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江未免有些心酸。
他怔怔的看着洪馨菡,即便再如何心念如電,再如何一步一計,此情此景,卻有些無計可施。作爲一個信義當先的人,橫江面對的若是陰謀詭計,面對的是人心詭詐,他自能想出諸多對策。
可事到如今,面對洪馨菡的真情實意,橫江那滿腹智略,竟是沒了作用。
換做情場浪子一類的人物,應對這個場面,簡直輕而易舉。
橫江卻無言以對。
良久之後,他才說道:“十幾年不見,馨兒已經是紫霄宮的真傳弟子了,實在可喜可賀。”
洪馨菡閉着眼睛想了想,問道:“江哥哥是覺得,以你宣明道場尋常內門弟子的身份,配不上我這個一方仙宮的真傳弟子麼?”
橫江搖了搖頭,對他而言,師門是否尊貴,自身是否尊卑,都算不得重要之事。以他千世萬世的閱歷,又怎會將這等事情放在心上?只是他自始至終,都懷着一份追求仙道的執着,孜孜不倦,道心不該,確實不曾仔細考慮過尋找道侶之事。
洪馨菡道:“江哥哥是討厭我?”
橫江又搖了搖頭。
洪馨菡問道:“江哥哥喜歡我?”
橫江道:“以前同窗求學之時,我確實喜歡馨兒,如今事別多年,你我已不再是當年的你我,須得再多多瞭解,才能知道是否喜歡。”
洪馨菡道:“江哥哥還是像當年一樣,句句都是實話,半句虛言都不肯說。可你始終未變,一如既往,那就意味着你還是當年的你,而馨兒也還是當年的馨兒。這麼算來,江哥哥肯定還是喜歡我。”
這般熾烈的情義,彷彿熊熊烈火,燒得橫江有些口乾舌燥。
他忽然很想喝酒,拿出來的酒水卻是獨孤信親自釀製,贈送給他的靈酒。
橫江一邊喝着酒,一邊想道:“獨孤兄在我宣明弟子當中,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定然有許許多多師姐師妹,向獨孤兄表達情意。若是獨孤兄在此,他肯定會知道,該如何應對此事,才能盡善盡美。”
洪馨菡又問道:“凡俗世間,有許多夫妻,都是先成親,再培養感情,他們不也能白頭偕老麼?你我少年相識,早有情愫,你爲何不肯娶我?”
橫江道:“我執着仙道,仙道未成,何以爲家?”
洪馨菡道:“我亦是仙門中人,江哥哥和我成婚之後,你我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同進同退,共求仙道,豈不更好?”
橫江心中亦是一片柔然,卻依舊搖頭,道:“我資質平庸,全靠着服用師門給我的靈丹妙藥修煉,才能在十年苦修之後,突破至仙門修士。只怕此生此世,也難有幾分機會,能修至純陽仙人。馨兒能成爲紫霄仙宮的真傳弟子,必當資質卓絕,休說是純陽仙人,只怕修至道君、甚至修至長生不老的天尊,也不是難事……”
洪馨菡不待橫江繼續說下去,便打斷道:“江哥哥放心,若江哥哥先我而去,我也不會獨活於世。”
橫江又道:“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如此草率決定?你我的父母雖不在人世,可婚姻大事,還需師門決斷。”
洪馨菡眼中含着淚,沉吟片刻,道:“周先生算不算江哥哥的師傅?”
“當然算。”
橫江點點頭,嘴角掛起一絲苦笑,他對洪馨菡的心思,已是猜到了幾分。
果不其然,洪馨菡道:“周先生在世之時,就已經決定要讓你取我,我父親也早就有了把我許配給你的心思。”
橫江搖搖頭,道:“這都是前塵舊事。”
“哼!”
洪馨菡眼神微冷,神態一如她剛剛來到宣明山之時,在山門之外對橫江那番冷眼相待的樣子,道:“江哥哥莫要說什麼空口無憑,馨兒有白紙黑字在此!”
一張金箔信箋,被洪馨菡拿了出來,擺在桌上。
信上文字,一筆一劃,端端正正,橫平豎直,有一種大巧不工的書法宗師風骨浸潤在字裡行間。
橫江只掃視一眼,便認出了這是周先生的字跡,也一目十行,將這信箋上的文字,逐字逐句,讀了一遍。
這是一紙婚書。
白紙黑字,將周先生替橫江向洪丞相之女洪馨菡求親一事,寫得清清楚楚。
在婚書末尾,又有一個龍飛鳳舞的筆跡落款,橫江看得真切,那落款的第一個字,乃是一個洪字……這是洪丞相親筆所寫的名字。
“周先生寫下婚書,我爹認可此事,簽下了姓名。”
洪馨菡眼神清冷,盯着橫江,道:“橫江!莫非你要翻臉不認賬?”
她心中氣急,就連江哥哥也不叫了,直呼其名。
她乃大家閨秀,自幼飽讀詩書,家風純正,自然對於女子名節,看得極其重要。今日在橫江面前,連“夫君”這個稱呼都叫出來了,又三番幾次,追問橫江娶不娶她,何時願意娶她,爲何不娶她……
如此諸多事情,對於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子而言,已算是不顧顏面。
可橫江卻一直不願意給她一個答覆,這讓洪馨菡心中猶若死灰,眼中甚至有了一絲了無生趣的決絕。
橫江端端正正坐了下來,盯着桌上婚書,道:“馨兒……”
“多餘的話語就不要再說了。我剛從師門回到中土帝國之時,也曾想過,先殺了你替父親報仇,再橫劍自刎隨你而去。可我回到府裡,家中老僕卻把這婚書給了我,說我爹早有囑託,將我許給了你,讓我不可找你尋仇。”
洪馨菡將婚書拿了起來,持在手中,道:“你可知道,當我得知父親把許給殺父仇人之時,我心中是怎樣一番感受?我來到宣明山之前,一邊惦念着當年的你,一邊思忖着嫁給你之後,該如何與你相處,可你倒好,竟如此對我!我本以爲,我父因你而死,你會心中有愧,會因此而對我更是柔情呵護,可你卻如此無情無義!這等婚書,不要也罷!”
一言至此,洪馨菡手中凝出一道劍光,斬向婚書。
橫江立即制止,卻爲時已晚。
劍光貼上婚書,即將把婚書斬碎之時,卻突然間消失不見,洪馨菡手腕一翻,就將婚書納入了衣袖當中,冷冷的看着橫江,道:“你不是不想娶我麼,爲什麼要阻止我毀掉婚書?”
橫江干脆閉上了眼睛,裝起了木頭人,不言不語。
“你越是智謀百出,顧慮的事情就越多,男女之事,本該轟轟烈烈,本該一往無前,何必要瞻前顧後?馨兒知道,江哥哥肯定是有你的自己的理由,纔不肯立即答應我。可你不讓我毀掉婚書,就證明你心裡還有我。江哥哥啊江哥哥,你還真是,讓人又喜又厭,又愛又恨啊。”
洪馨菡擦了擦眼淚,嘴角浮現一絲梨花帶雨的笑容,道:“江哥哥只是在我面前這麼不善言辭,還是一旦遇到了漂亮的女人,就像現在這樣進退失據麼?”
橫江搖搖頭,心中卻想起了十年之前,他和廖長空師姐身受重傷,被困在了封魔島地底,二人那一番旖旎之事,繼而又想起了在青碭峰當中,那徐夜月故作姿態,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如此一想,橫江心中惘然。洪馨菡所言,沒有半分謬誤,橫江在別的女子面前,還真是灑脫自如,唯有今時今日,和以往不同。
“成親的事情,馨兒就不逼江哥哥了。這一張婚書,馨兒會好好的保存着。江哥哥不是說,仙道爲成,何以爲家麼?”
洪馨菡摸了摸衣袖裡的乾坤袋,目光灼灼,道:“江哥哥先好好求仙問道,等到有朝一日,江哥哥仙道有成,可以爲家了,再踏着九彩祥雲,帶上聘禮,來我師門紫霄宮,把馨兒風風光光的娶回去。”
橫江尚且出於滿頭霧水的狀態,一時不慎,隨口答道:“世間雲霧,素來只有七彩,哪來的九彩祥雲?”
洪馨菡道:“九崇山一脈,不就有九彩祥雲麼?這段時日,徐無忌的鬥魔洞府,開府現世,聽聞那青碭峰的懸崖上,就浮現出了一座九彩虹橋。江哥哥以後,肯定會比那徐無忌強,駕馭一朵九彩祥雲,自然不成問題。”
橫江問道:“你就不怕我和趙清雪鬥劍之時,死在了趙清雪劍下?”
洪馨菡眼中神采奕奕,竟對橫江有着絕對的信心,道:“不怕!”
橫江悄然一嘆,道:“你我之間的婚事,我目前給不出你要的答案。也許我仙道有成之後,依舊給不出答案。你我雖有婚書,可感情之事,還需順其自然,最終水到渠成纔好。多年之後,你我心意,也許會變得不同往昔,也許到了那時,馨兒已威震天下,仙名遠播,便看不上我了。”
“江哥哥,今天馨兒本來就很生氣。現在被江哥哥這麼一說,馨兒就更生氣了。”
洪馨菡咬了咬牙,偷偷看了看橫江,突然間伸出手來,抓住橫江的手臂,拉起他的衣袖,朝着橫江小臂,張開粉嫩嫩的嘴脣,用力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