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翼收起了魔君肉身,並未立時拿出來烤。
鏡老似是很嘴饞,催促了幾回。
夏侯翼連連作揖,好言相勸,這才勸住了鏡老。
鏡老沒有立即就吃到魔君的血肉,顯得有些意興闌珊,雖答應了夏侯翼可以慢些再吃,卻依舊罵罵咧咧。
至於先前鏡老施展七十二路大無畏戟法之前,那等進退有據,喝退夏侯翼,一絲不苟要在夏侯翼面前演繹戟法的神情,也已經消失不見。
橫江通過屋頂畫面,看着鏡老懊惱的神態,聽着畫面裡傳來的聲音,禁不住暗暗搖頭,嘆道:“祖傳父教,一脈相傳啊。”
獨孤信則道:“鏡老斬殺魔君之後,雖神智昏沉,思維不再清晰,智慧昏默,必定也是用了類似於夏侯翼雙眼通紅,如瘋似顛的手段。”
橫江深以爲然,點點頭,不多說。
鏡老罵罵咧咧絮絮叨叨說了許久,才漸漸平靜下來,盤膝坐在銅鏡之上,閉上眼睛,整整深呼吸了九次。
當鏡老再度睜眼,眸中放出兩道金光,渾圓如金柱,經久不散。
“小翼,依計而行!我終究是小看了少主,山主之計,可謂天衣無縫!”
鏡老再度起身,身形緩緩沉入銅鏡之內,上半身已然消失,卻猶有聲音傳出,道:“山主早已算到,當我們出現在魔窟附近,被深淵魔君察覺之後,前來截殺我們的魔君,必定是衆多魔君裡,實力最低,最受排擠的那一個。以這冰霜凝結者的實力,即便我不出現,你也能斬殺他,只是會多耗費一些時間。”
夏侯翼眼神悲切,呼道:“鏡老……”
鏡老道的身軀,已經化作一顆顆細微的水粒,聚成水霧,升入青銅古鏡的鏡面裡,消失無蹤。
夏侯翼隔空伸手一招,將漂浮在下方岩漿湖泊裡的披風大幕,招至空中。
幕上石室,穩穩當當。
橫江與獨孤信留在石室中,不露面。
獨行魔尊的魔窟,距離激戰之處,不到百萬裡。
且魔窟周圍,深淵魔物衆多,衆魔君雖聚在魔窟裡,卻有許多深淵統領以及統領以下的魔物,散落四方。
鏡老斬殺寒冰凝結者的畫面,被羣魔看得清清楚楚。
寒冰凝結者一死,消息立時就傳了出去。
仙道世間裡的仙門弟子,有千里傳音,飛劍傳訊等等傳送訊息的手段。深淵地獄裡的諸魔,也有他們的傳訊手段。
消息由實力形同純陽仙人的深淵統領,傳至魔窟。
羣魔震動!
灰燼湮滅者在獨行魔尊座下衆多魔君裡,位列首座,實力最強。
嗚嗚……
一隻號角,被灰燼湮滅者放到嘴邊吹響。
聲音傳遍四方。
橫江等人,遠在七八十萬裡之外。
石室周圍佈置了隔音陣法,卻擋不住這號角的聲音。
四方深淵諸魔,朝魔窟方向,急速飛馳而去。
夏侯翼站在披風大幕上,以他純陽仙人的實力,破妄之眸的威能,視線能穿透黑黝黝的魔氣,隱約看到地面上的模糊景象。
夏侯翼分明看到了,下方一隊一隊深淵魔物,似奔行的螞蟻,朝魔窟方向奔行而去。
位於高空,距離甚遠,夏侯翼看不清下方魔物的面容,也看不透下方羣魔到底實力如何,他心中已有些不安,立即飛至石室隔音陣法範圍內,先敲了敲門,再稟告道:“山主,數不清的深淵諸魔,朝魔窟聚集而去!”
“稍安勿躁。”
橫江的話音,從石室裡傳出,“凡此種種,皆在我意料之中。”
夏侯翼心思稍定,不再多說。
石室當中,屋頂畫面,比夏侯翼看到的景象,更要模糊幾分。
橫江與獨孤信只見到數不清的魔影,似澎湃翻滾的洪流,朝東南方向,洶涌而去。
足足半日之後,羣魔組成的洪流數量,才變得稀疏了些。
到了這個時候,橫江才招來左護法,道:“將九脈求魔劍陣,佈置在披風大幕上。”
“尊令!”
左護法依言佈陣。
這一回,左護法沒有分派護法神將來佈置陣法,而是親自動手,將那些帶着一絲絲裂紋的玉劍,一柄一柄,各按方位,佈置在披風大幕上。左護法明白,寒冰凝結者已被斬殺之後,接下來的爭鬥,深淵諸魔一方,絕不會在輕易派遣魔君前來,多半那深淵魔尊,必會親自上陣!
對方已殺上門來,換做是左護法自己,他也忍耐不住。
若龜縮不出,日後如何服衆?
“夏侯道友!”
石室當中,再度傳來橫江的聲音,語氣已有幾分凝重。
夏侯翼拱手抱拳,隔着石室牆壁,施禮道:道:“請山主吩咐!”
橫江道:“飛向魔窟。”
“尊令!”
夏侯翼拱手告退,走到披風大幕正前方站好。隨着砰的一聲響起,方天畫戟被夏侯翼駐在了披風大幕上,而他整個身軀,也似方天畫戟一樣,站得筆直,鋒芒畢露,一身氣息竟比那仙道世間裡的劍仙,更要銳利幾分。
一路前行,天地間的魔氣,越來越淡。
夏侯翼所能看到的視線範圍,也越來越廣袤。
這深淵地獄裡,原本漆黑如夜的昏暗景象,漸漸變亮,只是天空也因魔氣潰散,使得紅光毫無遮掩的灑在天地之間,遠遠看去,一切都染上了一層血色。
橫江從石室屋頂的畫面裡,見到了這般瑰麗絕倫,天地緋紅的景象。
他心中未免有些緬懷。
此情此景,勾起了他的回憶。
他的童年在墟城度過。
墟城位於中土帝國西北,地處荒漠深處,千里無人煙。
以荒涼而言,墟城類似深淵地獄。
以死寂而言,更像。
若朝霞似火,或晚霞如血,將天地照得一片通紅,墟城周圍的荒漠,和深淵地獄,就更像了。
橫江在牛角洲謀劃仙緣,佈局市集那三年,於荒漠裡見多了日升日落,看慣了烈陽如血。
獨孤信見橫江神色間有些緬懷,道:“我記得,那一夜我們從古代修士遺蹟裡,倉皇逃離,在荒漠裡渡過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朝陽紅彤彤,照遍四野,顯得很是喜慶,和如今這深淵地獄裡的景象,有幾分相似呢。”
喜慶!
橫江嘴角勾起一道笑意,道:“獨孤兄深知我心!正是喜慶,唯有這兩字,才能彰顯我此刻心情!”
當初橫江謀劃的,是拜入仙門的仙緣。
如今謀劃的又是什麼?
橫江道凝視着屋頂畫面裡,疾馳倒退的荒山野裡,道:“牛角洲市集,是我弄虛作假造出來的,那觀海樓,也是爲了遇見仙門弟子,故意建的,蟲書也是我刻意爲之……”
獨孤信不以爲意,道:“你悄悄和我說過的,我知道。”
橫江道:“獨孤兄不介意?”
獨孤信搖搖頭,道:“我不介意,不過如果有一天,我也騙了橫兄,橫兄會怪我嗎?”
橫江道:“獨孤兄怎會騙我?”
獨孤信道:“可你都騙過我呢。”
橫江道:“初次在墟城相識,你我萍水相逢,我又不謀財害命,騙一騙也無妨。我得遇獨孤兄,才拜入師門,自此成了仙門中人,我此生此世,都不會再騙獨孤兄。”
獨孤信道:“那我騙你的時候,不謀財害命,更不會對你不利,反倒會送你一樁大禮,可好?”
橫江笑了,道:“那我拭目以待。”
獨孤信道:“一言爲定哦!”
橫江摸了摸下巴,倏然發現,這一回獨孤信說話之時,語氣稍稍有些不對,以前獨孤信很少用哦、啊、呢之類的語氣字眼,言語皆是言簡意賅,和她風雅灑脫的氣度相符。這回二人交談,獨孤信語氣卻柔和了許多。
橫江覺得有些奇怪。
夏侯翼操控披風大幕飛行,以純陽仙人飛馳手段,數十萬裡距離,不日即到,魔窟就在前方。
石室當中,響起了呼呼之聲。
只因魔窟周圍,狂風怒號,數不清的龍捲颶風,從魔窟所在之處捲起,朝着見不到盡頭的天宇深處眼神兒去。
龍捲風黝黑如墨,極爲駭人。
因風力太大,地上碎石土壤,被風力吹起,一股腦兒融入了龍捲風之內。
石室裡的呼呼風聲,正式屋頂天花板的畫面裡,響起的聲音。
這一刻間,即便橫江與獨孤信這樣的人物,一時半會間,也猜不出畫面裡的龍捲風,是爲什麼而滋生,出現在此地又是爲了什麼。
爲何而生,生之爲何。
披風大幕越飛越近。
當魔窟所在的山巒,出現在畫面當中的時候,橫江與獨孤信齊齊眼神一冷,對視片刻,便相繼站起身來。
二人起身之時,披風大幕,距離魔窟更近了。
夏侯翼衣袖一抖,青銅古鏡飛出,鏡老的身影顯現出來,護在夏侯翼周身。而披風大幕上,亦浮現起了一層雷光,將十萬玉劍,藏在了雷電當中。
前方魔窟上空,就是空中縱橫交錯的龍捲風的源頭。
那裡懸浮着一團方圓百畝的黑雲。
黑雲裡,長出一根枯萎已久,卻十分偉岸,直徑達到數米的枝芽。
枝芽上長着十來朵木耳,似一柄一柄撐開了的雨傘,上面站着十餘道身影,卻有一朵木耳之上,空空蕩蕩。
諸多木耳上方,有一座涼亭大小的鳥巢。
一隻通體流轉着七彩流光的螳螂,趴在鳥巢上。