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江雖修煉魔功,卻不曾食人飲血吞魂。
徐無忌以魔制魔,也修煉魔功,卻因食人飲血吞魂,導致體內魔種茁長成長,於是就算徐無忌將以魔制魔之法創了出來,也因爲魔種強橫,無法將以魔制魔的手段付諸於實踐。
廖長空絕不愚笨。
仙門裡天賦超羣之人,又有幾人會腦子不靈醒?
當橫江說出了多日之前,徐夜月去宅院和他見了一面,一眼就看出了橫江修煉過魔功體內卻沒有滋生魔種,又提起鬥魔洞府是徐無忌的修煉之地,廖長空已在心中推算出了徐夜月的目的。
即便橫江不說起“佈局”二字,廖長空也已是心有領會。
“好一個九崇山道君!好一個以魔制魔徐無忌!”
廖長空連贊兩聲,站起身來,面對着窗外風月無邊的平湖與盛開的煉化,沉默良久,又遽然轉過身來,凝視着橫江。
她正要開口說話,橫江卻搖了搖頭,示意她先佈置隔音陣法,防止隔牆有耳被人偷聽。
廖長空把佈陣的玉符一顆顆擺在房中,再盤膝坐下,深吸一口氣,道:“徐夜月將鬥魔洞府的消息散播四方,引來各方仙門中人,也許就是要讓衆人一起修煉魔功,然後她再在衆多修士身上,試驗她的以魔制魔之法?這就連徐無忌那種修至道君的高手,在修煉了魔功之後,都難以自持。些來自於各方道場的仙門中人,魚龍混雜,其中又有幾人心性堅定,能擋得住心癮折磨,不去做食人飲血吞魂之事?”
橫江點點頭,眼神一肅,道:“師姐可曾記得,我說過青碭峰那些仙門中人,有可能都會死在鬥魔洞府?”
廖長空端起茶,默默的喝了一口。
橫江道:“徐夜月早就料到,青碭峰上那些仙門中人,也許沒有一人能忍受心癮折磨,最終都會死在這裡。於是,她纔將懸空山那條九彩虹橋,一直維持到明年三月。在這幾個月間,也不知會有多少仙門弟子,不遠萬里而來,只爲求取古代修士遺留的機緣,最終命喪於此……”
廖長空身上氣息越發森冷,眼神越發銳利,道:“我本以爲,我在封魔島那些年,爲了護持同門師兄弟,一言不合就持劍殺人,已算是心狠手辣。如今,對比這九崇山道君徐無忌,我廖長空簡直就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的大善人。”
“師姐雖殺伐果決,卻都是爲了護持同門,義之所在,怎算是心狠手辣?徐無忌這番設謀,草菅人命,分明就把天下仙門中人,視作可以任意宰割的棋子!方圓數百里的封魔島,同時島上也有諸多城鎮村寨,生活着百萬鄉民,卻因島中陣法受損,大魔重臨世間,使得生靈塗炭,死者曝屍荒野,生者無家可歸。那大魔就是九崇山一脈高手,在萬年之前,親自鎮壓於封魔島!”
橫江心中喟嘆,問道:“師姐,我時常在想,難道修爲越高,人心就越是薄涼?於是,觀蒼生如草芥,視凡人如螻蟻?生殺予奪,任意妄爲?”
廖長空被問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答。
橫江的語氣,漸漸的變得有些悵然,道:“剛剛拜入師門之時,陸青皇師叔對我們這些新入門弟子開壇講道,對我們說,仙道修爲決定思維方式。我初聞此言,覺得極有道理,如今修行的時日越來越長,修爲越來越高,再回想起陸青皇師叔那句話,也就越發的覺得有道理。可是,當我將這句話語,和這些年所遇到的事情,相互印證,我心中卻越發的多了幾分惶恐……”
“師弟!求仙問道,仙路可問不可疑!你這番念想,多半是在封魔島那十年裡,因封魔島人跡罕至,師弟與世隔絕,一個人獨處久了,胡思亂想,纔會心有魔障。師弟一旦對此事耿耿於懷,便會因此而滋生心魔,如若不能戰勝心魔,師弟修仙問道之途危矣!”
廖長空長身而起,手持飛劍,對着側前方空當之處,嘶的一聲一劍斬下,再朝橫江正色道:“我仙門修士對於心魔,唯有一劍斬之!”
她所謂的一件斬掉心魔,實則並非是真正用劍去斬。
心魔因心而生,乃是思維、信念問題,如何能用劍去斬掉?
廖長空所指,是要讓橫江如同她揮下的劍鋒一樣,殺伐果決,將心魔一件兩斷,不可猶豫。
對於心魔,宣明山的修行典籍裡,早有記載。
仇恨心、好勝心、貪念、妄念、執念、怨念等等,都屬於心魔。
心魔可以一直存在、可以突然產生、可以隱匿、可以成長、可以吞噬人、也可以歷練人。
故而世人常說“戰勝自己”,“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其實都是指心魔。
對於仙門中人而言,心魔更是進步的瓶頸,突破心魔纔可以使求仙問道一途,坦坦蕩蕩。除去心魔之後,方能在仙路大步而行,奮勇向前。
仙門中人對待心魔的辦法,大多是不驚慌、不迷惑,亦或是換一種方式思考問題。
也有像廖長空一樣,直接將心魔當做心中雜念,一旦察覺到心魔出現,便會在第一時間擯棄這一絲雜念,猶如慧劍斬情絲,一劍而斷!
“斬不斷。”
橫江微笑搖頭,道:“也不願斬斷。”
廖長空目光一凝,語氣漸冷,道:“心魔該斬就斬,師弟切莫執迷不悟。”
橫江把茶杯放到鼻前,聞着溫熱的茶香熱氣,直視廖長空那雙滿蘊劍意的眸子,溫聲道:“我因蒼生而憂心,哀其不幸。我因仙道而驚心,嘆其無情。如此二事,也算心魔?”
廖長空愣了愣神,啞口無言。
師姐弟二人,對坐飲茶。
“這世間道統衆多,仙門道場猶如林中之木,不知凡幾。仙門中人更似是河中之沙子,數不勝數。世間千人千面,各有不同。你我只不過是千百萬仙門中人裡,微不可查的兩個尋常修士,哪裡能管得了這等仙道有情還是仙道無情的大道理。不如抓緊時間,把握朝夕,潛心修行,也許等到你我修至純陽仙人,修至道中君子,到時候回過頭來再看這個問題,也許這問題會迎刃而解。”
直到茶涼杯空,廖長空才站起身來,道:“不論蒼生幸與不幸,也不管仙道有情無情。我只需將以後的修行之路,走得像這些年一樣,在求仙問道的路上筆直向前,孜孜不倦,精修劍仙一脈法訣即可。徐夜月詭秘莫測,此地不宜久留,師弟足智多謀,何不趕緊想些辦法,早點離去?”
橫江又泡了一壺新茶,不急不緩,悠然自得,道:“我宣明道場的功法妙訣,歸根到底,多半承襲九崇山一脈的法統而來。師姐精修劍道法門,要是能得到徐無忌這洞府裡,諸多劍道妙訣傳承,豈不更好?再說,這徐無忌用了成千上萬年的時間,只爲以魔制魔。我修煉過大自在智慧訣,十餘年來與心癮抗爭,至今沒有研究出什麼頭緒,徐無忌都念的鬥魔經驗,對我而言極爲重要。”
廖長空問道:“師弟不是已經得到了鬥魔筆錄了?”
橫江道:“鬥魔筆錄裡記載的東西,未必就是徐無忌以魔制魔的全部心得與經驗。很多人並不相信筆墨,更相信自己的腦子。例如我,我每當得到仙門法訣,必會先將法訣牢記在心中,再把秘籍用火燒掉,不留底稿。”
廖長空道:“師弟心意已決?”
橫江點了點頭,斷然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廖長空眉宇之間,很是難得的泛起了幾分愁緒,嘆了一口氣,道:“也許那徐夜月,早已猜到了師弟會這麼想。於是她才放心讓你我二人,在這鬥魔洞府裡,安居下來。”
橫江點點頭,道:“接下來,你我必當和這徐夜月,在此地鬥智鬥勇。也不知這徐無忌和大魔爭鬥了成千上萬年之後,如今再與我相鬥,是否能穩勝我一籌。”
廖長空問道:“師弟看來頗有信心?”
橫江淡然一笑,道:“難道師姐沒有看出來,徐夜月此人,言行舉止,時而古靈精怪像是一個頑劣調皮的少女,時而意氣風發恰如傳聞中的以魔制魔徐無忌?這人做了不知多少年的男人,轉世重修之後卻變成了女人。而男人和女人想問題辦事情的方式,本就有所不同,至於生活習慣,更不想通。若是論起男歡女愛的情愛之事,男人和女人更是有着天壤之別……”
“這徐無忌洞府裡的僕人,都是美貌如花的侍女,想來那徐無忌必定是一個喜好女色之輩,可事到如今,他卻自己成了一個女人。如今她以女子之身,求仙問道,若是遇到心儀的女子,他該如何應對?若是遇到諸多英傑男兒,對她百般示好,孜孜不倦追求她,她又當如何應對?”
“如此一來,徐夜月必定道心不穩。她既然道心不穩,思緒便會紊亂。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心力交瘁,瘋瘋癲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更不知自己到底是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
“如此一來,她的智略與手段,比起當年以魔制魔的徐無忌,不知要弱了多少倍,你我何須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