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江御劍,仙人飲恨。
蝠池道場弟子跪地求饒,廖長空建議斬盡殺絕,風肆前來勸誡橫江化干戈爲玉帛。
橫江一言而決,運轉劍陣,直接廢掉了衆多蝠池道場弟子的道基。
那些蝠池道場弟子起身之時,已不復先前的風華正茂,一個個垂垂老矣,行將就木,只有少數天資不凡,只修煉了一二十年就達到仙門修士之人,保持了中年人面貌。
仙門修士有修爲在身,精修道法,早已習慣了御空飛行,高來高去,就連平日裡處置生活中的瑣事,也用慣了道術,諸如飲水喝茶,皆是隔空施法,揮手間茶水就到了嘴邊。此等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舒適,如今煙消雲散,衆蝠池道場弟子如喪考妣,只覺生不如死。
橫江深知這種感覺。
十年前在封魔島,橫江尚未修煉萬古長青之法,半年之內,被心癮折磨得白髮蒼蒼,甚至連去集市裡採買食物的力氣都沒有。那種命不久矣,油盡燈枯的苦悶,橫江記憶猶新。
當橫江遇到了那個把他稱作尊上的瑤池之後,萬世輪迴,從嬰孩到老人,歷經成千上萬次生老病死。
既知死之苦痛,更懂生之可貴。
至於仙門中人被廢掉修爲,更是生不如死。
可就算如此,就算那些道基廢棄的蝠池道場弟子,心中再如何痛恨橫江,他們臉上也不敢表現出半分,甚至還要感謝橫江網開一面,饒了他們一命。
“唉!”
風肆輕嘆一聲,他想向橫江拱手施禮,卻又礙於他與宣明道場陸青皇等人,是以道友相稱,平輩論交,便只得朝橫江點點頭,稱呼橫江爲小友,道:“如今古木風肉身損毀,只逃走一了絲殘魂,蝠池道場門下其他門人弟子,絕非小友的對手,不知小友能否網開一面,留蝠池道場道統不絕?”
橫江眼含笑意,讓人如沐春風,道:“蝠池道場那些人,若不再來招惹我,我便答應風前輩,不去那蝠池道場斬盡殺絕。”
風肆點點頭,朝橫江拱手致謝。
橫江也不退讓,直接受了風肆這一禮。
廖長空神色冷然,道:“洪都道場與我宣明道場,素來同氣連枝。蝠池道場與我洪都道場,素來爭鋒相對。洪都道場與蝠池道場,數千年來,也多有恩怨。你卻是非不分,替那蝠池道場求情,莫非洪都道場立派五千餘年,是靠着威武求全,才能維持道統延續,不被斷絕?”
風肆面帶一絲慚色,眼神卻極爲堅定,道:“小友不曾去過深淵地獄,不知仙魔局勢,自是無所畏懼,殺伐由心。可對於整個仙道世間而言,每一個仙門中人,都是我仙道一份力量。多一個仙門弟子,我方力量就強盛一分,少一個仙門中人,我方力量就削弱一分……”
“哼!”
廖長空不爲所動,道:“這幾月以來,各派處處針對我宣明山,甚至意圖染指我宣明山產業!我宣明山自身難保,哪裡顧得上什麼仙魔大勢?你洪都道場若真心懷天下,見不得仙門中人自相殘殺,先前爲何不請動洪都道場祖師,讓那純陽仙人蘇養浩出手,親自來我宣明山坐鎮?”
風肆心中一愧,微微垂頭,道:“祖師爺雖是純陽仙人,卻雙拳難敵四手。宣明山受各派針對之時,我洪都道場也好不到哪兒去,數月以來,已經摺損了好些門中弟子。”
“哼!”
廖長空眼神一冷,不願多說。
風肆自知無趣,只得拱手告辭。
橫江稍稍一轉身,朝徐夜月所在閣樓看了一眼,隨即右手揮劍,左手捏出一道劍訣。
周圍佈陣的十萬飛劍,沖天而起。
橫江揚起袖子,袖口突然擴張,將劍氣洪流,盡數納入衣袖之內。
收了九脈求魔劍陣之後,橫江也不願在這鬥魔洞府裡多留,縱身一躍,飛出水榭閣樓,再施展出青天攬月術,朝那尚未關閉的宮門,飛馳而去。
廖長空眼神冷峻,一言不發,跟在橫江身後。
站在下方的仙門中人,擡頭仰望,皆是不動神色。
唯獨那朝真子,遠遠對着橫江拱手施禮,道:“朝真子觀摩閣下劍陣,受益匪淺。今日善緣,朝真子牢記心頭,來日必有厚報!”
厚報?
此人在探訪橫江與廖長空留在青碭峰的宅子之時,曾說要和東方索一爭高下,如今卻又說將橫江的善緣牢記心頭,橫江又怎會真將此話放在心上。
橫江在空中轉身,深深的看了朝真子一眼,道:“今日之事,算不得善緣。閣下能臨陣悟道,是閣下的機緣,與我何干?閣下既想與我宣明山,一爭高下,來日大可來我宣明道場拜山,不論是坐而論道,而是爭鋒鬥劍,我宣明道場必不會讓閣下失望。”
聽聞此言,朝真子眼神一凝,暗道:“這橫江竟然知道我要與宣明山爭鋒,此事我從未對人說起,他卻似乎早已瞭然一胸。此人莫非是仙道巨擘轉世重修,故而道法通玄,手段通天,這才能未卜先知,掐指一算,便知道我心中所想?”
不過,這等話語,只存留於朝真子心頭,他自是不會口無遮攔,將此話說出來。
如今橫江御風而行,事了拂衣去,施展的雖只是仙門修士的御風法術,可這鬥魔洞府裡的仙門中人,卻不敢對橫江有絲毫輕視。
就連純陽仙人,都被橫江誅於劍下,衆人怎敢放肆?
唯有靜默無言,目送橫江離去。
不過,橫江先前立身的那座閣樓裡,卻飛出了四個女子,追向了離開宮門的橫江。
這四個女子,乃是鬥魔洞府裡的神魂境侍女。
自從宮門再度開啓,衆多侍女領着各方仙門中人,回到了此地之後,就分出了四人,來到橫江這一座閣樓,說橫江既然得了主人的陣法傳承,就也算是這鬥魔洞府的主人。
徐夜月也是此地主人。
道不同,不相與謀。
以橫江的心氣,又怎會甘願與徐夜月溝壑一氣,接受這鬥魔洞府主人的身份?
只是,四個侍女來不及好好的侍奉橫江,古木風已經是打上門來。而古木風被橫江一劍斬了之後,橫江又御風離去,侍女就只得尾隨橫江,飛離宮門。
宮門之外,便是一處建設着諸多殿宇樓臺之地。
四個侍女隨着橫江,飛躍諸多殿宇樓臺,又來到一處陣中,隨着陣法發動,便到了懸空山,一直把橫江送到九彩虹橋,她們才落到橋邊,朝橫江拱手行禮。
其中一人越衆而出,道:“我們本是洞府中的草木,在得到道君以仙法點化,才得以修煉成妖。道君又以仙門秘法,替我們偷取一線生機,與鬥魔洞府共存亡,只要鬥魔洞府不滅,我等侍女就能長生不老,只是一旦離開洞府,就會灰飛煙滅。主人離去之後,還請主人多多保重。”
這四個侍女,和橫江頗爲熟稔。
多日之前,就是她們一直在給橫江端茶送飯,照顧飲食。
“主人二字,不可再提,諸位保重。”
橫江點點頭,轉身而去。
先前那說話的侍女,又向前走了幾步,說話之時卻換了一個稱呼,道:“公子若有空閒,可不要忘了來探望我們。”
“此事,隨緣吧。”
橫江踏上虹橋,大步而去。
他和徐夜月早已決裂,雖因徐無忌贈送金丹與陣法傳承之事,不再和徐夜月計較,卻不想與徐夜月再有糾纏。橫江既不肯承認自己是此地主人,這做鬥魔洞府,他自然不願意再來。
剛走出虹橋,來到青碭峰,後方又有人從虹橋上追了出來,高呼小友請留步。
橫江轉身一看,見風肆腳踏一道光芒,急速飛來。
“小友留步!”
風肆三兩步跨過虹橋,拿出一個乾坤袋,遞向橫江,道:“我師侄說,小友和鬥魔洞府主人徐無忌,關係匪淺,也算此地的主人,所以鬥魔洞府裡的諸多資材,理當分給小友一半。”
“分我一半也好。”
橫江朝懸空山頂,深深看了一眼,伸手接過乾坤袋,再拿出紙筆,揮手寫出一張信箋,再簽字畫押,遞給風肆,道:“勞煩前輩,將此信交給徐夜月。”
橫江不算兩袖清風,不食人間煙火之人,卻早將恩怨二字,分得清清楚楚。
風肆持着信箋看了看,卻見信中都是蟲書,而且字體屬於狂草,一字一字彷彿古蟲飛舞,躍然紙上。風肆雖修行數百年,對蟲書略有涉獵,卻也看不懂此等狂草。
當他回到鬥魔洞府,將信箋送到徐夜月手中,徐夜月卻一眼就看懂了信中文字。
“好一個橫江!我將鬥魔洞府裡的資材,分他一半,他卻寫了一張地契,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的寫着,將鬥魔洞府的所有權,轉讓給我。這番舉動,分明就是不想和我再有任何瓜葛!”
徐夜月臉色發白,一怒之下,本想要把信箋撕毀,可眼眸一轉卻又改變了主意,繼而拿出一個金玉雕琢的寶箱,把信箋裝了進去。
“你不想和我有任何瓜葛,可我偏偏不讓你如意!”當她將寶箱收入衣袖之時,嘴角已勾起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風肆對徐夜月神態變化有些不明所以,卻也不多問。
徐夜月沉默片刻,道:“我徐家先輩,在這鬥魔洞府裡,有一件謀劃了萬年之事,時至今日,依舊未盡全功。弟子還需在此逗留數月,要等到明年三月之後,才能離開。”
“無妨。”風肆道:“此地天地靈氣濃郁,在此修行,事半功倍,我留在此地也無妨。”
“多謝師叔。”
徐夜月拱手一禮,算是致謝,繼而手中捏出法訣,操控這鬥魔洞府裡的陣法,開始施展手段。她要做的事情,自然和以魔制魔拖不了干係。這徐夜月早已說了,她不信這世間只有橫江一人,能做到以魔制魔,如今各方修士,已經來了不少,正是動手行事之時。
徐夜月手指變化,操持手印,陣訣一捏,整座鬥魔洞府,頃刻之間,已盡在她掌握之中。
突然間,徐夜月眼神乍變。
她衣袖一甩,手訣一變,已有萬道雷霆,自四面八方生出,衝向牆角陰暗之處。
雷法轟出之後,徐夜月眼中殺意,道:“何方鼠輩?暗藏在此意欲何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