕反會走火入魔。
因此也不着急,只是將淺顯的部分反覆鑽研,細細領會。饒是如此,已覺得大有所得,這些日子所學的五族法術爺亦漸漸融會貫通。
當下又如那法訣所說,依照五行相生的順序運轉真氣,在體內五屬經脈之間循環流轉。
過不片刻,真氣果然越來越加強猛充沛,滔滔不絕,所過之處,周身經脈暖洋洋一片通暢,說不出的舒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